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隔空交錯
幾乎是瞬間,洛九江就又感受到了那痛徹肺腑的離別滋味。
無論生離還是死別, 他再不會允許自己眼前再出現這樣的場景。洛九江眼神一厲, 連着刀鞘将腰間長刀反拔而出, 清明的音殺之勁于此同時沖口而出:“回神放手——”
在那半是封雪,半是異獸的女孩掐在小刃脖子上的手掌微微一松之際, 洛九江斜身一晃便欺近兩人,他左手在小刃背上用足了巧勁兒一掙,随手把小刃從那只手掌中解救出來, 抛在不遠處的松軟雪堆裏。
而與此同時, 他的右手握住自己刀鞘, 刀柄狠狠撞上封雪已經異化的一側琵琶骨,這一着毫不留力, 竟硬生生把似獸非獸的封雪連着腕上兩個沉重石鎖一同甩擊上她背後石壁!
封雪喉頭登時湧上一聲痛苦嘶叫。
“噤聲!”洛九江卻先一步厲聲喝道, 他手中刀花一轉, 整條刀鞘都壓上了封雪的脖子, 右腳看也不看便一跺一踢挑起左邊那個沉重石鎖,眨眼間就用本來也不長的石鎖鏈條圍着封雪綁了一圈。
眼見封雪奮力掙紮, 洛九江又飛速把右邊石鎖也在封雪身上纏了一道, 确認她确實已被這重量壓制得動彈不得, 這才沉聲道:“安靜, 冷靜, 別忘了你不是異獸,你是封雪。”
在這一刻,他的目光停留在封雪面上, 記憶卻好像穿過此方世界,停留在了半個月前的秘境之中。他眼底映出的是一個青面獠牙的異獸影子,心裏卻滿滿地盛住了一只騰空而起的藍色長龍。
“別怕。”洛九江怔怔地紅了眼眶,“你是不是疼得厲害?”
正在人形和異獸形态之間掙紮的封雪當然沒法洛九江,還是他背後剛從半昏迷狀态中緩過神來的小刃尖叫了一聲“姐姐”,猛然越過了洛九江,撲到被轄制的封雪身上。
過去和現在又一次在洛九江的眼底重合,只是少女抱住了面目猙獰的異獸,而他卻沒能觸碰到飛龍。洛九江自嘲般笑了一聲,向後退了幾步,将自己的後背抵在岩石洞壁上。
他慢慢閉上眼睛,翹起唇角,語氣溫柔,好像正對着虛空中某個注視着自己的存在,對着某段難以割舍的過去說話:“噓,別害怕,我陪着你呢,不要飛走,也不要認不出我,讓我給你唱一首歌。”
最柔緩的曲調和足以撫慰人心的溫和,都被洛九江巧妙又高明地揉進了這一支音殺小調裏。
此時的音殺已經不是與他人對峙時破局的利器,它被洛九江輕柔地哼出,每個小節都帶着和煦的愉悅之意。洛九江剛剛養回一點的靈氣都在這曲音殺中流水般洩去,經脈又一次刀割般生疼,但仿佛怕驚吓到什麽一樣,他的神情反而變得更加柔軟。
躁動的封雪漸漸安靜下來,伏在封雪懷中的小刃也回過頭來看着洛九江。
少年哼唱的是一只月下小調,它贊揚如水夜色裏的皎潔圓月,講海浪像呼吸一般起伏着親吻沙灘,歌唱着姑娘總要遇到一個眼睛裏映着海色的男孩子,他們一起在海潮聲裏跳舞,腳下踩着缤紛的美麗貝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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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曲子接近尾聲的時候,封雪已經沉沉地睡去。她銳利的爪子正一點點縮成潔白的手指,森白的牙齒也漸漸褪去尖銳的模樣。
洛九江能感覺到小刃走到了自己面前,他在心底嘆了口氣,睜開雙眼:“小刃姑娘?”
要是一般人這時候可能會客套兩句“麻煩道友”、“多謝道友援手”,最不濟也要慚愧一聲“未料到竟讓道友看到如此場面”……但小刃确實不是一般人。
她盯着洛九江看了又看,直看到洛九江幾乎以為她要拔劍而起的時候,她才緩緩沖着他張開手掌,遞給了洛九江一把白鹽。
洛九江愣了一愣,試探道:“送我的?”
小刃點頭:“你幫了忙。”
“多謝姑娘。”洛九江瞬間明白過來,之前封雪曾要小刃給他一點鹽做佐味之用,小刃可能誤以為他很需要白鹽……或者幹脆以為他此次拜訪是來讨鹽的。
想通的一刻,洛九江哭笑不得,又憐小刃頭腦不清,便客客氣氣道:“小刃姑娘受沒受傷?你先坐下吧。不知封雪姑娘……你姐姐的事,能不能和我說一說呢?”
