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照片,楚佑用羽絨服将她牢牢裹住
的編排。小冰給節目組的每個人都買了飯菜和水果,紀岚吃不下,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啃指頭,懷裏抱着把吉他,不吃也不喝。
捧着飯盒的跟拍攝影師問小木,“下午不是已經唱上了嗎?”
“覺得不行,要推翻了重來。”小木倒是司空見慣,“估計今晚得熬個通宵,你們素材拍夠了嗎?”
“看情況,如果她要熬通宵的話,我們肯定得陪着,這種歌手刻苦工作的畫面觀衆是愛看的。”他夾了一筷子菜,幾口扒完了碗裏的飯,重新拿起了攝影機。
淩晨三點,小木已經坐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嚕,兩個攝影師的臉上也挂滿了疲憊,紀岚依然在搗鼓她的編曲。她挽起頭發、撸起袖子,早早地卸了妝,素着一張臉在工作室裏走來走去。
見兩個攝影師都靠在牆上半睡半醒眯着眼,她頗不好意思,“是不是吵到你們了?樓下還有個錄音室,隔音比較好,你們可以去睡一會,我問問小木有沒有躺椅。”
教年輕的攝影師忙擺手,“不用不用,我們習慣了。”
年長些的攝影師抹了把臉,“不礙事,幹這行的本來就是日夜颠倒。”他從口袋裏摸了包煙出來,起身對紀岚招呼,“你忙,我出去抽根煙。”
雖然時間緊迫,但紀岚知道此刻自己腦子裏只有一團漿糊,根本忙不出什麽結果,焦急卻無可奈何。她揉了揉太陽穴,打開冰箱拿了兩罐酸奶,遞給年輕的攝影師一罐,“不好意思,你叫什麽名字?我沒記住。”
“夏陽。”他接過酸奶,笑容局促又青澀,“其實你之前唱得兩個版本我都覺得很好了……”
紀岚摸着玻璃灌上慢慢沁出的水珠,目光落在了她靠在牆上的吉他——原曲的結構過于簡單,6-4-5-1的和弦編排無論她怎麽轉變節奏、豐富音色,始終達不到她理想的效果。她試過盡量減少效果器的使用,用人聲來渲染整首歌的氛圍,幾次嘗試,莫名有了股過重的民謠味,只好作罷。
“您能給我簽個名嗎?”夏陽見紀岚發怔,不急着投入工作,于是小心翼翼地詢問,“我妹妹是你們的歌迷,我答應幫她簽一個的。”
紀岚沒留意他說的是“你們”,于是欣然應承,等本子攤到她跟前時她才看見左頁上龍飛鳳舞的“楚佑”兩個字,全然不複雜地兩個字占了整整半頁紙——早年就這個話題,她和楚佑還有過一番争論,他的字過草,一眼看不出形狀,她的字又是工整的行楷,兩人的名字簽在一塊根本不搭。碰上留白狹小的時候,他一簽完,都沒地方讓她下筆。
左頁是楚佑的簽名,右頁是空白的紙張,她猶豫了幾秒,剛要簽到左頁的空白處——
又念頭一轉,簽到了右頁。
“謝謝啊,真的謝謝。”夏陽如獲至寶地将本子收回到口袋,“你們解散的時候,我妹妹難過了好一陣,生怕你們不唱了。前一陣你出新專輯的時候,她第一時間就買了——她好像更喜歡你,說你彈琴的樣子好漂亮。”
Advertisement
紀岚不經人誇,連忙把睡得正熟的小木拍醒,“你不是還有個折疊沙發嗎,拿出來給人睡覺。”
小木美夢正香,突然被人叫醒,驚得差點從沙發上掉下去,搭在臉上的外套滑落在地。
“幾點了?天亮了?”他揉了揉被燈光刺到眼睛,從口袋裏摸出了手機,“都三點半了你還不睡?這誰半夜給我打電話,楚……”
小木打着哈欠把衣服從地上撿起來,“我去洗把臉,你擱這躺會,人都要熬傻了……”
紀岚把沙發留給夏陽,他無論如何不肯接受,她便随他去,一個人坐到電腦前戴起了耳機。
到四點多,紀岚确實困得不行,趴在桌上眯了幾個小時。醒來時小木已經煮好了咖啡,從便利店裏買了點面包、飯團回來,她餓得慌,不挑不揀地吃。
兩個攝影師坐在地板上、靠着沙發上睡,紀岚不忍心打擾,和小木去了樓下的錄音室說話。
小木坦誠交代,“昨半夜裏楚佑打電話給我,我就把你的情況和他大概說了一下,他提了幾個思路,你要不要試試?”
