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重逢
陶苒第一次知道, 時間是這麽殘忍的東西。
她和程秀娟去F國的第一年,語言不通, 和人說話常常要靠打手勢加誇張的表情。天天忙着學語言,好像生活一瞬間忙碌了起來。
未來沒人可以依靠,她一瞬長大, 一邊繼續學畫畫, 一邊去餐廳打工。犯錯了會被罵, 也沒人再沖出來保護她。好在外國人浪漫熱情, 往往會原諒她這個語言磕磕巴巴的東方小美人。
第二年她語言終于流暢了, 也學會了做飯。能笑着和鄰居讨論怎麽做茶點。
第三年鄰居家的嬸嬸想把自家金發碧眼的帥哥介紹給她, 吓得她落荒而逃。
第四年是最殘忍的一年,程秀娟檢查出來患了肝癌,是晚期。陶苒結束了學業, 去醫院照顧程秀娟。
如果說人生是一場不斷起起落落的征途, 那她已經落入了低谷。好在她依然會笑,她長大了,那張年少時就勾人的臉更加動人, 少了幾分少女的青澀,多了幾分妩媚動人。
第五年和第六年, 她都不斷在畫設計圖和往醫院跑中渡過。一有空就陪着程秀娟健身聊天。
整整六年, 她信守承諾, 再也沒有提起過魏西沉。仿佛那真的只是生命中一個普通的路人。
但是她不談戀愛,不和男孩子過多相處。這些年好多人追求她,她都在不斷拒絕。六年, 兩千九百多天,程秀娟看着依然快樂的陶苒,看着什麽都打不倒的陶苒。
她的心被剜去了一塊,已經失去了痛覺。
程秀娟嘆息一聲,訂了兩張回國的機票。
八月晚的錦城,空氣中還漫着熱氣,魏西沉松開領結,推開了面前包間的門。
裏面幾道目光同時落在他身上,聞凱率先開口:“魏少,你來晚了。”
魏西沉擡起眼睫,含笑嗯了一聲,目光在一群人面前掃過。
他氣質偏冷,不笑的時候看着有幾分薄情,沒半點人情味。但是一笑起來,慵懶又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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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知道他不好惹,沒人敢給他倒“罰酒”,外面歌舞升平,裏面一時間卻奇異般安靜下來。聞凱單手撐在沙發上,抵着下巴,另一只手碰了碰旁邊的女人:“啧,懂點事啊,給魏少倒酒。”
魏西沉已經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女人也不推辭,倒好酒起身袅袅婷婷向魏西沉走過去。
她彎腰時胸前溝壑頗惹眼,旁邊有人吹了個口哨。魏西沉彎了彎唇,目光清清淡淡,似什麽都沒看到,接過來就把酒幹了,女人有幾分失望,不敢露出來,又坐回了聞凱身邊。
“魏總好酒量!”
“牛逼,就這麽幹了,魏總真6。”
一陣喝彩聲回蕩在包間。
魏西沉半眯着眼,把他們都打量了一遍。不管這些人是真心還是假意,說這些奉承話至少證明忌憚他。他看了眼聞凱,目光有點冷。
聞凱會意,慢條斯理地給他一一介紹包間裏的人。
這群人全是錦城裏有頭臉的人物,大多是纨绔子弟富二代,也可能會是魏西沉接下來的合作人。
除了魏西沉,每個人都帶了女伴,大多是長相或清純或豔麗的二線小明星。
魏西沉的手搭在沙發上,指節修長,在沙發上一點一點,和他們搭話倒是随和得很,一點也沒有擺架子的意思。
或許是喝了點酒,尹齊上了頭,見氣氛好,幹脆把自己身邊的女人往魏西沉那邊推。
一群纨绔見怪不怪,發出起哄聲。聞凱愣了愣,下意識一慌,看向魏西沉。
他坐着沒動,任那個小明星含羞帶怯地挨着他。
“魏總今晚好好爽一把哈哈哈!”
魏西沉跟着笑,手慢悠悠地抵上身邊女人的腰。
女人開始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臉色煞白,沒忍住尖叫了一聲,幾乎是爬着滾回了尹齊身邊。
包廂裏一瞬安靜下來,都看着魏西沉手上的東西。
那是一把刀。
銀色的質地在燈光下透着明晃晃的危險,是把鋒利的折疊刀。
尹齊的臉色一下難看起來,到底不敢惹他,憋了半天,扯出一個難看的笑:“魏總這是什麽意思?”
魏西沉笑了笑:“哦,沒什麽意思,只是覺得,還是讓你爽一爽比較好。”
他說完也不管其他人什麽臉色,友好地給他們道了別,還不忘說“有機會合作”這種客套話。
說完就徑自出了包間。
尹齊心想爽你媽……他差一點以為魏西沉要殺人。
這他媽簡直是個瘋子。
有人咽了咽口水,艱難開口:“他哥不會真是他找人弄的吧?”
