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完成了初稿,他想找人幫忙看看。
韓訓将劇本打印出來,第一時間聯系了文老。
雖然他想找上輩子親手拍攝出這部電影的文航,可惜沒有文航的聯系方式。
他和文老很熟,經常一起吃飯看電影讨論劇本,但是很少在文老別墅裏遇到文航。
每次去蹭飯,他問起文航,文老都會嘆息一聲,說道:“你說孫浩然有什麽好,一看就心術不正,航航卻因為劇本,喜歡他得不得了。”
文航喜歡孫浩然的劇本,即使他知道孫浩然進入瓶頸期,無法改出令人滿意的劇本,仍舊不離不棄。
好編劇太難得了,要不然文鶴山不會這麽看重韓訓。
但是在文鶴山這樣的老江湖眼裏,一點兒都不待見孫浩然,哪怕孫浩然曾經在殺青宴上落水,還被韓訓踹了一腳,文鶴山都堅定不移的站在韓訓這邊。
文航就不一樣了,他對韓訓的印象從“只會寫嘩衆取寵膚淺內容的編劇”,變成了“只會寫嘩衆取寵膚淺內容而且傾軋同行仗勢欺人的編劇”。
總之印象很不好,只不過他不會在韓訓面前表現出來,而是默默的避開韓訓來別墅蹭飯的時候。
韓訓驅車來到文老別墅,剛好是晚飯時間,一進別墅大門,就聽到了鋼琴曲聲。
著名的貝多芬悲怆奏鳴曲第三樂章,被彈奏者演奏出一種壓抑不住的煩躁和苦惱,流暢的鋼琴聲帶着發洩一般的情緒,将整個曲子彈奏得激昂,如同狂風驟雨敲打琴鍵。
文航随意的穿着休閑T恤,他閉着眼睛,十指翻飛,根本不管自己是不是按錯了琴鍵,沉浸在鋼琴音裏。
等他彈完,安靜的聽衆問道:“文導最近遇到什麽煩惱了?”
聲音很陌生,文航皺着眉看過去,卻只能看到一抹消瘦冷清的身影。
他拿起放在一邊的眼鏡,才看清說話的人。
“韓訓?你怎麽來了。”
韓訓笑着舉起手裏厚厚一疊打印紙,“我剛寫的劇本,希望文導能夠給點兒建議。”
然而文航果斷拒絕,“我最近不想看劇本,你找爺爺吧。”
每次看到韓訓,《綠林好漢》無厘頭的臺詞在他心裏蹦出來,讓他本能抗拒接觸韓訓的東西。
他不過是翻了幾頁韓訓《綠林好漢》劇本,怎麽那些膚淺的臺詞就陰魂不散,跟有毒一樣占據他的心神?
文藝青年很受打擊,他覺得自己高貴冷豔的文學素養遭到低俗對白的沖擊,只能重新回讀孫浩然的劇本,才能安下心來,确定自己仍舊是立志拍攝精品電影的人。
反正只是初稿,韓訓不在意文航的拒絕。
從剛才狂躁的鋼琴曲裏,他能夠感受到文航苦悶的情緒,于是決定不打擾他,直接找到了文老。
沒想到,文鶴山只是翻了幾頁,雙眼就亮了起來。
他本來抱着觀看情景喜劇的心态,準備給韓訓提點意見,可劇本一翻開,熟練的分鏡和布景設置,十分适合電影。
文鶴山一頁一頁的認真看,連晚飯都推遲了半小時。
等他看完劇本,心緒澎湃,看韓訓的眼神都透着慈祥。
韓訓臉色蒼白,大半個月沒出門,嘴唇都白得失去血色,他發型略顯淩亂,穿着随意,明顯是寫好劇本立刻趕來給自己看的好孩子。
有才華而且能吃苦,文鶴山點點頭,拍着韓訓的肩膀說:“來,我們邊吃邊聊。”
韓訓确實餓了。
平時徐思淼在家,他還能陪着名義上的金主按時吃飯,徐思淼最近又不知道飛哪兒去了,廚師做好飯,他都是忙完再吃,以免靈感消失。
結局他寫的很順手,一天都沒吃飯,坐上飯桌,他終于覺得餓了,趕緊吃了兩口墊肚子。
文鶴山眼神更加慈祥,這孩子估計忙着寫劇本,作息時間都搞亂了。
等吃飽喝足,文鶴山才笑眯眯的問道:“小韓啊,你這部劇能不能讓老頭子我來拍?”
