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紅豆餅與酸奶蘋果泥01
自那一天開始,葉明的時間飛快地運轉起來。
考研複習進入最後一個月的沖刺階段,需要背誦的東西漸漸占據了她的大腦。
例如,這塊皮層區域裏塞着政治的大題,那道皺褶填充了英語的作文模板。整個腦子像是她的衣櫃,因為收納的東西太多,取衣服時稍不留神,就要被倒下來的給壓垮。
今天,在校道上難得偶遇熟人,走路都在背書的葉明,脫口而出的險些是“實踐決定認識,認識對實踐具有能動的反作用”。
望見對方憋笑的臉,她不得不嚴肅地做反省,自己的發條是不是上得太緊了。
微博的夜宵記錄時斷時續;最近為了節約時間就一直在吃快餐;吃飯的時候還在用手機看資料;接到媽媽的電話卻累得不想說話;太困了于是沒洗澡就去睡覺。
啊,還有,還有一個人欠了她的錢。
每一天都在發生着被遺忘卻不自知的事情。
經過校門的時候,葉明想不起來,從哪一天開始,守在這裏的特警全部撤退了,又過了一段時間,連到處張貼的通告也被換下。
她放慢腳步,拿出手機想搜索那一宗爆炸案的最新消息。
瞥到鎖屏界面上的日期,十二月二十四日,葉明心如止水地啊了一聲。
怪不得,最近總感覺周圍有什麽在發生變化,原來是節日的氣氛。
正巧,一對小情侶你侬我侬地從她身邊走過。
來了來了來了,就是這種衆人皆醉我獨醒的距離感。
葉明郁悶地捂着手機,緩緩吐出一口怨氣。
雙腳動起來的時候,習慣性地邁向那家快餐店。走了幾步,她才迷糊地停下來,望着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的夜市,一股難受想哭的情緒突然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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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心情不好,要去吃些甜的。
她順着記憶,找到擠在兩個大攤位之間的小推車。老奶奶擡頭瞧見有人來了,一邊笑容可掬地問“同學想吃點啥”,一邊熟練地用鈎子将爐子凹槽裏的餅翻轉。
葉明說:“一個紅豆餅。”
“好的,兩塊五。要不要嘗嘗香芋、香蕉的?或者來一個平安果?”
在她剛上大一那年,這裏只賣紅豆餅,一個一塊錢。第二年漲到一塊五,再之後就開始賣香芋和香蕉口味的。一直過了八、九年,價格在變,品種在變。
擺攤的卻始終是這位老奶奶。可惜葉明想起來才會繞進來買一個吃,對方可能并沒有記住這個來來去去兜兜轉轉的回頭客。
想到這,她心裏更惆悵,說:“再來一個紅豆餅吧。”
老奶奶又問:“要給你打包嗎?”
她搖頭:“不,我拿着吃。”
葉明一手捏着一個紙袋,裏頭裝着的紅豆餅有些燙手。她龇了龇牙,正要一口吃下去,突然想起什麽,擡頭看了看周遭成雙成對的人。
而她呢,獨自站在人群中,一人握着兩份紅豆餅。
不消一會,緊貼紙袋的指腹就隐隐有點火辣辣的痛。
自住在這個大學生活區裏備考的第一天算起,差不多一年了,經歷過大大小小的節日,卻很少會産生如此強烈的孤獨感。她的神經也不是一天之內突然變得纖細的,再說,大姨媽的日子早就過了。
葉明現在只能想到那個理由。
她快步疾走。路途不遠,直走轉彎再直走,但夾雜其中的人太多,一個兩個三個無數個。黑壓壓的人頭幾乎遮擋前路,她再怎麽着急,既跑不動,也飛不起。
人潮湧動,一浪接一浪。拐了彎,就能看見那座路燈如燈塔,永遠伫立在此。
白蒙蒙的燈光像雪花一般輕飄飄地散落在地。
葉明微微喘着氣。手心裏的紅豆餅還發熱,這意味着自己實際上沒花多少時間,可不知為何,總感覺這一段路太漫長,非常累人。
疲勞,又,難過。
她獨自站在路燈之下。
紅豆餅應該要就着它的熱乎勁來吃。外層的糕裹着溫熱,才會又松又軟。一旦涼了,就要慢慢地凝結,吃起來便味同爵蠟。
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不燙口,又保留足夠的熱度。
輕輕咬下去,一舔,已然嘗到飽滿的紅豆餡料。甜甜蜜蜜的紅色小團兒,一半黏着一半流心,比外皮要熱一些。再咬下去,餡料的甜與糕點的軟融合在一起,口感美妙極了。
真好吃。
原本這個也想讓他嘗一嘗的。
不知道關宏峰現在又在做什麽?
他應該對聖誕節沒有興趣吧。
但是每逢節假日,警察将會變得非常忙。
這樣,算不算特殊情況?他需要去幫忙值夜班嗎?
希望他千萬要小心才行,又不是每次都正好碰上她這種連老奶奶都敢扶的人。
不過沒關系,今天到處都挂滿節日的彩燈,五光十色的。哪裏會有黑暗的可乘之機?
話也不能說太滿,總之,要小心駛得萬年船。
葉明想着想着,很快就解決了一個紅豆餅。
準備吃第二個之前,她翻出手機,查找爆炸案的新聞。嫌疑犯果然被抓住了,在距離這座大學很遠的某家醫院內,當時他企圖在輸液大廳中引爆□□。
她一目十行,讀到這裏,開始皺眉。
引爆□□?等一下,那是誰上去抓的人?
