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彩燈高挂,人聲鼎沸,元淳戴着面紗在人群之中看着元嵩和蒙楓行禮,阿昭不知何時擠了過來。
“我去,這也太擠了,你哥哥倒是沒什麽架子啊,還挺與民同樂的。”
“哥哥一向不在乎那些虛的,更何況,蒙楓身世艱苦,若是太莊重,怕是會讓她有壓力。”
“還蒙楓呢,該改口了吧,也不怕你哥哥揍你。”
“才不會,他可疼我了。”
“是嗎?”
“是啊,”元淳踮起腳尖看元嵩和蒙楓在一片起哄聲中被送入洞房,“小時候闖了禍,母妃生氣,總是他擋在我身前幫我攔着的,往往到了最後,母妃就氣的不管我然後去罰他了。”
“那他就沒跟你生過氣?”
“小打小鬧,哥哥對我好像總是有無盡的包容,就是生氣也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氣消了。”
好似想到了什麽,元淳沉默下來,轉身往外走,阿昭看着她走,問她幹嘛,元淳只說出去走走。
“不去參加宴席嗎?”
“不去了,我不餓。”
元淳一個人在繁華的朱雀街上走着,明明天色已經轉黑,可街上的人還是那麽多,還是那麽熱鬧,每一個人都喜氣洋洋的,好像在這世上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一切的悲苦都會随着這一天的結束而掩埋在時間的長流中。
但不是這樣的。
元淳停了下來,看着一個小姑娘在糖葫蘆攤前扯着自己娘親的袖子鬧着要吃糖葫蘆,小姑娘又撒嬌又撒潑,那女子最後一臉無奈的點了點她的額頭,轉過身去輕聲詢問糖葫蘆的價錢,小姑娘樂滋滋的倚在她的身上,渾身都洋溢着快活的感覺。
痛苦不會消失的,它怎麽會消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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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淳捏緊了手,指甲陷進手心,很疼,但她活該。
她想起小的時候偷偷跟着燕洵出宮,她為了一支糖葫蘆跟人吵起來,燕洵為了護她跟人打架,結果受了傷,要卧床休息好幾天。消息傳到宮裏,父皇很生氣,母妃也很生氣,母妃氣的拿了竹藤打她,打的很重,重的她一直在哭,元嵩也哭,采薇也哭,一宮的人都在哭,母妃也在哭。
母妃一邊打一邊哭。
母妃罵她任性,罵她不懂事,讓她不準再跟着燕北世子,讓她聽話。
她心裏委屈,哭的聲音越來越大,可母妃哭的聲音更大,也不停手,直到她違心的說了淳兒知錯了。
那天晚上她疼得睡不着,卻沒法翻身,就趴在床上胡思亂想,然後她聽到宮門被推開的聲音,還有輕柔的腳步聲。
她趕忙閉上眼睛,身上的杯子被輕輕的掀開,一雙柔軟的手蘸着冰涼的藥膏撫上來,幫她擦拭着那些紅腫的傷口。
元淳聞到淡淡的脂粉香味,然後聽到熟悉的聲音,她睡不着的時候就總是跑到母妃的宮裏,縮在有着這樣脂粉香味的懷抱裏,聽着這樣聲音的歌謠入睡。
母妃的聲音又柔又輕,帶着責備帶着心疼,她說。
“你這個笨丫頭。”
元淳看着小姑娘跟那個女子牽着手走遠,回過神來,伸手擦了擦滿是淚的臉,繼續往前走。
走到一處人比較少的地方,元淳本想找個地方坐下歇歇,卻是有一只飛镖攜着風襲來,多虧了跟阿昭混跡的那幾年江湖,元淳有些狼狽的閃身躲過,卻跌倒在地上。
元淳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就又有幾只飛镖襲過來,元淳一愣,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卻沒有感受到疼痛。
元淳睜開眼,看到擋在身前的熟悉的身影。
