第69章 榮光複蘇(一)
普法爾茨很喜歡閱讀, 卻多半是些詩歌, 不說科學或是哲學,連些人文地理的東西都不多見。倒是書架上空出來的位置顯得有些突兀, 讓萊茵有些在意。
萊茵随意抽出一本詩歌,書裏滿是翻閱過的痕跡,裏邊還夾着一封信, 落款是格特魯德·布雷恩,那位被火燒死的小姐, 普法爾茨的心上人。
萊茵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抽出了那封信, 并在各種詩集裏将信按時間找全。出乎意料的是, 裏邊不僅僅是格特魯德寄來的信,還有普法爾茨寄給格特魯德的信件, 不知怎麽又回到了普法爾茨手中。
他并不是喜歡窺探他人隐私的人,但從仆人簡短又害怕的言語裏,萊茵對這素未謀面的兩人産生了一點同情。如果可以, 他願意以普法爾茨的身份去做一些什麽。
從普法爾茨閱讀的書籍以及仆人對待他的态度,萊茵已經大概摸清普法爾茨的性格。他相貌英俊,身份尊貴, 年紀輕輕,坐擁一整座布蘭丁斯城堡和坎諾的稅權,是整個坎諾地區最受歡迎的單身漢。但他生性腼腆,怯懦多情,對像他母親一樣熱情奔放的小姐難以萌生好感, 反而喜歡上了坎諾有名的怪小姐——格特魯德·布雷恩。
兩人第一次相遇,是普法爾茨父母仍在世的時候,在普法爾茨家族的舞會上,格特魯德随着父親布雷恩子爵一同出席。當時的布雷恩家就如同現在的普法爾茨,但普法爾茨至少還有整個坎諾作為領土,布雷恩家卻只有幾個落敗的莊園罷了,還死死維持着面上的體面。
布雷恩小姐的樣貌并不算出色,她當時十歲出頭的年紀,就以一種過于冷靜的姿态吸引了萊茵·普法爾茨的注意。
普法爾茨走上前去搭讪,在場小姐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個角落,布雷恩小姐顯然對這種情況很不滿。
普法爾茨的搭讪失敗了。
當然,布雷恩小姐對他很禮貌,顯然審時度勢之後她不認為自己能夠開罪這位小紳士,但那冷淡的态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普法爾茨那時起便是個敏感的男孩,他尴尬地退遠,只遠遠看着這位冷淡的小姐。
舞會是熱鬧的,也是糜亂的,宴會的兩位主人本身就不是什麽正經人,不推波助瀾已經不錯,更不要說指望他們去控制場面了。到後半夜,場面上已經有些不适合這些年紀還小的少爺小姐了。
普法爾茨猶豫着是直接回房間還是找個清淨的角落躲一躲,但看着布雷恩小姐,他還是選擇找一個清淨的角落,并在路過那位小姐的時候,鼓起勇氣發出了邀請。
這一次布雷恩小姐沒有拒絕他,顯然比起他,她更嫌棄現在這個場面。
兩人在安靜的角落待了一會兒,突然便聽到門外暧昧的聲響,普法爾茨渾身僵硬地往門外看了一眼,發現是布雷恩子爵,他正和宴會上一個有名的交際花親熱着。這個發現令普法爾茨尴尬極了,下意識去看布雷恩小姐。
布雷恩小姐顯然也透過縫隙看到了那兩人,她的神情冷靜極了,既沒有憤怒,也沒有羞赧,她的眼神冷靜到有些刺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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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等布雷恩子爵想起換一個舒服一點的地方了,普法爾茨才有些喪氣地道歉道:“對不起。”
布雷恩小姐有些驚訝,她看向普法爾茨,似乎不知道說些什麽,半晌才道:“哦,我覺得這并不是你需要道歉的事,應當是我替父親感到失禮才對。”
普法爾茨仍是沮喪極了,垂着腦袋,頭上微卷的頭發亂糟糟的翹起,格特魯德直到這時候才發現他是一個極漂亮的少年。
普法爾茨心想,布雷恩小姐應當對他徹底沒有好印象了,可等他擡頭,卻發現這位小姐總是冷冰冰的眼神似乎帶了點溫度。他猶豫了一瞬,便開口道:“布雷恩小姐,我是說,你願意與我通信嗎?我很想同你交朋友。”
格特魯德看着他漂亮的黑眼睛,點了點頭,道:“擁有你這樣的朋友是我的榮幸。”
普法爾茨和格特魯德開始了通信。
格特魯德确實是一位很特別的小姐,她厭惡着貴族糜亂的生活,也讨厭少爺小姐間的争風吃醋,對吟詠詩詞更是興致缺缺,貴族的一切娛樂活動都難以引起她的興趣。
讨厭着貴族的她也被其他貴族所讨厭着,她不太擅長遮掩自己的情緒,于是獲得了一個稱號——布雷恩家的怪小姐。
萊茵看了格特魯德的幾封回信,發現她的見識遠遠超過一般小姐,這樣說還太保守了,從裏邊隐隐透露出來的一些東西,讓他覺得甚至超過這個時代的普遍水準。
