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螺蛳粉02
螺蛳粉的店時常充盈着一股黏黏糊糊的酸臭味,剛進門就沾上身。
經過從早到晚的飯市,在這個點,積累下來的氣味濃度更是不容小觑的。再加上為了禦寒而鋪設的厚重門簾,鎖住了其中的精華,因此,要是太大意的話或許會窒息。
排氣通風的工作也不是不能做到。
可是,少了這味兒,螺蛳粉就不再是螺蛳粉。
到店前,葉明事先提醒關宏峰,進去的時候,最好憋住半口氣,緩緩地吐息,給鼻子一點準備,去适應無論溫度或氣味都與門外相差甚遠的空氣。
不過,得到的反應太平淡了,盡管她明知關宏峰就是這麽一個波瀾不驚的人,心裏卻期待看見對方因為低估那氣味的殺傷力而出糗的樣子。
說起來,她昨晚一進門,就被狠狠地嗆到,讓師姐在旁邊大笑了一回。雖然這和關宏峰八竿子打不着,但她莫名想從這人身上扳回一城。
于是,在關宏峰擡手撩起門簾的那一刻,葉明開始暗中觀察。
不,“暗”什麽“暗”啊。
像她這種近距離且毫無技巧可言的視線,肯定要被發現的。正因此,眼見對方臉色如常,她沒啥成就感,還在想關宏峰是不是知道自己被盯着才故意裝酷。
算了,太幼稚,那是十幾歲的小男生喜歡做的事。
而且,他也有情緒動搖的時候。例如之前去吃變态辣錫紙金針菇。
一定只是防禦高罷了。
結果,就趁着葉明不注意,關宏峰稍稍低頭,口鼻半掩進圍巾裏,換了道氣。
忙碌期過後,店內冷清。
老板娘挨着牆坐,閑散地玩手機。負責看店兼掌勺的小夥接待客人也是懶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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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明和關宏峰一起掃了眼貼在牆上的巨型餐牌。
她問:“有什麽特別想吃的?”
他答:“你不是要帶我來嘗嘗這裏的螺蛳粉嗎?”
她又說:“除此之外呢?”
他再道:“沒有了。”
常年聞慣了螺蛳粉酸臭味的老板娘,敏銳地擡頭看了看。
葉明聽着心裏舒暢,下單時也笑眯眯的:“兩碗招牌螺蛳粉,多放點酸豆角,各加一份幹子和虎皮雞蛋,雞蛋要切兩半,在這裏吃。”
店員連聲應着好,擺出兩個空碗。
透明的陳列櫃裏放着幾種米粉,葉明問:“想吃哪個?”
關宏峰看看櫃子,又看看她:“你來介紹一下。”
“這種是細米粉,正宗的螺蛳粉一般用它來搭,筷子卷起一撮,吃着又快又方便。粗米粉是按照這邊的口味改良的,韌勁特別足,很容易有填飽肚子的滿足感。店裏的特色是千層米粉,一層疊一層,能收湯汁,很入味。”
她繪聲繪色地解釋一遍之後,又把問題抛回去:“想吃哪個?”
關宏峰半垂着眼睛,似是在仔細比對,似是在認真思考。
老板娘表面裝作玩手機,耳朵豎得尖尖的,心裏可清楚了。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自己有答案了,還非要拿三選一的題來為難男朋友,年輕喲。
其實,說難不難,說易不易。
女人以為那是呼吸一樣簡單的事,在男人腦子裏,卻變成一坨漿糊。
“千層米粉。”關宏峰說着,兩手還兜在口袋裏,用眼神示意。
葉明開心地比劃了一個勝利的V字對店員補充道:“兩碗都是。”
她帶着關宏峰去一旁坐下的時候,邊走邊手舞足蹈地說:“那個千層米粉,真的特別特別好吃!昨晚我沒選對,很不容易才從師姐的碗裏搶了幾塊!”
老板娘聽着,心想,哦,也是會有這種瞎貓碰上死耗子的情況。
她悄悄地擡眼望去。
只見那男人正好側頭聽着小姑娘說話,眼風卻不經意地刮向這邊,驚得她連忙低頭。
不知怎的,心裏有點毛毛的,可能是自己在腹诽對方還被抓個正着。老板娘想了想,不敢再看向那邊,起身,把夥計推到一邊:“走走走,我來。”又遷怒地數落道,“看你,笨手笨腳的,難怪交不到女朋友!”
小夥子一臉無語,不明白自己做錯什麽招惹到她,是親姐無誤了。
葉明和關宏峰也在看這兩人的動靜。
只是葉明沒有想太多,單純地高興着,轉過頭壓低聲音:“聽說老板娘燙粉的技術可好啦,火候拿捏準确。不過夜宵時段人少,基本都交給員工做,我們今天真是幸運。”
“嗯,運氣不錯。”
他這句話故意說得慢悠悠的,有點意味深長。
葉明沒能聽出其中奧妙,思維跳躍到另一話題上:“你知道嗎,我以前戴眼鏡,吃粥粉面會起霧氣。摘掉眼鏡之後,還是看什麽都不清楚,沒有安全感,所以很喜歡這種面對牆的位置。一個人來的話,就有屬于自己的半封閉空間。”
關宏峰沉默地聽着她的話,也聽着她的木凳子咯吱咯吱響。
“兩個人一起來,也會比坐在普通的桌子時,距離更近一點。”
關宏峰一直在聽,等她說完了,見她還笑眯眯地歪着頭看自己,以為是要回應,就輕輕地嗯了一聲。原本顯得低沉的聲線,被他用一個單音節在鼻腔裏哼出來。
葉明緩緩地收起笑,轉向牆壁,端端正正地坐直。
然後不着痕跡地摸了摸發燙的耳朵。
之前沒覺得他說話這麽好聽的。
店裏人少,安靜。重新加熱的湯咕嚕咕嚕地發出煮沸的聲音。
“你們兩個,吃辣嗎?”