一時安靜得針落可聞。
聞凱喝了一口酒,笑眯了眼:“怎麽會?別這麽看我們魏少啊。他只是瞧不上這些女人。”
他說話口無禁忌,包間裏的女人們臉上都有幾分尴尬。
尹齊冷冷笑着:“那他瞧得上誰?倒是真想長長見識。”
聞凱忍不住想起一個比陽光還爛漫耀眼的小美人。
他不吭聲,吹着口哨出去找魏西沉了。
魏西沉吐得昏天黑地。
聞凱就在旁邊看着,他是個事精,膽兒肥,不忘幸災樂禍地開口:“你怕是真不想要這條命了。”
魏西沉大拇指擦了擦嘴角,神情無波無瀾:“死不了。”
隐隐約約能聽到酒吧的歌聲。
他倆站外面,看都市霓虹閃閃爍爍,夜空深藍,燥熱的夜連一絲風都沒有。
聞凱難得覺得魏西沉可憐,兩個人到底做了十來年朋友,斟酌了許久,他帶着一絲難言的感慨說:“你別等她了吧。”
萬一她不回來呢?她可能是真的不要你了。
魏西沉沒說話,好半天他才揚了揚唇:“你想多了,早忘了。”
錦城的夏天,變天不過分分鐘的事。
聞凱坐在沙發上翹着腿,看了眼外面的雨幕,又看了眼辦公桌前翻閱文件的魏西沉。
他覺得魏西沉簡直要無敵了。
昨晚才發了胃病,今早就沒事人一樣照常來工作。
堅韌變态的心性令人發指。
聞凱沒事幹,就翻桌上小助理拿進來的設計稿。魏氏過幾天要開珠寶公司,就得養一批自己的設計師,這也是昨晚那場聚會的緣由。
很厚的一打設計稿,聞凱挨個兒翻着玩。
他在青瓷長大,對這些東西完全沒有研究,看到幾個好的就誇幾句,他嘴賤,覺得醜就毫不留情地嘲諷。
直到看到一條手鏈設計。
他沒忍住笑出了聲!
“卧槽啊哈哈哈!誰家小朋友混進來了啊,字寫這麽醜,比老子字還醜。”
手鏈看着還挺有新意的,畫的人顯然很用心,還寫字在旁邊解釋了手鏈的含義和靈感來源。署名是個英文名字“Tremolo”。
聞凱是個文盲,他只知道什麽“you”啊,“is,am,are”,這英文他還真不懂。
他把設計稿抽出來,放魏西沉面前,樂悠悠道:“年級第一,啥意思啊這玩意兒,這小朋友叫什麽名字啊?”他說完還補刀,“英文也寫得醜得一逼。”
他笑了好一陣,才發現魏西沉臉色不對。
那張紙捏在他手上,幾乎變了形。
他看着那個“t”和“r”,喉結微動:“顫音。”
“啊?”聞凱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魏西沉在回答自己,那個詞是顫音的意思。
顫……顫顫音怎麽了嗎?
魏西沉猛然起身,把那張設計稿幾下疊好放在西裝口袋裏,一言不發往電梯走。
秘書剛要上樓,就看見魏總大步往外走,見了她突然拿出一張設計稿:“這個哪來的?”
“哦,這個我有印象,是昨天最後時刻跑來應聘的姑娘。”
“資料調出來。”
秘書效率很高,幾分鐘就找出來了。
魏西沉冷冷看着那兩個字,沒有說話。
秘書忐忑地補充:“魏總,怎麽了嗎?剛剛這位小姐還來了一趟,說落了個東西在公司,要是您……”
魏西沉平靜問:“她往哪個方向走了?”
秘書指了指右邊。
“上車,送你回家。”
秘書:“……”她完全不敢說還沒到下班時間。戰戰兢兢第一次坐上老板的車。
魏西沉往右開。
雨幕朦胧了視線,雨刷一過,世界又重新清晰起來。
他開了七八分鐘,終于看到了她。
世界一瞬間安靜下來,他下意識輕點剎車。
只有一個背影。
她穿了條嫩黃色的裙子,身後還背了個雙肩包。打的傘是透明的,節節分明的傘骨下,她黑色的長發剛剛及腰。
當初才過肩膀的頭發,如今終于及腰了。
蒼白的天空在哭泣,她卻旋轉着傘柄,雨點順着傘的弧度飛濺而下,她玩得快樂。
不過一個背影,卻像鑽出烏雲的陽光,世界最後一抹亮色。
他指節蒼白,死死握住方向盤。
他的車跟在她幾步開外,比她走路的速度還慢。
陶苒似有所感,撐着傘回了頭。
雨幕裏,她一時間看不清車上坐了什麽人。
陶苒眨眨眼,還沒來得及細看,那輛車突然加速,短短幾秒鐘,從她身邊飛馳而過。
陶苒低下頭,看着自己裙子和小腿上的泥水,呆在原地。
這車主是壞蛋還是瘋子?
她匆匆擡頭,只能看見一個越來越遠的黑色殘影。
陶苒:“……”她連人家的車型和車牌號都沒看見!
秘書在車上艱難地緩和氣氛:“魏總,聽說新公司的草拟案有好幾個都很出色。”
“……魏總,F國那邊的設計師也請到了。”
“好幾個公司給我們抛出了橄榄枝。”
大雨如珠簾,在靜谧中歌唱。
秘書實在忍不住了,小聲問:“魏總,你認識她啊?”
雨滴聲中,她總算聽到男人低沉幽寒的嗓音。泛着淺淺的恨意,帶着數不盡的冷漠。
他說——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