紀岚想都不想就拒絕,“不試,我自己能行,不用他幫忙。”
小木苦笑,“你就倔吧……”
“沒倔。”紀岚堅持,“我已經有想法了。”
小木剛要問她的想法是什麽,她卻把話題又轉回了楚佑,“他現在在幹嘛?”
“啊?”小木被她問得一懵,“楚佑嗎?”
紀岚嚼着面包,口齒不清地問,“他好一陣沒出現了,專輯也不做,在忙什麽?”
“寫歌、做歌。”小木說,“他估計準備專心做幕後的,隔三差五就搞幾個demo托我往外賣,你也知道,這小子一有才氣,二有名聲,三還收費不高,他做出的東西基本都能賣掉,所以用不着擔心生計問題。”
紀岚笑了,“昨天他大半夜給你打電話就是找你賣歌?”
這種日夜颠倒的作息時間……倒是他一貫風格。
“是啊——他這陣怪缺錢的,壓箱底的好歌全拿出來賣了,聽說是要結婚了。”小木話音一落就知道自己腦子犯渾說了不該說的話,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紀岚,想從她微妙的表情變化裏看出她是不是在難過。
沉默了幾秒之後,紀岚擱下了杯子,“我去幹活了,你吃飽只好也過來幫忙,今晚就要去彩排了。”
那一整天時間,紀岚都在慶幸自己忙到快爆炸,根本沒有時間去消化楚佑要結婚這件事。
她滿腹疑惑卻一句話都不敢問。
她不能停下腳步,一秒鐘都不能。
兩個小時的彩排之後,48小時沒有認真睡過覺的紀岚一回到家就洗漱上了床。這一覺,她睡得又昏又沉,一夜無夢,一直睡到了下午兩點,還是被小冰的電話吵醒的。
正式錄制安排在當晚七點,她沒有一絲喘氣的時間,馬不停蹄又往電視臺去。
大概是人越忙,心就越踏實,紀岚和工作人員說說笑笑,被人三催四趕地化妝、做頭發,和音樂總監幾次确認現場音效情況,被導演再三教導要登臺時的注意事項——她沒空去想楚佑,她希望自己沒空去想楚佑。
紀岚上臺前,大熒幕上播放出她屢屢受挫的編曲過程,有時彈吉他,有時戴着耳機耐心聆聽,有時安安靜靜的坐在沙發上出神。畫面一轉她才發現,自己趴在電腦前睡覺的畫面不知什麽時候也被拍了下來。字幕打出:淩晨五點,依然一籌莫展。
燈光暗淡,幾個工作人員手腳利落地把三角鋼琴擡上舞臺,白色光柱從四面彙聚到緩緩在琴凳上。
紀岚走過去,緩緩坐下。
踩下踏板時她有些恍惚,這首歌總是要唱完的。指尖碰觸第一個白鍵,她彈起了貝多芬升c小調第十四鋼琴奏鳴曲。
如果原曲的和弦簡單,她就調配進一些層次,讓整首歌不顯得單調。
如果依然顯得過于保守,她就大刀闊斧地轉調,改變整首歌的調性,換一種聽覺氛圍。
她經驗不足,如此簡單粗暴的邏輯已經是她唯一的想法了。
此前當她提議把主樂器換成鋼琴時,小木突然樂了,給她豎了大拇指,“楚佑也是這個意思,說你把吉他放下,用你自己的思維去改。你看,沒有楚佑你一樣做得到。”
她知道這不是誇獎,換做楚佑,可能只要兩個小時就能做出比這好上百倍的歌。
沒交白卷,她就多少感到一絲安慰了。
晚上十二點,紀岚坐電視臺安排的車回來,沒卸妝沒洗澡,一個人在沙發上坐了足足半小時。
她想找小木問清楚,也想向許哲詢問他的下落,還想着不如直接給他打個電話——每個念頭都在她腦中轉了又轉,甚至編排好了措辭,打開了手機通訊錄。
只是心裏還有個聲音在喊:他就是真結婚,跟你又有什麽關系?
