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炭燒生蚝02
與警察坐在同一桌,偷看常常被他當場抓包。
幾次下來,即使葉明仗着幾年工作經驗磨出來的厚臉皮,也到了吃空老底的時候。沒辦法,對方的眼神同樣是練家子,似刀,似劍,似槍林彈雨,讓她誤以為自己是孫猴子遇到如來佛。
逃不出五指山。
看來,他真的是一位老刑警。
葉明原本不信自己的直覺。她接觸過一些警察,但對于“老刑警”,總有個說不定是“偏見”的固定印象,就是像她父親那樣的。而眼前人,除了一身肅殺的氣息,哪兒都說不上。
還是要透過現象看本質。
她默默地把相關的備考複習知識點過了一遍。
燒烤味兒飄來。老板娘笑吟吟地端着盤子上菜。
“我不吃,謝謝。”
調料碟尴尬地停在半空,老板娘轉頭看葉明。
她正在洗筷子,頭也沒擡:“別管他,正撒酒瘋呢。”
一來二去,老板娘的眼神變得暧昧了。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當做沒看見。
葉明伸手去拿醬油瓶。
“我說真的,我不吃,休息一會就走。”
後半句也聽了兩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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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為自己就能應付,從沒想過找人幫忙,可之前在昏暗的地方分明像死過一回似的。是啊,幹那一行的,有誰能是個惜命的人?不提前把腦袋押上,有很多事就做不來。
小時候,她總為了這點跟父親生氣。
都盼着生病請假不用上學,誰不是啊?
偏偏他就不是。
他們都不是。
葉明只給自己倒了,順手把瓶子放在一旁。
醬油瓶沒安置在原處。他看了一眼,視線又轉回來。
“來都來了,吃完再走吧。”
“……”
“可是,我點菜時都把你算上了。”
“你一個人就能吃完。”
“不行,我的食量其實只有一點點。”
看着她把拇指與食指捏起來比劃,男人眯了眯眼睛。
“老板娘不是這麽說的。”
葉明一哽:“啊……?哦,那句話,點菜的時候常說的,想讓客人多點一些。做生意的,當然要精明點,才能賺錢。現在多點了都會提供打包,不算浪費吧。”
“沒錯,吃不完,你可以打包。別浪費。”
葉明又一哽:“但是,這個燒烤,放一晚就不好吃了……啊,不是,這不是重點。主要是……是我帶的錢不夠,本來只想下來吃個生蚝而已。”
“那就下次一起給。你和他們熟,又是住在樓上的。”
沒招了。
她沮喪地低頭,拿筷子攪碎調料碟裏的芥末。
滴水不漏防護牆十米高的老刑警也不搭話。
空氣又安靜下來。
“我說實話。”
葉明放下筷子。
“我想找個下班後的警察陪我吃一頓夜宵,你能幫幫忙嗎?”
這位下班後的警察,看向她。
那雙眼,平靜無波。
像是看破一切,卻還在保持沉默。
葉明高高興興地給他添上醬油。
男人拿不準她那高漲的情緒,有點不自在。
她沒留意,光顧着分兩盤生蚝,拿了三只對調過去,把其中一盤推過去,興致勃勃地介紹:“這邊的三個,九點九分熟的。還水靈靈,肉質飽滿,什麽都別蘸,吃下去又鮮又嫩,有大海的味道。我管這種叫濕烤。”
“那邊的三只,十二分過熟。水分沒剩多少,烤出來還有點硬,需要蘸着芥末醬油吃,挺香口的,嚼起來帶了些韌勁。幹烤和濕烤的,你試試。”
說完,見他還沒動筷,又想到這人自從坐下來就一直把手兜在口袋裏,葉明的心思就多了,湊過去低聲問道:“你是不是身體還難受?沒有力氣使筷子嗎?可以用竹簽的,再不行,我也不能喂你啊……”
話音未落,男人已經提筷剝了個濕蚝肉吃下。
這不是很靈活嗎?作什麽呢?
葉明聳聳肩,若無其事地翻篇:“怎樣?你喜歡哪一種?”
他猶豫了一下:“差不多。”
呵。葉明搖搖頭,自作主張地将她盤裏的兩個濕的換過去。
差不多先生沒阻止,眼神很涼。
“我什麽都沒看出來,就是覺得你這人啊,像十二分過熟的生蚝,幹巴巴的。應該多吃點新鮮的,才這麽換了。”葉明支着下巴,“不過,我歪打正着了,對嗎?”
他面無表情地點頭。
吃完生蚝,兩人把殼重新堆回盤子裏。
其實,這裏就沒葉明什麽事。她剛拿起一個,看到對方利落地分揀,就幹脆放下,全交給他了。于是,兩種烤法的生蚝分類碼好,不是随便亂放的。當然,她沒認出來,只是這麽覺得而已。
這人如果不是忽悠她,那麽……強迫症?完美主義?
她還是很好奇:“你怎麽分辨出來的?是殼內的濕潤度嗎?例如濕的那種,還有水殘留在裏面?連盤子也還是原來裝濕的那個吧?”說着就伸手摸了摸殼和盤子。
“不是。”
她哦了一聲,眨眨眼,縮手,乖巧坐。
“但我記得它們的位置。”
……那不是更厲害了嗎?