“要的要的!”
葉明說着,急急忙忙地轉身。
老舊的木凳子被她用力一帶,又咯吱咯吱地響。關宏峰早就在注意這一點,眼看着她的身體在搖搖晃晃的凳子上一歪,不慌不忙地伸手拽住她的外套帽子,把人扯回來。
脖子突然有點勒緊的難受感。應該是,為了穩定重心,圍巾被她揪住。關宏峰下意識地仰頭避開,蹙眉想想,作罷。
然後又提了提手上的人,說:“坐好。”
低音炮如雷鳴由遠及近而來,在葉明心頭一蕩漾,人就安安分分地一個口令一動作,擺出一年級小學生的标準坐姿。
之前真不知道他說話能這麽好聽的。
加料螺蛳粉被端上來,熱氣騰騰。
這個味,吸第一口時生不如死,吸第二口時欲/仙/欲/死。
像是某種儀式,葉明虔誠地做了一個深呼吸。當她回過神來,關宏峰已經要動筷了,她連忙拉住對方的衣袖:“慢着!你等等我!”
激動之下,音量難以自控。另一邊的老板娘和店員都有點被吓到。
而離得最近的關宏峰,鎮定地維持原來的動作。即使身體被她拽得有些歪,也毫無影響,只是慢條斯理地偏頭注視自己的外衣袖子,再擡眼看看對方。
葉明讪讪地松手,替他撫平衣袖的皺褶。
“咳,抱歉。我是想說,這碗螺蛳粉,如果直接把配菜和湯粉拌勻了,呼嚕呼嚕一下子吃完,就太可惜了。時間不急的話,也有快餐之外的吃法啊。”
滿臉寫着“聽我說”的堅決,仿佛這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關宏峰挑眉,放下筷子,做了個“你先請”的手勢。
首先要把幹子和半個虎皮雞蛋埋進湯底,小心別弄亂鋪在面上的配菜。先從剩下的半個雞蛋吃起,因為這時油炸過的外皮還未軟,帶了一點湯汁,很美味。
然後才是各式各樣的配菜。依次夾一點嘗嘗最初的味道,筍條的酸,木耳絲的爽,花生的香,炸腐竹的脆,青菜的淡,酸豆角的辣。
再來就是千層米粉。形狀如同細長的梯田,層層疊疊,淌過的湯汁順着往下滴。慢慢地嚼着,米粉的韌勁可能從厚去薄,可能由薄入厚,但每一口都會咬出豐滿的湯水。
在吃過三分之二後,令人眼花缭亂的配菜漸漸沒了。這時才把米粉底下的幹子與雞蛋撈起來。脹鼓鼓的幹子,卷住一塊千層米粉來吃,外軟內韌,滿滿全是湯汁。
等到吃得只剩湯底的時候,還有一點配菜零散地飄着。用筷子把它們撥到碗邊,捧起來大喝一口。微涼的湯由于辣味而帶出點熱度,灌進身體裏變得暖融融的。
這正是嗦粉的奧義。
放下碗,葉明痛快地眯着眼睛,舉起雙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她的身體剛往後仰,木凳子咯吱咯吱響,旁邊的人條件反射地探出一條胳膊在背後替她攔着。
她順勢在那上面靠了一下,重新坐直,問:“好吃嗎?”
關宏峰把碗都朝裏面推了推,點頭。
他的額前滲出一層薄汗,臉頰泛出健康的紅潤,連疲憊的眼睛也被熏得清亮。
食物能夠治愈人心啊。
葉明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該結賬了。
一碗螺蛳粉七塊,幹子和虎皮雞蛋各一塊五,合計十塊。
不多不少,正好就是那十塊錢。
利息要怎麽算?
葉明轉頭看看關宏峰。對方正站起身,把解下的圍巾重新系上。她打量着,瞄準時機湊近,踮起腳給他細心地整理。
好像會是個親密且暧昧的動作。
其實,她的手指始終不敢碰到圍巾之外的地方。而關宏峰的雙手,原本由于她的突然靠近,僵在半空,然後慢慢地垂下。
近在眼前,遠在天邊。
葉明退後一步,有些哀傷地望着他。
那一刻,彼此都小心翼翼地保持沉默。
但轉眼,她就換上一副輕松的語氣,說:“你身上全是螺蛳粉的味了。”
關宏峰聞言,稍稍低頭,在自己的圍巾上嗅了一下。
只是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就能讓她寬了心。
好吧,利息也結了。
葉明柔軟地嘆了口氣,又馬上反過來埋怨自己怎麽那麽好說話。
從店裏出來,寒冷的空氣一擁而上。幸好身體還是熱乎的,就連鼻尖也有着暖意,在春寒料峭的夜裏不致于那麽難受。
關宏峰下了樓梯,剛踏出一步,想起什麽,回頭看她。
兩人的視線交彙,葉明耐不住心裏微微一動。
別動啊,別動。
她深吸一口氣,大跨步直接跳到他旁邊。
“我是說真的,這次,我不會再偷偷地把錢還回去了。”
……
“現在,咱倆算是兩清了。
作者有話要說: 首先給哥哥澄清一下。他不是裝酷,是真的酷。就像是看到蟲子,有人反應比較激烈,會尖叫,但一聲不吭的人并不是完全沒有被吓到。他就是習慣了控制自己的情緒,默默地解決了,這和刻意擺出一副老子啥都不怕的樣子來裝酷是不同的。
不過,這種真正的酷,很多時候需要付出只有自己知道的代價才能得到。
唉,我啥都不能做,只能請他吃頓好的。
食物能夠治愈人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