她放下手機,用雙手捂住眼睛不讓眼淚留出來,任由手心一片冰涼。
☆、第 43 章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紀岚感覺到周圍人看她的眼神過于關切,欲言又止,就差問一句:你還好嗎?
小冰對她的态度最殷勤,現在她只要一閑下來,小冰就要拉着她出去逛街、看電影、跑步,不讓她有任何胡思亂想的時間。她一度想和小冰說真的不要緊,又打心裏感到溫暖和踏實。
閑散了不到兩個星期,許哲突然鄭重其事把她喊到了公司。
“英國珠寶品牌Daphne你應該是知道的,你已經是他們的亞洲區形象大使了。”
紀岚足足懵了幾十秒,“我……什麽?”
許哲重複,“Daphne亞洲區形象大使,合同正在走流程,一會拿來你簽了。”
“……他們在各洲的形象大使和産品代言人不說國際一線,至少也是消費者的熟面孔,還亞洲區?單一個國內我都不夠檔次,他們怕是不想好好做生意了。”紀岚玩起了許哲的筆筒,“還是你營銷話術過于誇大,把我吹捧得太過?”
“你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太久了吧?你上網看看公司這段時間幫你買了多少流量,做了多少話題,你現在的商業價值已經今非昔比了。”許哲說完,添了一句,“而且你是歌手,沒緋聞、有作品、創作型,背景幹淨鮮少負面,是他們喜歡的類型。”
紀岚笑了,“我還一度認為他們更喜歡優雅自信的女性做品牌的對外形象推廣。”
許哲瞥了她一眼,“至少你在公衆面前的形象是符合他們要求的。”
不等紀岚再擡杠,他直接給她撂了一疊合同模板,“合同期內不可有短發造型,不能在公衆面前抽煙喝酒,不能節食,要保持肌肉線條——他們的規矩很多,你回去認真看一看。”
紀岚應承着,拉了椅子坐下,盯着許哲問,“我能不能見楚佑一面?”
許哲一聲冷哼,“你還真是撞南牆撞上瘾了。”
正在這時,有人敲了敲門,送來了Daphne的合約。
許哲從兜裏拿了筆給紀岚,“簽字。”
紀岚摸不準他是不是在生氣,忙把頭發撩到耳後,把自己的名字簽在他手指示意的幾個位置。
她簽完之後,許哲又仔細确認了一下,把合同交回給秘書。
門重新被關上,紀岚不知該不該繼續剛才的話題。
許哲走去窗前站了一會,随即坐在了沙發上,“出息點了,憋了兩個星期才把這事提出來。”
紀岚感到臉上微微發燙。
“你想清楚後果了嗎?見他一面很簡單,見他一面之後會怎樣,你考慮過嗎?”許哲直言,“攤上楚佑,你就一個字,慫。”
紀岚的語氣倒是很平靜,“我只是去見他一面。”
“又來了。”許哲很頭疼,“你人生裏是除了楚佑沒有其他可操心的事了嗎?”