不,關宏峰是腦力派,這種要求身體素質過硬的活大概輪不到他的。
沒錯,沒錯,別緊張。
這已經是十天前的新聞了,而且最終沒有爆炸,怕什麽?
想是這麽想的,葉明卻狠狠咬了一口紅豆餅,兩頰脹鼓鼓的,咽下去來壯膽。她将頁面慢慢往下拉,屏息看見兩個陌生的名字時,才由衷地松了一口氣。
把剩下的紅豆餅都吃完,她将紙袋搓成球,攥在手心裏,忽然覺得剛才的自己宛如一個大寫的智障。神經病啊,為什麽會站在大街上,對一篇新聞報道一驚一乍的,不要面子的啊?
人類的情感同樣是美妙的。
一頭紮進自己的事情裏,忙得焦頭爛額,誰都顧不上的人,偶然抓住某個時機,沉睡已久的情感才會蘇醒,開始反省,開始後悔,開始緊張,開始擔心,開始想念。
仿佛存在一個神奇的閘。
……要怎麽做才能重新關上?
至少擰緊一些些,不需要那麽多沒完沒了的情緒不斷地湧出來。
葉明癟癟嘴,瞄準附近的垃圾桶。紙球彈到邊緣上,輕輕一跳,躍進桶裏。
命中。
可是,在這裏,能見到關宏峰的概率,又有多少?
首先,藏在大衣口袋裏的十元紙幣已經被發現了嗎?
那張錢,讓她折成小方塊捏在手裏,應該不會與其它十元紙幣混淆才對。關宏峰能無聊地記下生蚝殼的位置,肯定也清楚自己身上帶了多少錢吧。他又不像是沒把口袋裏的東西全部倒出來,就将衣服胡亂扔進洗衣機裏的人。
然而,即使他知道了,又一定會來還錢嗎?
不,這一點無須懷疑。
之後呢?哪一天,警察不是風塵仆仆,累成一條狗的。這個不能值夜班的男人,更是要把十二個小時拆成二十四個小時來用。到了夜晚,他又要為了什麽,冒着危險特地跑來這裏還錢?
畢竟只是區區十塊錢而已。
如此想來,連百分之十的成功率都沒有。
遙遙無期。
這就是現實。
葉明又吐了一口怨氣,一不小心打了個飽嗝。她連忙捂住嘴,淡淡的紅豆甜味滿溢出來。
算了,反正總要面對的,所以,還有百分之一就好。
至少這不是不可能事件。
提到這個概念,葉明的腦海裏條件發射地羅列出一堆計算概率的公式。怕不是要壞掉了吧?她好笑地敲敲自己的額頭,伸了個懶腰,打算回家再刷幾道題。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
她突然冒出一個很荒唐的想法,馬上意識到自己果真讀書讀傻了。
自己和關宏峰又沒有交換聯系方式。對了,為什麽不問呢?這是真傻。
葉明輕嘆一聲,接起電話:“媽。”
“明明,吃飯了嗎?”
“吃啦。”
家人的聲音,即便相隔千裏,通過電流傳遞而來,聽着仍是溫暖如初。葉明一邊含着笑,一邊陪母親聊天,偶爾伸手刮一刮小廣告,偶爾用腳尖踢一踢燈柱。
盡是一些生活瑣事,講到最後,母親話鋒一轉。
“明明啊,你還記得徐阿姨嗎?就是我的老同學。前幾天我們同學聚會,她說她兒子做的酸菜魚特別好吃。還說,等你考完試回來,讓我們一起去嘗嘗。”
葉明的眼皮又跳起來。先別管哪邊是兇兆哪邊是吉運,總之沒好事。
這年頭,精明的老太太們就恨不得要把相親的事說得令男女主角都聽不懂。葉明可記着了,前陣子的閑聊裏,母親見縫插針就要提一提徐阿姨的兒子,人夠高,有富的潛力,天然帥。
關鍵是,單身。
敲裏碼的。不對!呸!不能跟自己媽這麽說。
“媽,不是說好這一年別安排相親嗎?”
“你初試結束了,回來不就一月了,這一年算過了。”
“我們當時是在除夕那天說好的,你得按着農歷新年來。”
“哎,母女倆需要算得那麽清楚嗎?就這麽說定了啊!”
“……不跟你說了,我要去複習。”
挂了電話,葉明又吐了口怨氣。
可以,這也是現實,令人無奈的現實。
她越想越郁悶,只吃了兩個小小的紅豆餅,還有些餓,又走去多買了兩個。正要付錢的時候,老奶奶突然說:“小姑娘,你真的很喜歡吃紅豆餅啊。”
葉明一愣,想來是今天晚上見她來買了兩回吧。
“我記得,你以前是短頭發,差不多到肩膀,戴着眼鏡。但是你沒有經常來,我能見到你的時候,一次要比一次漂亮。這麽多年了,就愛吃紅豆餅。”
葉明又一愣,然後笑了:“應該是吃了您的紅豆餅,才開始變得漂亮的吧。”
老奶奶被她逗得笑眯眯的,将裝好的紅豆餅遞過來,她的手心頓時一暖。
連心情也漸漸暖起來。
喜歡的專業,喜歡的大學,喜歡的食物,喜歡的人。
她可以喜歡很久。
……
也沒有到天荒地老那種境界啦。
作者有話要說: 我沒有葉明那樣的運氣,大學時代的紅豆餅不僅漲價還變得難吃!
可惡,氣死了,還不如再貴一點,給我認認真真地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