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如今的孫浩然,在文航這裏已經能被稱為“老師”了。
韓訓知道文航對劇本執着,即使孫浩然手上只是他寫的初稿,已經獲得了文航非同一般的重視——從他親自去門口迎接孫浩然,臉上還帶着熱情笑容就能看出來。
“你好。”
“你好。”
韓訓和孫浩然虛情假意的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握手是絕對不可能的。韓訓不會伸手,孫浩然則是害怕自己伸手去握,被韓訓無視掉,造成不必要的尴尬。
畢竟,韓訓的性格清高決絕,孫浩然一進門,就能感受到他視線裏的蔑視。
韓訓離開工作室後,孫浩然孫浩然最近都沒有新劇本,連洽談的項目都因為離了韓訓沒法繼續。
劇本不可能一次定稿,一旦導演和投資方要求修改,都是韓訓在做,他只用嘴巴上哄好甲方就行。
現在韓訓走了,他寫出來的臺詞,看得甲方直皺眉。
“孫老師,這個場景主角說這種話不合适吧。”
“孫老師,對話你再琢磨一下,還不如初稿的感覺。”
“孫老師,劇本不改我們沒法跟你簽合同。”
沒有韓訓,他什麽都不是。
在飽受煎熬之後,他不斷回憶當初韓訓說的話,這麽決絕狠厲,必然是有人挑撥離間,不然韓訓怎麽可能突然變了。
以前韓訓對劇本以外的事情根本不感興趣,老老實實當一個寫作機器,從來不會想署名的事情。
畢竟,他署名就代表着劇本的一切努力付之東流,作為一個看重劇本的人,韓訓不會甘心自己的劇本埋沒。
——只要我心中的故事能夠成功展現出來,我就心滿意足了。
明明應該是這樣!明明這才是他認識的韓訓!
“……孫老師?”文航發現孫浩然走神了,表情變得忽然凝重。
“啊,怎麽了文導?”孫浩然回過神,“剛才突然想到了修改《全武行家》的靈感,所以沒聽清您說的什麽。”
文航就喜歡編劇執着于劇本的模樣,他欣慰的點點頭,說道:“有靈感就好。之前孫老師說遇到瓶頸,所以我特地和爺爺商量了一下劇本的修改思路,您看主角吳骁在被對手擊敗這一段,是不是可以改成險勝,最後還是靠着小技巧贏了?”
孫浩然還沒發話,韓訓就皺着眉說:“不行。”
《全武行家》是他的劇本,改了三版稿子,第一版就是文航所說的情節:吳骁被強大的對手挑釁,險勝之後陷入深思,重新考慮自己的搏擊道路。
但是整個故事寫完,第一場險勝就變得突兀起來。
險勝?險敗?在考慮了整整一周,看遍所有同類型電影,他被改劇本的痛苦折磨得夜不能寐,最終寫成了慘敗。
天之驕子的慘敗之戰,丢失了一切榮譽,甚至遭到了幕後博彩黑社會的生命威脅。
将這一切寫成初稿,韓訓才将它交給孫浩然拿去找投資。
對導演來說,這可能只是一個小小的變動,對韓訓來說,這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修改。
他不管文航的詫異和孫浩然的絕望,直接說道:“吳骁性格傲慢,哪怕是險勝,他也贏了,只要贏他就會沉浸在自己的天才,能夠絕境逆襲的自滿裏。他必須輸,如果不是輸得慘烈,吳骁絕不可能主動去反思自己的過錯。因為他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倔強性格。”
韓訓的一番話,令文航眼神變得透亮,對韓訓感興趣起來,“韓老師看過孫老師的劇本?”
韓訓只是勾起笑,模棱兩可的說道:“當然看過。”
孫浩然立刻賠笑打斷他們的惺惺相惜,說道:“以前韓訓是我的助手。”
這種話他說了幾百萬次,哪兒像現在一樣心虛。
《全武行家》真正的編劇站在面前,如果韓訓撕破臉說槍手的事情,他和文航的合作就完了!
文航是典型的文藝青年,最愛陽春白雪曲高和寡,對《壞學生宿舍》和《天才神探》都不感興趣,偏偏喜歡《動物醫生》和《全武行家》。
文航對《全武行家》劇本溢美之詞,聽得孫浩然寒毛立起,小小的改動都不敢大意,然而,這位青年導演眼光獨到,一下就看出劇本的改動和原稿不一樣,還問他“是不是遇到了瓶頸”。
什麽瓶頸!他卻的不是靈感,是代筆的韓訓!明明都是一樣的中文,導演眼睛是開過光嗎,這都能看出來不一樣!