紀岚起身,拍拍衣裙上的褶皺,“我回去了。”
許哲在她背後說,“他都要結婚了!”
“我知道。”她筆直着腰,輕輕地撩頭發,“是件喜事。”
許哲嘆氣,“Daphne的宣傳片下星期開始拍,你緩兩周再琢磨這事。”
紀岚沒說話,點了點頭之後走了出去。
Daphne把公布形象大使發布會的日期定在了紀岚生日這天。
舉手投足恰似貴族紳士的品牌總監幫她小心翼翼地戴好Daphne精心準備的生日禮物——墜着藍寶石的鉑金項鏈。
她走上前兩步,向滿場的攝影機展現鎖骨下幽如深海的寶石。
突然有記者發問,“紀岚手指上的戒指也是Daphne的嗎?”
她很緊張,摸着小指上的戒指,搖頭也不是,微笑也不是。又一位記者站起,大聲詢問,“請問Daphne是經過怎樣的考量才決定選擇紀岚做亞洲區形象大使?”
主持人前一刻剛要把話筒紀岚,随後決定忽略前一個提問,直接将話筒交給了品牌總監。
紀岚掃了一下會場,見許哲向她示意了一個眼神,知道他安排了控場的記者,這才放下心。
許哲從沒問過她手上的戒指代表什麽意思,或者應該說他心裏有數但從不戳破,也沒喊她摘下來過。
其實她出席很多正式場合時都應該把戒指摘掉,比如走紅毯,比如大型演出,這枚銀尾戒不但紮眼,且破壞了整體造型。也有媒體拿這戒指做過文章,猜得八九不離十,但她從未回應過,圍觀者只能當做笑談。
即便惹了些麻煩,許哲依然從不過問她這戒指是什麽。
她清楚知道,她辜負了所有人對她的關心和包容。
發布會結束之後,許哲給她發了一條信息,只有一個地址,是她曾經聽楚佑提起過的省市。她在衣櫃前的地板上坐了一下午,不知該不該收拾行裝。
小木早前跟她說過這樣的話:人和人之間是不同的,這是真的,有人就是把愛情當成生活裏的調味劑,覺着啥玩意都比愛情重要,也有人把愛情看得比天塌了都重要。你跟楚佑啊,陰差陽錯居然是同一種人。
在最後一點陽光在窗前消失時,紀岚緩緩地站了起來,跺了跺已經酸麻許久的腳,從衣架上扯了兩件最普通的T恤裝進了背包。
第二格抽屜裏放着一碟空紅包——公司裏常有熟識的工作人員結婚,她和楚佑逛超市的時候順手買了兩袋備着。
她沒想到她要親手把這封紅包給他送去。
楚佑所在的三線城市雖然通了高鐵,但紀岚出門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她知道這一夜反正是睡不着的,索性買了十個小時的卧鋪。
晚上趕路的人都疲憊,各自盤算着到達目的地的時間,她把眼罩和口罩一起戴上,抱着背包蜷縮在狹窄的床鋪上,任誰也看不出這是臺上光彩四溢的女明星。
城市的火車站正在擴建,紀岚一出站就被渣土車掀起的沙石迷了眼睛,她随着人流在街口站了很久,招手攔下的出租車總被周圍人搶先,她不好與人起沖突,只能傻乎乎地一輛接着一輛等。
半小時之後,才終于坐上了一輛雙倍出價的網約車。
許哲給的地址是一個名叫“wait”的酒吧,車程不過十幾分鐘,可等紀岚到了酒吧門口卻發現大門緊閉——營業時間15:00-02:00。
她無事可做,更沒地方可以去,只好在酒吧街周圍轉了轉,就近找了間快捷酒店住下。
她洗了個澡,窩在了床鋪裏把電視的每個頻道輪過來、翻過去的看。
有個臺在播她新專輯的一首冷門歌,她想起錄這首歌時小木的評價:你如今唱情歌都撒不了糖,一顆心又苦又毒,全是□□。
她看了眼時間,中午一點 ,于是關上電視,把頭埋進了被窩裏想沉沉地睡上一覺,好讓時間過得快一些。
這一覺,她半睡半醒。
一會覺得床單被套過于粗糙,一會又感覺胃部餓得發空,一會又夢見與楚佑見面時的各種情景——翻來覆去睡不安穩。
下午三點整,她熬不住了,下床拉開了窗簾。
酒店的窗戶只能看到酒吧街的一角,但從街上稀疏的人群看來,離熱鬧起來的時間還早。
她在窗臺站了很久,決定去洗手間化妝。
來見楚佑,她确信自己不會在這裏久留,所以換洗的衣服只帶了一套。但思來想去,收拾東西時卻把裝着全套裝備的化妝包背來了。
修容、高光、一層又一層的眼影、自然款假睫毛……
這些都是她日常妝不會化的步驟,此刻她畫得認認真真——興許是最後一面,不該把最美的一面留在他心裏嗎?