接下來是烤茄子。
葉明拿起一雙公筷,先把肉與皮分離。不能挖得太深,貼着外皮的那一圈已經沾上微苦的焦味。然後将肉和鋪滿厚厚一層的配料拌勻,油煙在外皮上噗噗作響,香味早已溢出來了。
她卷起一大筷子夾到對方碗裏:“你多吃點,大蒜辟邪。”
信仰是馬克思唯物主義的老刑警剛擡起手,頓了頓,斜睨。
她改口:“我是說,大蒜正氣,非常适合你。”
這次吃得順利,三兩下,他們就把茄子肉挖了個洞。
葉明心情暢快,咬着吸管喝豆奶漱口。
“對了,你為什麽一直盯着我,到底想看什麽?”
被抓包就算了,還直接問出來。
她差點嗆到:“我……咳,我從小就對穿制服的人沒什麽抵抗力,醫生、警察、消防員,之類的。尤其警察,這裏面又要數刑警,最好年紀不大不小的。”
男人再怎麽聰明,也沒想到是這個理由,而且她還十分坦然地說出來。他有些不自在,用手理了一下身上的外套,表示自己現在穿的是便衣。
葉明把捧在手裏的玻璃瓶放回桌上,笑容恬淡。
“那套制服,你們穿上之後,就是一輩子的事。脫不掉的。”
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最後端上來的,是變态辣金針菇。錫紙剛剝開,火紅的辣椒味撲面而來。
男人沒防備,率先被嗆得打噴嚏。
葉明來不及笑話他,扭頭捂着鼻子又打了一個。
等熱氣漸漸散了,兩人轉過身,心照不宣地看看彼此。
太辣了。
金針菇特別能吸收辣椒的味。葉明卷起一小撮,望着又熱又燙又紅的湯汁,遲疑地放回碗裏,分兩次吃。一塞進嘴裏,濃郁的辣味直沖上腦,頭皮發麻。她邊吃邊拿紙巾抹眼淚擦鼻涕,猛吸幾口豆奶。
另一方的情況就好些。
他夾着一絲絲,吹了吹,等金針菇涼了,辣味沒有那麽刺激,再撒點鹽,才入口。
葉明一臉鄙視:“膽小鬼的吃法。”
他沒反駁,不動聲色地抓起玻璃瓶喝豆奶。
放下筷子的時候,葉明已經出了一身汗,暖洋洋的。流過淚的眼睛看什麽都光亮,擤了鼻涕之後呼吸更舒暢,整個人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脈,重獲新生。
所以啊,她即使吃不得辣,還是愛吃辣。
“你看起來也比之前精神一點。”
葉明雙手貼着自己熱乎乎的臉蛋,樂呵呵地歪頭看他。
男人不置可否,坐姿倒是輕松随意了些。
空氣泡在溫暖的辣味裏。
“爸爸不值班的時候,也會帶我去他平常巡邏的地方吃夜宵。他和出來擺攤的人都能說得上話,看上去其樂融融的,還告訴我,”她頓了頓,模仿大人哄小孩的語氣,“你看,這裏的叔叔阿姨都是好人。爸爸的工作可沒有那麽危險。”
如果大家都能時時刻刻自覺地當好人,還要警察來幹嘛?
明顯是騙人的,可她咬着烤串就信了。
“你們幹這一行的,老喜歡把危險攬上身,還嘴硬。所以,我沒什麽企圖,你也別懷疑我了。我覺得吧,那時要放着你不管,說不定會有危險。如果你又倒在哪個黑暗的角落,我的良心會隐隐作痛的。”
葉明仰起頭把豆奶一飲而盡,一副借酒消愁的架勢。
男人耐心地等她強行耍帥喝完了,才說:“抱歉。現在我明白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警察的原因了。”
“嗯,我爸爸也是刑警。”
她将空瓶子随手放到腳邊。
“在我要上大學的那一年,他光榮犧牲了。”
男人原本擔心她之後會踢到玻璃瓶,又拿起放回桌上,正好聽到這話,手微微一僵。他不習慣聽別人傾吐心事,而且對方還是個剛認識的女孩子,難免有點不知所措。
“我真的是,很久沒和下班後的警察一起吃夜宵了,哈哈。”
他嘆了半口氣,抽了幾張紙巾遞過去。
葉明說:“我沒哭。”
但還是伸手接了。
“其實,‘知道你是警察’只是一種感覺。我什麽都看不出來,沒有線索,沒有推理,直接得到結論了。啊,對了,我也沒确認你的證件。”她說着說着就笑了。
“沒有經過訓練的直覺通常是來自你的本能和經驗。”
雖然這是糾正她的話,聽起來卻十分溫和。
經歷毫無交集的人,在同樣的時間地點,吃着相同的食物。
同桌一頓飯,是能夠拉近距離的,何況這還是路邊攤的夜宵。
當然,算賬要分明。
夜宵的錢,除開一半,葉明想着麻煩,就打算抹掉零頭。結果,對方從容不迫地在衣服裏找出三張一塊錢和一張五毛錢,整整齊齊地數清楚,放到桌上。
“談錢傷感情啊。”
只有嘴上說得客氣,她喜滋滋地點着這疊零零散散的錢。
男人看看她,搖頭,接了句。
“本來也沒什麽交情。”
來結賬的老板娘聽到這段對話,依舊眼神暧昧。
……
其實真的是連告知姓名的交情都沒有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之後,我都想去吃個烤茄子和金針菇了。
還有水靈靈的炭燒生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