“助手?”文航立刻将韓訓的優秀歸功于孫浩然的教導,“難怪我覺得《綠林好漢》的有些臺詞,很有孫老師的風格,原來是師徒關系。”
韓訓盯着孫浩然,語氣平靜的說:“我們不是師徒,只是我在孫浩然工作室待過一段時間。”
他撇開關系,文航卻不相信,這種獨特的風格,只有孫浩然才寫得出來。
于是文航追問道:“韓老師當助手的時候,寫過什麽劇本。”
孫浩然急切的回答:“文導,小訓只是我的助手而已,沒有署名任何劇本……”
“确實沒有署名。”韓訓眼神裏都是諷刺,看清了他的急切,勾着笑悠然說道,“但是我負責寫所有劇本除了感情線的部分。”
除了感情線的部分……見過孫浩然劇本的人都知道,這位優秀編劇什麽都好,就是不寫感情線!
文航疑惑的看向韓訓,這個年輕人五官俊美,氣質冷清,從碰面開始就若有若無的針對孫浩然。
可是他聽了韓訓說的那句話,腦子裏都是《全武行家》的劇本,根本無心參加應酬。
于是,他說:“孫老師,既然你有了靈感,不如我們現在就到樓上去改劇本,剛好韓老師在這裏,說不定能對劇本提出一些好建議。”
“不行!”這次輪到孫浩然臉色慘白的拒絕。
文航皺起眉來,最近他說要改劇本的時候,孫浩然就推三堵四,如果不是劇本太好,他舍不得放下,他早就想跟孫浩然解約了。
“為什麽?”文航語氣已經略帶不悅。
“因為、因為……”孫浩然臉色更憔悴了,眼下透着心力交瘁的青黑,笑成老菊花的臉也無法隐藏他日漸稀疏的頭發。
韓訓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因為寫不出來吧。”
孫浩然瞪眼怒喊:“韓訓,你什麽意思!”
韓訓故作無辜的表情說道:“遇到瓶頸靈感不順的時候,确實是寫不出來啊?”
怒不可遏的孫浩然氣不打一處來,偏偏這是韓訓。
孫浩然只能賠笑說:“我最近确實遇到瓶頸了,寫不出東西來。”
剛才說自己有了靈感,現在又說自己沒靈感,文航皺起眉來,覺得孫浩然的瓶頸有些嚴重。
他關心的問道:“孫老師如果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告訴我們,我們幫你解決。”
孫浩然心想你們能解決才有鬼了,卻面上深受感動的說道:“謝謝文導,有你這句話,我以後就能安心創作了。”說完,他借口要去洗手間,灰溜溜的撤退,免得韓訓在文航面前讓他難堪。
沒了孫浩然,文鶴山的活動範圍更廣一些。
他帶着韓訓介紹了一圈熟人,那些知名導演和明星看在文鶴山的面子上,對韓訓熱情無比,噓寒問暖的樣子,仿佛他們認識了很多年似的。
韓訓不習慣這樣的熱情,等文老去招呼其他客人的時候,他和熱情人群道別,遠遠站在泳池邊上,感受着冷風吹拂。
熱鬧的殺青宴,從參宴的人物都能看出文鶴山德高望重的聲名,這樣的場合,文老願意邀請他來,是一片好意。
但是在所有人面前,孫浩然才是優秀的編劇,他仍是一個無名小卒。
“小訓。”
聽到這聲虛僞的親切叫聲,韓訓好不容易放松的背脊忽然緊繃,擡眸看向來人的視線都多了幾分嫌惡。
孫浩然好不容易等到韓訓獨自一人,才悄悄的靠過來。
他已經很久沒聯系上韓訓了,要繼續那些劇本,不能沒有劇本的真正創作者。
如果他不能把握住這次見面機會,哄騙韓訓回到他身邊,恐怕再也拿不出像樣的劇本了。
于是,孫浩然作出一副有苦說不出的心痛模樣,說道:“小訓,這幾個月你不接我的電話,我去你家也見不到你。我一直想知道,到底是誰在挑撥我們七年來的關系!我怎麽對你的,你不清楚嗎!我們合作了這麽多年,我沒扣過你一分錢,我還帶你去劇組學習,引見投資人,推薦你的劇本!小訓,不管別人說了什麽,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我是那種陰險的人嗎?”
韓訓冷眼旁觀,看他做戲,夜風有些涼,涼不過他的心。
韓訓說:“孫浩然,夠了吧,演了三年戲,真把自己當天才編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