可塗完嬌豔的紅唇,紀岚靜靜地盯着鏡子裏的自己,莫名失神。
她差點忘了,她是來給他送紅包的。
要是被新娘子見到她這副精心打扮過的模樣,又會作何感想?
紀岚從包裏拿出了卸妝水,倒滿整片卸妝棉,毫不留情地擦去了她暈染了近半小時的眼影。
黑色的眼線在眼周暈成肮髒的青黑色,她又取了一片卸妝棉,擦得一幹二淨。
燈光下的粉底正泛着自然的奶油色光澤,她倒了卸妝油在手上,一點點把這光澤溶進去,直到露出她暗淡的膚色和深陷的淚溝。
走出洗手間時,窗外的天正一點點暗下來,紀岚素着一張臉坐在床沿,突然提不起去見他的勇氣。
刺眼的紅包被她捏在手裏,裏頭被她塞滿了錢,也不知塞了多少,她一直塞到紅包的膠水粘合處都要被撐破了才停下來。
楚佑是不差這點錢的,但她是始終願意把全世界都豁出去給他的。
隔音不佳的窗外傳來了人流走過的聲音,城市的霓虹正在點亮。
她拿最樸素的黑色發圈把頭發紮成低低的馬尾,踢掉了賓館的拖鞋,換上自己的帆布鞋,把紅包艱難地塞進了自己的牛仔短褲口袋,一身輕巧地出門。
他早已見過她最精美的妝面,未曾有過一次動心。
也不止見過她最狼狽的眼淚,沒有起過一絲憐憫。
她不論什麽模樣,他都是不在意的。
所以不論他們兩見面她是哭是笑,是尴尬還是釋然,對他來說不過是尋常日子裏,不值一提的小插曲。
她認清了現實,已經沒什麽可畏懼了。
☆、第 44 章
紀岚進酒吧時,吧臺隔壁的小電視正在放她之前錄制的節目。在一片昏暗的燈光中,她沒能找到熟悉的人影,只好拉住了一個正在清掃衛生的小妹,“你好,請問……”
“呀!”她話未說完,對方已經認出了她,“你是紀岚?你是紀岚!”
紀岚只好點頭,感受到四面而來的目光,她避過臉小聲詢問,“請問楚佑在嗎?”
“在!在的在的——我領你去找他!”小姑娘的表情過于興奮,滿眼都在發光,幾乎是小跑着把她領到了酒吧三樓。中間幾次紀岚看她跑得急,都想出聲提醒她小心腳下。
剛上到三樓最後的臺階,她就沖着陽臺喊,“楚佑哥,你搭檔過來找你了!”
