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地方不好找,我帶你去。”崔承說道。
大吉普比上回幹淨多了,應該是徹底洗了一遍,所有內飾擦得锃亮。秦士森看見擋風玻璃前擱了一個木質籠子,造型有點像鳥籠,十分精巧,有可以開合的門,裏頭關着一小塊兒木頭似的東西。
“沉香?”秦士森聞到涼甜香,問道。
“對,奇楠。”崔承點頭。
秦士森雖不是特別愛好這個,但也是聽說過奇楠的,他不會分辨等級優劣品質好壞,單單覺得入鼻的感覺很舒服,“放車裏還挺好,你是專業的,可以幫忙買點嗎?”
崔承喉結滾動了一下兒,他總不能說實話,這玩意兒就是為了壓秦士森那天身上的香水味而放上的。他笑了笑,“當然。不過現在市面上真的少油泡的多,我那還有點兒,可以先給你一些。”
“謝謝。”
崔承摸了摸還潮着的短發茬,“別這麽客氣咱倆,都是老同學,就像普通朋友那樣正常交流成不成?”
秦士森轉頭瞟了崔承一眼,可不是以前他自己對人那愛答不理的态度了。
目的地不遠,沒過多久便到了。那是一個小胡同,勉強能容兩輛車通過,碰上路邊停車的就能堵在裏頭,所以崔承把車停在巷子外。
秦士森和崔承下車步行,老張也靠邊停了,不遠不近地跟着他們倆。
老城區這一帶隔一段兒就是名人故居重點保護文物,不允許搞開發。路邊多數是人家,以前的院子裏大都種樹,現在長得繁盛茂密,想砍也不讓,每一棵都是在園林備過案的。
走在樹蔭下,遮擋了部分陽光,可還是非常熱。崔承還好,雖然穿着長休閑褲和皮靴,可短袖T恤好歹涼快點兒;再看秦士森一身西服,腳上的高定軟底皮鞋此時踩得難受至極,他太久沒有頂着烈日走過路了,卻始終沒開口抱怨,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崔承光是看秦士森脖子上扣到第二顆的紐扣都替他覺得悶,“馬上到,你看,就前頭那個小紅牌子那兒。”
秦士森不自覺地加快步伐,在崔承推開門,空調冷氣迎面撲來那一瞬,他輕輕呼了口氣。環顧四周,秦士森不解道,“這裏有什麽特別?”
店裏沒有廳,全是一個個包間,應該有大有小,他們這間只有四把椅子,倒是挺有私密感。雖然桌椅擦得幹淨,可是牆上地上的污漬打掃得不徹底,有點髒,小圓桌中央挖出一個洞,下面是黑漆漆的氣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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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秦士森對吃有多挑剔,而是這個飯館看起來太不起眼,跟路邊地溝油外賣快餐店有什麽區別?他不明白崔承怎麽就要吃這家。
“吃了你就知道。”崔承毫不客氣,接過服務員遞上來的單子,直接就點菜了,“來個雜魚鍋,拌三絲兒,特色炒雞蛋,鹹焖小銀魚和大碗兒菜。”
“咱們倆吃夠了。”頓了頓,崔承問,“張松年不進來?”
“不用管他。”
服務員對着對講機要了個鍋,立刻有人端了個臉盆大的鐵鍋進來,墩在了氣竈上,打開了抽煙機。鍋裏是已經炖熟了的魚和配菜,鮮香四溢,醬汁的紅燒色看得人食欲大振,秦士森這時才覺得胃裏空得難受。
又有兩個服務員把涼菜和炒雞蛋一塊兒上了,完全沒有要微笑服務的意思,風風火火地來,風風火火地掩了門出去了。
崔承看秦士森不動手,拿夾魚的大長公筷給秦士森夾了一塊魚和貼在鐵鍋邊的玉米面兒餅子放在盤子裏,說,“快吃,一會兒太爛了就沒這麽好的口感了。”
秦士森嘗了嘗,魚肉嫩滑,炖煮的香味撲鼻,佐料沒有化學添加劑的味道,最重要的是,醬汁明明很夠味兒卻一點都不鹹,非常好吃。而玉米餅細膩甘甜,沒有顆粒感,讓他忍不住誘惑連着咬了三四口,一個小餅更快就下了肚。
崔承見他吃得高興,笑着說,“怎麽樣?”