此地鮮少人煙,在封雪入住後幹脆就成了衆口相傳的禁地。也許正因如此,封雪并沒有囑咐小刃保密的意識,小刃沒有露出警惕的神色,她只是看着洛九江,不明白對方想讓自己說些什麽。
“你姐姐經常變成異獸,就像今天這樣嗎?”怕小刃不理解自己的意思,洛九江還做了個手勢輔助。
小刃明白了。
“已經很久了,這次比預料中的長。”說到這裏,即使神色冷淡如小刃,也不免微皺眉頭:“姐姐讓你七天後來,原本是想避開這種情況的。”
原來如此。洛九江吐出一口長氣,他在跨出封雪的地盤,驟被追殺時,确實懷疑過封雪是不是有意“考驗”,但從現在的情況看來,封雪真的只是想躲開這份“麻煩”。
他又接連問了小刃幾個在心頭萦繞已久的問題,小刃都只默然搖頭,不知是回答不上,還是根本也聽不懂。直到他突然想起剛剛所見的一幕,問道:“我剛剛聽到了你掙紮時說的話……小刃姑娘,你姐姐不讓你吃什麽?”
“是姐姐不能吃肉。”小刃搖頭,“姐姐一沾血腥,就會變成這個樣子。”
但是封雪才煉氣一層,還不能辟谷,或者異獸在這方面會有不同嗎?洛九江試探道:“那你姐姐平時吃些什麽?”
“我挖回去的植物根系。”小刃向洛九江攤開手,她手指粗糙發紅,指尖布滿老繭。這是一雙足夠有力,也足夠輕快的手,卻不像是一個劍修的手。
恍然間,洛九江想起了自己問封雪可否捕只雪鳥來吃時,封雪那副“還有這種動物”的神色。想必是她久不開葷,自己都把這生物忘記了。
“姐姐剛醒來會餓。”小刃嚴肅道。她站起身來看着洛九江,顯然是并不放心把他和封雪單獨留在一起,卻又記着他剛剛出手幫忙,一時沒法把劍架在他脖子上逼他一起跟着走。
“小刃姑娘在這裏陪着姐姐吧。”洛九江無奈一笑,溫聲問她,“你平時都在哪裏挖那植物根系?讓我代勞就是。”
看着小刃顯然有些搖擺不定的面孔,洛九江把聲音放的更柔:“別擔心,我會滿載而歸的。當初我師父把我關在蛇窟裏,我半個時辰就發明了一種殺蛇刀法,我管它叫斬蛟刀;等我再一時半刻就領悟到撅野菜的爪法,也好命名成鳳刨手,你瞧怎樣?”
小刃沒有笑,她認認真真地把那方向指給了洛九江,然後就一個勁兒的盯着他看,嗫嚅道:“你……”
有那一瞬間,洛九江以為她要說“你真是個奇怪的人”或“你真是個可愛的人”。
沒料到小刃喃喃道:“你真是個人。”
洛九江:“……”這孩子就算再缺心眼,怎麽誇人還和罵人一樣?
他頓時失笑,對小刃教育道:“小刃姑娘,你恐怕有所不知,人前要加幾個詞語修飾。你可以誇我真是個好人,也可以說我真是個風度翩翩的善心人。”
“姐姐想做人。”小刃堅持道,“人是最好的。”
洛九江看着小刃,再看着不遠處委頓于地的,不知是不是異獸的封雪,那一瞬間他想到寒千嶺,想到謝春殘,想到現在困于方寸的自己,于是原本千萬句調侃的話彙到心頭,都只合成一聲無可奈何的苦笑:“是的,做人是最好的,我們都想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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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深入六尺,果然能找到一點細弱的植物根莖。它們成株成串,紮根極深,整株都是死氣沉沉的灰白,沒有一點洛九江期待中的綠意。
可能在這片土地上,只容得下飛雪的白和鮮血的紅,此外再留不住任何顏色。
洛九江抱着一束植物根莖回到山洞的時候,封雪已經醒來。不知她還記得多少事情,望向洛九江的目光中并無警惕防備之意,只是憔悴又安靜。
“多謝你的援手。”封雪輕柔而顧惜地在小刃的脖頸上一拂,“不然等我醒來之後,只怕已釀成大錯。”
“是姑娘在我來此的第一天就對我善意提醒,後來又坦白地告訴我珍貴的消息。”洛九江把那一捆整齊紮好的根莖放到封雪手邊,順杆爬般無害一笑,“我和雪姊有緣。”
封雪點點頭,神色有些怔然,似乎已經不再适應這些正常的往來客套。她目光在洛九江腰間的羽箭上一頓:“你是……謝春殘的信使?”
如洛九江預料中一般,小刃又一次瞬間拔劍。
洛九江裝作自己什麽也沒看見的樣子,只笑眯眯道:“也算不上,只是謝兄也不想繼續在這鬼地方逗留,托我來問雪姊一聲,不知能不能允許他進來。”
“讓他來吧。”封雪沒有過多猶豫就點了點頭,她淡淡道,“其實我已不奢望能夠逃走,不過能送出去一個是一個。我身無長物,只是知道的比別人多一點,若是對你們有用,我就多說一些。”
“雪姊太自謙了。”洛九江搖頭笑道。在看到封雪異獸之形的那一刻起,他腦中隐約的念頭就脫胎而出,如今已描繪出了一個大概的輪廓,“也許在我們的逃離計劃裏,雪姊會是最關鍵的一位人物。”
作者有話要說: 謝春殘:你叫我“謝兄”也就算了,倒叫她“雪姊”?叫女孩子比叫男人親熱很多啊,九江。
洛九江:謝兄誤會了,你想一想雪姊姓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