紀岚後她幾秒步上臺階,視野從狹窄的樓梯變得寬闊的同時,也正面對上的楚佑的臉龐。
他坐在陽臺的藤椅上玩手機,表情顯示詫異,随後又舒展開笑容。
紀岚突然回想起了從前和他住在一起時,兩個人常常為了不多刷一個碗,就着一個小奶鍋吃面。也是這樣的季節,兩個人坐在陽臺上,一口鍋兩雙筷子,你伸頭吃兩口,我伸頭吃兩口,天黑的遲,偶爾還能看見地平線的雲層後藏着落日的光暈。
楚佑給她拉了把椅子,兩個人并排坐下。
紀岚環顧四周,這裏很安靜,不像莫寒的酒吧吵吵鬧鬧,換而言之就是生意不怎麽好,“你還在這酒吧唱歌?”
“入了點股。”楚佑詢問,“喝點什麽?”
“啤酒吧。”
紀岚本以為他要起身去拿酒,結果他從椅子的角落裏掏出了一個對講機,“拿幾瓶啤酒到三樓陽臺來。”
“……當老板是不一樣啊。”她這頭還在感慨,那邊剛剛給她領路的小姑娘已經搬了一整箱的啤酒上了三樓。
她目瞪口呆,推了推楚佑,“你也不去幫個忙。”
“她比我能幹,一晚上能搬十幾箱酒上下樓。”楚佑從箱子裏拿了四瓶啤酒擱上茶幾,熟練地翹了瓶蓋,“怎麽不打聲招呼就跑來了,你提前說一聲我好去接你。”
“這兩天沒什麽工作,一時興起過來看看你。”紀岚拿起啤酒灌了自己小半瓶,餘下半句話沒緩過來氣,她想待會再說。
楚佑說,“你的新專輯我買了。”
紀岚看了他一眼,“早說我送你一張。”
楚佑拿了瓶酒,“有幾首歌小木沒給你做好,還有改進的空間。”
“你就不能客氣一下誇我兩句?”紀岚氣得想打他。
“整體很好,我只是說有改進的空間,而且這不是你的問題,是小木沒把握好火候。”楚佑頓了頓,又說,“你如今也慢慢找到自己的風格了,有時可以不用拘泥于他們的想法。”
紀岚靠着椅背,餘光瞥着楚佑的側臉,“不可惜嗎?好不容易能當歌手了,說走就走。”
“也不是非得當歌手才能做音樂,當歌手太累了,我可能還是喜歡一個人悶頭做自己的東西。”
紀岚已經很久沒有近距離看過他了。
她時常回想不起與楚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只記得他的長相比相片裏看起來更成熟更滄桑,一雙眼睛洞悉了人情世故,卻非要顯出吊兒郎當的的神情。
具體到他的眉眼,他的輪廓——她常記不起,甚至要找出從前的照片和海報出來一看再看。
有時她真怕一覺睡醒就把楚佑悄然淡忘,又慶幸終會有這樣一天。
他灌下一大口酒,“咔噠”一聲點起了煙。
她注意到他把玩在手裏的打火機,一下摸清了事情的全部脈絡,“換火機了。”
楚佑摸了摸打火機外殼上凹凸不平的刻痕,“換了一陣了,新式的确實好用。”
“她離婚了?”這是紀岚做出最保守的猜測,沒想一語中的,楚佑神情局促地點了點頭。
他解釋說,“她前夫在外面花天酒地,她忍不了,只能離婚。她還是從前的性情,只想安安靜靜的過兩個人的生活,不想過出門要遮遮掩掩,被人到處偷拍的生活。”
紀岚一時無言,短暫的沉默之後放下了手中的空酒瓶,“恭喜你,守得雲開見月明。”
楚佑沒說話,她忍不住笑,“至少你真的等到了,楚佑,我不是客氣,也不是撒謊……我真心替你高興,總有人值得等到這一天,是你最好。”
楚佑阻止她再喝下去,“你不要哭……”
紀岚直面他的目光,沖他睜大了眼睛,“你看清楚,我沒哭。”
她眼波裏泛着盈盈水光,卻一滴眼淚也沒落下來。
紀岚從兜裏拿出了厚到不像話的紅包,“我是來送紅包的,不是來給你添堵的。”
楚佑把紅包拿起來,捧在掌心掂量了一下,“全公司的份子錢都在這了吧?”