“嗯。”秦士森點頭,“确實好吃。”
“你要天天請客,我能天天拉你去很多你沒去過的地方換着吃,一個月不帶重樣兒的。”崔承開玩笑道。
秦士森揚了揚眉,“沒問題啊。”
被美味的食物勾起饞蟲,秦士森覺得西裝外套太過束縛,幹脆把它脫了搭在椅子上,放開了吃起來。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人吃飯,只是單純地為了吃。
過了飯點兒,崔承早餓過了勁兒,秦士森沒來過這樣的市井小店,走粗犷風格的炖菜吃得不多,但他可是常客,所以也沒什麽新鮮的。看秦士森吃得滿足,空調呼呼地吹也沒壓下鼻尖的細小汗珠,崔承莫名有點兒開心。
他一條粗壯的手臂擱在旁邊的椅背上,時不時随手挑了點兒涼菜嚼兩口,接着又給秦士森夾了一筷子炒雞蛋,“嘗嘗這個。”
秦士森剛把金黃的雞蛋放進嘴裏,這個味道有些熟悉。很少有這樣炒雞蛋的,裏頭除了蔥姜末,還加了剁碎了的青椒粒,還有……還有蝦醬的味道。
“這是……”秦士森想了很久,突然擡頭看崔承,“林家小吃?”
“記性真好!”崔承笑出了一口白牙,“這個老板和原先咱們學校前頭那個林家小吃的是一個人,那邊整頓市容,後來搬過來的。他的招牌炒雞蛋做了少說有二十年了,是不是一點兒沒變?”
高中學習緊張,午休時間短,很多不寄宿的學生也會選擇在食堂吃飯,有時候吃膩了,就會到校外不遠處的一排無證經營的店裏買家常小炒。林家小吃在一屆屆學子中很有名氣,便宜好吃,還算幹淨,有不少教職工也從那兒買飯回去吃的,所以大多數學生都吃過他家的盒飯,崔承和秦士森也不例外。
秦士森突然覺得很飽,不想吃了。他“嗯”了一聲,放下筷子,端起香味劣質刺鼻的茉莉花茶漱了漱口。
崔承沒帶煙鬥下車,他摸了摸口袋,一想,居然忘了,“有煙嗎?”
“不抽。”秦士森皺着眉頭答。
崔承還記得去濟慈那晚,秦士森怕是也不喝酒的,過得真養生。
“這些年,你在做什麽,怎麽跟徐五扯上關系的……?”崔承知道自己和秦士森的關系沒到那份兒上,問什麽都不适合,可一次次遇到了,他就是忍不了開口。好比從前他混成混蛋的少年時期,除了他姥姥,就只有秦士森這個死心眼兒的小孩兒管過他。
原來多麽優秀的一個孩子啊,崔承想不明白,他怎麽就成了這樣,他不應該成這樣。
秦士森閉了眼,再一睜開,竟然多了幾分淩厲,他冷冷地打斷崔承的話,“和你沒關系吧。”
被怼了,崔承并沒有覺得多生氣,他無所謂地聳聳肩,“确實。可是作為‘老同學’,我只想提醒你,徐五和他那幫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燈。無論你要做什麽,萬事多留個心眼兒吧。”
秦士森臉色沉了沉,好不容易吃頓踏實飯,偏要搞得不歡而散?崔承以為自己是誰,都是年過三十的人了,崔承有什麽資格,又有什麽理由來過問他的私事?
打破尴尬氣氛的是老張,他敲了敲門,拿着秦士森的手機進了包間,低頭在秦士森耳邊說,“四爺派人去公司了。”
“還挺快,真是會心疼人兒啊。”秦士森勾勾唇,冷聲說道,“你先回公司應付一下,就說我沒在。”
老張應聲走了,秦士森心情似乎變好了些,又開始動筷子吃了起來。崔承把服務員叫來,想拿支啤酒,秦士森阻止了他,“你打算酒駕?”
崔承把鑰匙放桌上,說,“你開?”
“我不會。”秦士森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地說,“不然再叫車來也行,就是得等等才能走。”
崔承沒轍,只好作罷,打發服務員出去了。
兩人走出小飯館已經下午三點多,比起來時涼爽不少。老張想得周到,已經把司機叫來了,豪華商務車停在崔承硬朗的牧馬人前,崔承揮了揮手,攔下秦士森,“電話號碼,不然回頭沉香要怎麽給你?”
秦士森猶豫片刻,說不好當下什麽想法,可能只是還想吃幾回這樣隐秘在小街小巷的小飯店,于是給崔承報了私人號碼。
崔承給他打了過來,說,“這是我的。”
兩人各自上車,走沒多遠,司機意識到有問題,“老板,好像有人跟。”
“甩了。”秦士森話音剛落,電光石火間,後頭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毫無預兆地竄上,若不是司機及時猛打方向盤,就撞上了!
秦士森冷眼往窗外一看,冷冷哼了一聲,只見崔承的吉普迅猛地從兩車中間插過,橫在了那輛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