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姥姥留下來的兩間破屋子被征走後,崔承成了別人口中的“拆二代”,不再需要為糊口而發愁。一次閑得沒事逛古玩市場,崔承喜歡上木雕,他讀書不在行,但是對感興趣的東西有股子鑽研勁兒,又因緣巧合得了一個老師傅真傳,自己在這方面天賦和悟性都還不錯,崔承踏踏實實學了幾年後,終于有了能憑本事吃飯的手藝。
崔承很少回想過去,那對他來說毫無意義,好好地活着,就是崔承身上現在最大的責任。
郊區空氣不錯,夜色很美,在車裏待煩了,崔承一個人坐在外頭,吧嗒着煙,看着滿天繁星,聽着夏蟲長吟。今天的場面,很難讓他不去回憶高中時代那個乖巧優秀的男同學。
崔承的文化水平不高,要感悟人生道出一二三來很難,他只是第一次覺得這個生活了三十幾年的城市很大又很小,一個可以勾起往事的人,與他同在A市生活這麽多年,在沒有刻意回避的情況下,居然一次都沒有見到過。然而偶遇後,時隔幾日再一次見到了,還是以這種令人吃驚的方式。
亂七八糟想了一通,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走,他的煙抽完了,秦士森也出來了。
崔承身材健碩,穿着皮靴的雙腳落地的時候,寬大的鞋底仿佛拍起地面的塵土,超強的壓迫感生生讓見過不少世面的小周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半步。
“車來了?”崔承笑笑,似乎并不介意跟這兒幹耗了好幾個小時,他把抽完的煙鬥放進棉布短袖襯衣胸口的口袋裏,“沒事兒的話那我走了。”
總歸是幫了自己一個忙,如果真讓崔承這麽回去,未免太失禮。于是秦士森二話不說,上了崔承的車,這一次他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崔承一笑,斜斜地挑起一側唇角。
小周載着老張在他們後頭十米之內緊緊地跟着,上了高速都沒落下,崔承打了個彈指,啪地一聲,稱贊道,“你這司機車技不錯啊。”
崔承趁這會兒路上車少,逗孩子似的,大吉普一會兒快一會兒慢,一會兒走直線一會兒走S形,小周也沒讓他失望,沒跟丢到十五米以外。
秦士森對他這樣的行為感到無奈,這人從小就看着大只又成熟,怎麽就能越活越幼稚了?
“無不無聊?”秦士森飛快地掃了他一眼。
“好玩兒麽。”崔承笑道,但他也玩夠了,所以開得漸漸平穩,“還是新府園?”
“嗯。”折騰了一天,秦士森有些乏,他的生活作息非常規律,沒有特殊情況,這個時間早已經上床睡覺了。雖然經過常年鍛煉,秦士森身體素質提高了很多,此刻并不顯疲态,但他現在确實沒有與人交談的心情,于是幹脆閉上眼睛倚靠着座椅假寐。
密閉的空間裏很安靜,崔承單手握着方向盤,總覺得有一陣一陣幽幽的香味兒鑽進鼻子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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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味道熟悉又陌生,像是他喜歡的木頭的香氣,但又不單純地屬于他所知道的任何一種木頭,其中夾雜了一些琥珀和檀香的味道。
崔承嗅了嗅,尋着那一縷若隐若現的飄渺朝右邊看,秦士森的頭輕靠在窗邊,身子向一側傾斜,露出一截格外修長的脖子,在只有儀表盤顯示光的黑暗中,白得發光。
應該,崔承想,應該是秦士森身上的香水味道……還挺好聞。
崔承忍不住多看了秦士森幾眼。他五官長開了,面部輪廓更清晰了,身材也不像原先那麽瘦弱,相比十幾年前的稚嫩男生,又更好看了不少。
只是,連休息都擰着的眉頭,總覺得像是在愠怒的樣子,讓秦士森少了年少時的恬淡,多了幾分鋒利。
明明是沉靜又舒服的氣味,可時不時沖進鼻腔後卻像一支柔軟的毛刷,刷得崔承喉嚨直癢癢。
崔承默默地清了清嗓子,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過了。他顧不上秦士森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擡手把廣播打開,調到一個放音樂的頻道,用音樂來掩蓋他突然亂了的呼吸聲。
到了目的地,秦士森才猛地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居然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睡了一路。
這些年秦士森覺很淺,如果舒适度不夠,身體和精神無法完全放松,幾乎很難入眠。所以凡事出門需要過夜,他的秘書會專門打包家用的床品随行攜帶。
不可思議,秦士森只能這樣解釋。
怕秦士森着涼,崔承沒有開空調,雖然那突如其來的燥熱感早已消失無蹤,但他中途脫掉的襯衣依然墊在腰後沒穿上,所以秦士森一睜眼,正對着他右胳膊粗壯發達的肌肉,以及露出尾巴似的黑色文身。
文身。秦士森愣着看了幾秒,也許是還沒從驚訝中回過味兒,加上秦晚菁今天的狀态、說的話讓他神思混亂,秦士森溫熱的手指點了點那看不清全貌的圖案,“這是什麽?”