“就我一人的。”她翹起腿喝酒,“我一人大老遠跑來,憑什麽幫他們送人情。”
見楚佑的笑容一僵,她又說,“嫌少啊?”
他忙搖頭,把紅包收進口袋,“你大老遠送來的,禮輕情意重。”
紀岚盯着他指間的戒指看了許久,又不自覺摸了摸小指的尾戒,長嘆一口氣,“要結婚了,什麽感覺?”
楚佑抓了抓頭發,“有點緊張。”
“以後我們可能不會再見面了。”紀岚說出了前來見他的最想說的一句話。
楚佑張口就說,“不會見不着面的,你随時需要我幫忙我随時到,我只是轉去幕後,不至于斷了聯系。”
“我是說,我可能以後不會再見你了。”紀岚的語氣極淡,混雜在楚佑的煙圈裏,被夜風一吹就散。
她說完這句話,楚佑便不再言語了。
他弓着腰,兩根手指捏着半截香煙向天上望,微眯着眼睛,像是心裏憋着一口氣又洩不出來,煩悶得難受。
“老早以前就想跟你說對不起,可既怕你嫌我道歉的話太輕飄飄,也怕你疑心我看輕你的感情。我這幾年過得渾渾噩噩,只有和你一起發U&I第一張專輯的時候,狀态得最舒服,心裏最輕松。只是我這人太軸,抓着自己一點念想不肯放手……”
“打住。”紀岚不想聽他繼續說下去,“我不想我們每次攤開來說話,最後都變成你變着法拒絕我。你是很軸,我承認我也很軸,但我認命。”
她緊緊盯着楚佑,平靜地和他說,“楚佑,我認命了。”
楚佑沒有喝酒,喉結卻上下一動。
他默然地承受着紀岚的目光,隐忍着咬牙,啤酒瓶裏的泡沫一點點消散,細密的氣泡無聲地炸在金黃的液體裏。
可最後,他依然只能說出最輕飄飄的一句話,“紀岚,對不起。”
她無言,與拿起酒瓶與他碰杯,“行吧,喝酒。”
她什麽時候要他道過謙?不喜歡一個人又不是什麽罪過,一句對不起說出來,顯得她自作自受還要博人可憐。
兩個人相對無言,紀岚岔開了話題,“你回去見過你父親沒有?”
“領她回去過一次,我爸倒是高興,子女成家立業總是老人樂于見到的。”楚佑說着又頗失神,“折騰了這麽多年,還是要回到原點……”
紀岚覺得她該走了——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如今他們之間能侃侃而談的話題少之又少,各自的人生再沒交集,說什麽都顯得疏離又客套。
她只是還不舍得走。
她還不舍得狠下決心下一秒起就将他當做陌生人。
“楚佑——”
突然有人在他們背後一聲呼喊,“悅悅他們過來捧場,你要不要一起來玩。”
紀岚下意識要回頭,又倏地僵住了,一雙眼望着楚佑笑容滿面地站起來轉頭和她笑,“我這有個朋友,回頭再說。”
高跟鞋踏在木地板的聲音,“嗒”、“嗒”、“嗒”得傳進紀岚的耳中,她握着手裏的酒瓶,撩了撩被風吹亂的額發。
“他是不喜歡我,他喜歡的是一個短頭發、斜劉海的女人,楚佑從她手裏買過一個打火機,五塊錢,本來是五塊五,她給楚佑抹了零頭。”
——景怡說過的話幾乎烙在了她心裏,從此這個她不知姓名的女人成了夢魇深處的怪物,每時每刻都在淩遲她的道德感。她不止一次在腦海中描畫這個女人的相貌,揣測她的性格,隐隐地羨慕她也偷偷地嫉妒她——如同魔障。
而今這個魔障就站在了她面前。
紀岚不得不站起來,與她友好的微笑示意。
“呀——你是紀岚!”她發出驚呼,詫異裏帶着驚喜,“我是你的歌迷!你真的好漂亮啊……我們拍個照好不好?”