萊茵心裏有了一個猜測。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萊茵将這些書信收了起來,夾在詩集裏放回書架,打算等下次再閱讀。普法爾茨和格特魯德,這兩個人曾經在這世界上的痕跡,他很想了解。
敲門的是男仆約翰,他帶來了一個消息,普法爾茨手下的一位騎士兼好友希利爾上門尋找他。
萊茵有些嘆息,如果他能把信件全都讀完,對這位希利爾應該也會更了解一些。不過這些年來普法爾茨和格特魯德的通信實在是太多,萊茵一時半會也看不完,他幹脆放棄了這個想法,就當認識朋友一樣每天看一些,慢慢認識他們兩個也好。
萊茵帶好男仆準備上來的東西,下樓見到了這位騎士。希利爾是個金發碧眼的青年,他沒有穿戴厚重的盔甲,顯得英俊潇灑極了,一看見萊茵,他便站了起來,朝他笑了一下,行禮道:“日安,普法爾茨伯爵。”
萊茵朝他微微颔首,道:“日安,希利爾。”
萊茵猜測普法爾茨與希利爾确實是關系不錯的朋友,除去甫一見面規規矩矩的招呼,希利爾很快便開始喚他“萊茵”。
原來這次出行是普法爾茨與他定下的,那時候格特魯德已經被教廷用火刑處死,希利爾以為這是他這位憂郁多情的伯爵朋友走出來的征兆。
萊茵直覺并非希利爾所想,但他沒能直言。管家約瑟夫将萊茵出行所用的馬匹準備好,由約翰牽了出來。馬蹬早由東方傳進了西方,萊茵拒絕了約翰的攙扶,輕松上馬。
希利爾眼前一亮,道:“萊茵,你這段時日練習騎術了?這一手可真夠漂亮的。”
萊茵搖搖頭,似乎不想多談的樣子,只讓約翰無須跟着。這倒不是頭一回了,約翰和管家都沒說什麽,只請萊茵注意保重自己,不要去些太亂的地方。
萊茵注意到,約翰和管家雖然對希利爾也維持着一種尊敬的态度,但這種尊敬太過流于表面,反而顯得有些古怪。希利爾不知道是沒察覺到,還是不在意,嘻嘻哈哈地站在旁邊。
萊茵提了提缰繩,馬兒便動了起來,希利爾跟在他的後面。直到兩人走的遠了些,希利爾才輕輕夾了夾馬肚子,往前趕了兩步,和萊茵并肩前行。
就這一個動作,萊茵便明白了,他是知道的,知道管家和約翰看似尊敬的表面下,是怎樣的無視。
希利爾開口道:“萊茵,你怎麽好好的要去視察田地,是懷疑那些農民欺騙你嗎?”
最近幾年地裏的收成都極其有限,普法爾茨是一個心軟的性子,又有格特魯德在一旁支持他的決定,他将租金一降再降,普法爾茨家族的收入大幅下降,這幾年又沒打戰,自然不存在從戰敗方掠奪而來的財物,整個布蘭丁斯城堡只剩個面上光。
希利爾以為萊茵是撐不住了,想要提升租金。
萊茵并不說話,只看着路邊的野花野草發呆的樣子,希利爾看他這樣,自然而然地腦補了一些東西,驚訝道:“是那位布雷恩小姐讓你這麽做的嗎?”
如果萊茵的猜測正确的話,這位不願同流合污的格特魯德小姐确實很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看看希利爾的反應就知道了,他也這麽想呢,于是萊茵道:“我沒什麽別的能為她做,只想親自來看看。”
希利爾道:“我也很為那位小姐難過。她是有些奇怪,但不應當受到這樣嚴酷的刑罰。只是我不明白,你到底喜歡這位小姐什麽?論美貌,她不及勞倫斯小姐。論學識,還是懷特小姐最會吟詩。若是說風情,那就更可笑了,就連布萊克家那位剛剛十五歲的二小姐都比她有風情。”
萊茵立馬冷下臉,道:“邁克布林先生,你太無禮了。”
希利爾這才察覺到萊茵是真的生氣了,他有些無措。按道理,這麽多年下來,他早應該清楚普法爾茨對布雷恩是真愛,可他始終沒法接受這件事。在他眼裏,布雷恩小姐的優點實在缺缺,非要說的話,只能算是有點特別,如果古怪也能算作是一種特別的話。哪個男人會真心愛慕這樣一位小姐呢?尤其是萊茵·普法爾茨這樣的男人。無論是作為他的騎士還是他的朋友,希利爾都不免有些嫉妒萊茵,面容英俊、身份高貴還天性慈悲,輕而易舉就能被女人們喜歡上的男人,希利爾不曾相信他會真心喜歡那樣一位怪小姐。
他甚至産生過更陰暗的想法,也許生性善良的萊茵也有男人的劣根性,跟一些貴族少爺在一起打了個不為人知的賭,這才如此熱烈誠心地追求那樣一位小姐。
直到今時今日,希利爾才知道,他這位朋友是真的為布雷恩小姐所深深傾倒。
希利爾有些難堪道:“哦,對不起,我的朋友,我并非有意冒犯布雷恩小姐。”
萊茵臉上的神色并未好轉,但還是開口道:“希利爾,我希望你知道,愛慕一位小姐并不僅僅是愛慕她的容顏,愛慕她的風情,乃至于愛慕她的才學。你還應愛慕她的品格,愛慕她的脾性,甚至于愛慕她的靈魂。”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世界可能會比較長(不過我估算一向不準也可能不長吧……)
大家如果要跳過的話可能要養比較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