“……”只是輕觸了一秒鐘不到,但那根蔥白段似的指頭仿佛帶了電,戳得崔承差點沒跳起來,他張了張嘴,過了一陣才啞着嗓子如實回答,“穿山甲。”
秦士森皺着眉頭,想也不可能,崔承的年齡和外貌都和“第三個人”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老張從小周那頭下來,蹲在路邊花池子邊上等着秦士森。
“沒事紋什麽文身。”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又管得太寬,崔承倒是沒惱,他好脾氣地笑笑,“小時候就紋了個小的,那會兒穿着校服你看不見。後來覺得忒難看,洗也洗不幹淨,又補了一個。”
秦士森也覺得這句話多餘,可能是在沒有厲害關系的人面前精神放松,一下忘了給自己設防。他揉了揉眉心,低聲說道,“不好意思,我可能太累了情緒不好。今天麻煩你了,找時間一定請你吃飯。”
回頭請客這種話,說出口不一定就真的會做到,好比崔承把那對核桃換回來的時候也這麽講過,但那也許就是随口說說罷了,這是仿佛是一種社交俗語,并不是一個約定,連個空頭支票都算不上。
崔承唇角一勾,開玩笑地說道,“你連我手機號都沒有,怎麽請?”
“找不到你人還找不到你店?”秦士森挑眉,臉上卻沒有其他表情,“很晚了,早點回去吧。”
崔承看着秦士森揚長而去,把頭埋在方向盤上輕笑了一聲,這情發的時間和對象都不太合适啊。
回到家,崔承先去沖了個涼水澡。
是的,崔承喜歡男人。發現自己性取向跟大多數人不一樣,是在他退學不久後。
破爛的城中村裏有個理發店,小小的門面,門口挂着曬變色的彩色珠簾,除了剪刀和電推子,幾平大的店裏只擱了一把破木頭椅子,一面鏡子和一張暗紅色髒兮兮的沙發。
理發師是個大概三十歲的還算漂亮的女人,燙着黃色的爆炸頭,常年穿着暴露畫着濃妝,但厚厚的劣質粉底遮不住臉上脖子上歷經風霜的皺紋,也是靠她保持着棚戶區裏大部分人三塊錢的發型,以及疏解着好幾個單身漢三十塊錢的生理需求。
地痞流氓都早熟得很,路過理發店的時候,只要店主沒生意在外頭坐着嗑瓜子兒曬太陽,一幫小小子就會說幾句葷話過嘴瘾。
女人不生氣,反而咯咯咯地嬌笑,“有本事進來讓姐姐教教你們這幫小兔崽子怎麽做人!”
崔承在他姥姥家那一大片地方的小年輕裏很出名,他雖然本質也是個小混蛋,天不怕地不怕,打起架來無所顧忌,但是沒主動惹過誰,向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身材高壯,相貌周正,身上自帶英氣和俠氣,也從不跟別人似的調戲女人,不知怎麽反而還被這個女人看上了。
某天他去剃頭發,在女人心機地挑逗下,半推半就地用手給他摸了出來。少年人的欲望很容易被挑起來,也很容易下去,崔承幾梭子射完,把還想爬到他身上的女人一把推開,拉上拉鏈,拒絕了女人遞過來的一個不知封了多少錢的紅包,再沒進過那家店。
從此,崔承對女人再提不起性致。
現在想起來,也是蠢透了。一身濕氣的崔承拎着一罐啤酒,赤裸着上身坐在卧室窗臺上,他悶頭喝了一大口,讓啤酒花的香味蓋住鼻尖揮之不去的香水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