紀岚不好拒絕,她便急忙拿出手機,兩人離得太近,紀岚無意間瞥見她的手機壁紙是與楚佑的婚紗照。
一瞬間,內心裏有什麽在轟然倒塌。
她的手自然地挽上了紀岚的胳膊,親昵地湊頭過來,發自內心的愉悅笑容襯得紀岚笑意僵硬。
“你是來找楚佑回去唱歌的嗎?”她的語氣洩露出一絲慌亂,顯然是擔心楚佑重返娛樂圈,生怕已經構畫出的美好未來發生變故。
紀岚望了一眼楚佑,只一眼,便忙移開目光。在他們神聖的婚姻和愛情面前,她比蝼蟻更渺小,甚至不該站在他們面前。
“沒有,我就是順路過來給你們送個紅包。”紀岚把手插在牛仔短褲的口袋,踢了踢地上的酒箱,“我差不多該回去了,你們忙吧。”
說完,她轉身就走。
“我送你。”楚佑大步向前跨,攔下紀岚,“沒請你吃飯我就已經很過意不去了,我送你回去……”
紀岚沒看他的臉,輕輕推了他的胳膊,用輕得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對他說,“我們就到這,知道你過得很好就可以了。”
她不急不慢地走下樓梯,而楚佑停住了腳步。
☆、第 45 章
楚佑完全淡出了娛樂圈,除小木外,沒有人和他再有交集。
公司裏每個人都是高速運轉的齒輪,經紀人忙着談各種合約,藝人忙着接洽各種演出,律師團和公關公司的人每天在大樓裏進進出出——紀岚時常被這種高強度的節奏壓得喘不過氣,內心暗暗地羨慕他閑雲野鶴的生活。
幾個星期之後,紀岚在許哲的微信上看到了楚佑的電子請柬——請柬是許哲逼着她看的,她說不想看他還不樂意,硬生生把手機貼到她眼前。
婚紗照很俗氣,拍得兩個人都鄉土味十足,誇張的假睫毛和紫色眼影把新娘畫得面目全非,楚佑廉價的緞面西裝甚至反光。
她一張一張看下來,不敢相信這是曾經和她在舞臺上一起接受歡呼與掌聲的人。
沒有高端定制、手工打造的西裝和禮服,沒有精致的妝面和造型,沒有國外取景、香車游艇,更沒有國際一流的攝影師親自操刀——楚佑的婚紗照,拍得比一般收入高點的普通人都不如,再也看不出他曾手捧國內含金量最高的榮譽,被衆星捧月般對待。
他一路坎坷走上舞臺,成為風光無限的大明星,又從萬衆矚目的聚光燈下,走回了晦暗不清的觀衆席。
很多人一輩子都不知道活着是圖什麽,他知道,她還不知道。
“他很幸福,就很好。”紀岚悵然一笑,将手機推給了許哲。
許哲淡淡一瞥,轉移了話題。
他一直沒告訴紀岚,U&I簽下的合約,大都由楚佑負擔了違約金。那是筆不小的數字,楚佑甚至把壓箱底的作品全部拿出來變賣,且執意不讓紀岚知道。
這樣也好,撇清所有關系,兩個人都好重新開始。
“讓小冰幫你收拾一下行李,我們收到了Daphne新品發布會的邀請函,後天啓程去倫敦。”許哲有條不紊地安排工作,随手轉了筆錢給楚佑,附上祝福:新婚快樂。
楚佑婚禮很多人都去了。
小木、莫寒、Amen、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