燕洵是在元淳從裕王府裏出來的時候就跟着她的,自從那天她去幫他包紮以後,她就一直躲着他,那個阿昭更是一直陰魂不散,随時通風報信,害的他都沒有機會去攔她。
他今天看着元淳終于落了單,于是就悄悄的跟在了她身後,想着一定要跟她說上話。可走了這一路,他看着元淳一身的蕭索,心裏知曉她心中難過,便知趣的沒有上前,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後,直到他看到那幾只帶了殺意的飛镖。
燕洵轉身拉起還是懵着的元淳,騎上路邊一匹馬本想往裕王府走,卻被一排飛镖攔住了路,燕洵一咬牙,調轉馬頭朝着城外奔去。
那裏是他們從小玩到大的地方,刺客應該不會比他們熟悉,事到如今,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燕洵懷着這樣的想法騎到了郊外的樹林,意料之中的看到了埋伏好的人。
“真該死。”燕洵罵道,一邊躲着箭一邊駕着馬去了林中深處。
眼看着要到一處山坡,燕洵俯身貼到元淳身上,手上使了勁抱住元淳:“淳兒,抓緊我。”
元淳知道燕洵要幹嘛,緊緊的閉上了眼睛,抱住了燕洵的胳膊。
到了山坡前面,燕洵抽了刀砍低矮的樹,樹枝樹葉掉落,擋了身後刺客的視線。再往前,有一棵半倒的大樹還有幾棵密密擠着的大樹,馬是過不去的。
燕洵抱住元淳,從馬上跳了下去,兩個人在山坡上往下滾着,好不容易滾到平地上,聽到坡上的重擊聲,知道刺客中了套,便趕忙站起來走隐蔽的小路。
兩個人七拐八拐的走到了一個山洞,燕洵走進去坐在一塊大石上,元淳則是忙着搬了樹葉樹枝來擋洞口,等都忙完了,她才轉身去看安靜的燕洵。
燕洵坐在大石上,右手捂着左胳膊,鮮紅的血正從指縫裏往外冒。
元淳一下子慌了神,沖過去看他的傷口,又撕了衣服替他包紮,一邊包紮一邊責備他不小心。
燕洵卻是一直安靜着,等着元淳包紮完了,才一低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別擔心,淳兒,宇文玥他們會發現的,他們肯定知道來這裏找我們。”
燕洵的鼻息拂在元淳的頸窩上,元淳有些僵硬,勉強的笑了說自己不擔心。
“淳兒,你幹嘛躲我……”
燕洵的聲音帶着濃濃的委屈,元淳的笑僵住,沒有說話。
“淳兒,你為什麽要走?你不知道,沒有你,我就很難過……”
元淳聽着燕洵碎碎念,臉上的笑一點點褪去,莫名地生了想告訴他一切的想法。
想要告訴他一切,告訴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他還活在夢裏呢,這可不行。她的夢已經破碎了,憑什麽他還以為自己可以被拉回到他的夢裏去?
“燕洵哥哥,你知道嗎?宇文懷喜歡淳兒,你在燕北的時候,他曾求娶過淳兒。”
元淳輕輕緩緩地吐出話來,滿意地聽到燕洵戛然而止的聲音,元淳勾起笑,繼續慢慢的說。
“可是淳兒不喜歡他,還很讨厭他。因為他向父皇獻了蘭貴人,父皇太喜歡那個女人了,喜歡到都不在乎我母妃了。”
“淳兒真的很生氣。好在有蕭策,蕭策請宇文懷來宮裏喝酒,也是宇文懷喝太多了,竟然醉到跑去蘭貴人的宮裏。”
“父皇可生氣了,當時就派人打死了他們,真的是一下一下打死的。聽說蘭貴人的血流的格外多,當然啦,那裏面還有她孩子的血呢,她的還未成型的孩子。”
“不過我父皇當然是不知道的,所以他死前,我告訴了他。你不知道,他當時的表情有多可笑。”
“啊,還有趙婕妤,她以前就老是跟母妃作對,母妃走了以後她還老是胡說八道,真是氣死人了……”
元淳看着洞口慢慢的說着,燕洵直起身來,看着元淳一邊說一邊流淚,心裏好似刀割一般。
他伸出手去幫元淳擦眼淚,卻被元淳狠狠地打開。
元淳站起來往後退了幾步,跟他保持了距離又惡狠狠的盯着他,開口說話,聲音冰冷。
“你做什麽?”