“咳咳咳!”文航正喝湯呢,差點被他爺爺一句話嗆死。
文鶴山接的本子都是大公司、大制作,編劇不是一級編導就是華影臺指定的金牌編劇,每一部電影參與人都是業內資深從業者,哪一個的作品拿出來不是響當當的?
《綠林好漢》确實響,但是太膚淺了!
文航皺着眉,也顧不得韓訓在場了,直接問道:“爺爺,你怎麽會接這種劇?”
文鶴山不高興了,胡須一揚,努嘴問:“什麽叫這種劇,我平時怎麽教你的?不要帶有色眼鏡看人。最近在孫浩然那兒還沒吃到苦頭嘛,早就說他心術不正寫不出好劇本,你還不信,貼過去親自幫他改劇本,結果改出來了嗎?”
“爺爺!”文航皺眉打斷,扶了扶自己的圓框眼鏡,“雖然沒改出來,但是孫老師的初稿已經足夠優秀了,你才是帶有色眼鏡。”
“優秀。”文鶴山輕哼一聲,将手上的劇本遞給文航,“這才是優秀!”
文航滿臉不悅的接過劇本,皺着眉翻開,沒看幾行,眉頭就舒展開,再翻到下一個場景,臉色詫異的擡起頭,看向韓訓,“這是你寫的劇本?!”
對白老練,臺詞精準,一句話能夠體現出說話人的性格,沒有多餘的廢話,每個字都能讓他腦海裏浮現出該有的場景。在文航的固化印象中,這絕對不是《綠林好漢》這種低俗情景劇的編劇能夠寫出來的東西!
“是。”韓訓點點頭,“這部劇我準備了很多年,但是這一版稿子今天才完成。”
“磨刀不誤砍柴工,我拍攝準備時間最長的電影是十年。”文鶴山撚須說道,“不管多少年,能寫出這部劇本都算值得了。弗朗西斯.陳和陳銘書,唉,這部電影如果可以全汁原味的拍攝出來,也算是圓了一場思鄉夢,蘭陵美酒郁金香,詩仙就是詩仙,一首詩能夠撐起一部電影,古往今來只一人啊。”
他目光悠遠冗長,感嘆完了劇本,又回到主題,說道:“小韓,我最近正愁沒有好本子來拍,你這就是瞌睡了遞枕頭,正合我意,中華百年的發展,沒有人比我更懂了,這劇本交給我吧,明天就幫你找投資,價錢随便開!”
換成別人得了文鶴山這句話,必然欣喜異常,點頭稱是。
可韓訓臉色游移不定,不知該不該說。
文鶴山當然能夠看出來,他心裏詫異,卻仍是慈祥的說道:“小韓,你如果有什麽困難或者不願意就直說,我不會為難你的。”
韓訓清楚文鶴山的脾氣,于是誠懇的說道:“文老,這部劇是我一直以來的執念,它雖然寫盡了中華百年滄桑,但是在我心裏,它并不沉重,風格應該是輕松而愉快,哪怕主角六十歲,他也活得和六歲一樣灑脫。但是您擅長在電影裏表達歷史的厚重感和中華傳統文化的底蘊,鏡頭的表現帶着一種意味深長的回響。這部劇,我不希望有什麽深邃內涵,只想展現祖與孫在中華美食中獲得的快樂。弗朗西斯六十歲,但是我希望他在鏡頭前表現出來的樣子,和曾經的陳銘書一樣充滿朝氣。他在食物裏經歷了外公曾經歷的歲月,六歲、十六歲、二十六歲、三十六歲……直到六十歲。雖然他是一位年輕的老人,但是他年輕得大家看着他帶着褶子的笑容,都覺得他非常年輕。”
文鶴山邊聽邊點頭,可聽到最後一句話,故意揶揄道:“你這是嫌老爺子老了。”
“不是的文老,您就像弗朗西斯一樣,活得恣意又潇灑,但是電影拍攝風格不是容易改變的東西,您的電影總是古樸厚重,并不是網絡上說的道具仿古、演員服裝考據嚴格,而是您在用電影表達思想的時候,營造的意境就是轉瞬百年的深邃悠長……”
韓訓不怕文鶴山的故意調侃,他懂得電影,也懂得文鶴山的鏡頭語言。
他說:“如果讓我選擇,我希望文航導演來拍《美味的心》。”
和上一世一樣。
捧着劇本的文航愣了,韓訓拒絕了能力超出自己數倍的爺爺,想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