“淳兒……”
“別叫我淳兒!淳兒已經死了!”
元淳激動起來,眼淚流的更加洶湧。
“燕洵,你的淳兒妹妹在七年前就已經死了,在她害死她的母妃的時候就死了!此後這七年裏活着的不是淳兒,只是一具行屍走肉,一個雙手滿是鮮血的惡鬼!”
“燕洵,你在舍不得什麽?淳兒?還是阿寧?可是淳兒早已不再,阿寧更不過只是一個幻象,從未真實的存活于這世上。”
“淳兒你怎麽能這麽說?無論發生什麽,你都是淳兒,這無人能夠改變。阿寧對我而言便是幼時的你,這些年裏,我看着阿寧,就好像在看着兒童時的我們,我時時――”
“你怎麽還不明白?燕洵,我害死了我母妃!我殺死了我父皇!我做了很多很多很壞的事情,我早就不是你以為的那個淳兒了。你為什麽要逼我把一切都說出來?我本來不想說的,我本來真的真的不想說的……”
元淳痛哭着蹲下身去,環起雙臂抱住自己,她很想回到過去,可是她再也回不去了,她一直在做錯誤的選擇,她的人生就是在一條岔路上越行越遠。
燕洵沉默的走過去攬住淳兒,輕輕拍打着她的背,柔聲安慰着她。
過了許久,元淳的情緒才平複下去,她不擡頭不起身,只縮在那裏,聲音空洞:“我很後悔。”
燕洵的手停住了,很後悔?後悔什麽呢?後悔告訴他?後悔嫁給他?後悔救了他?還是,後悔喜歡他?
沒有給燕洵太多反應的時間,洞口的枝葉被人一腳踢開,燕洵擋在元淳身前揮刀擋開樹枝,幾個刺客沖了進來和燕洵打鬥。
燕洵本就受了傷,又要護着元淳,漸漸落于下風,好在這時遠處傳來宇文玥和楚喬的聲音。
燕洵松了口氣,那幾名刺客卻是慌了神,互相對視一眼,都拼了命似的下死手。
燕洵終是難敵幾人帶了淩厲殺意的圍攻,露出一個破綻,一個刺客猛地刺了過去,燕洵聽到劍刺入皮肉的聲音,卻沒有感受到疼痛。
援兵沖過來,壓制住了那幾個刺客,燕洵聽到楚喬的驚呼,緩緩地轉頭,看到元淳擋在那裏,腹部是大片大片的紅色,開出了極可怖的花。
燕洵睜大了眼睛,什麽都沒有想,只是一把抱起元淳騎上一匹馬往回奔。
元淳坐在颠簸的馬上,半倚在燕洵懷裏,她半睜着眼去看燕洵,只能看到他形狀好看的下巴,她費力的眨了眨眼,突然想起那時,在她還是阿寧的時候,燕洵在晚上攬着她講故事,她總會聽着聽着就睡了過去,最後一眼,總是燕洵的下巴,冒着淡淡青色的胡茬,她迷迷糊糊的想,燕洵以後會有白胡子的吧,到那個時候,她一定要拽一拽。
真是的,她作為元淳的日子在阿寧的夢裏一遍一遍的上演,可如今看來,那些作為阿寧活着的日子才更像是一場夢,又美好又易碎,她都不敢碰,生怕一碰就沒了。
元淳慢慢的閉上眼睛,心裏覺得很可惜,她恐怕是拽不到燕洵的白胡子了。
母妃,淳兒真的是個笨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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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淳:自抱自泣 ∏_∏
燕洵:淳兒,來抱我吧抱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