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南越省商協會收到平漢省商協會的求助,于是經由副會長帶領組員和專家搭乘飛機前往平漢省。
專家是農科博士, 專門研究果樹嫁接類的課題, 也發表過分析國內水果滞銷等問題的論文。
這倆農科博士恰巧是長京大的,重點實驗培育基地裏的人才。
厲琰認識南越省商協會副會長, 有過點交情。有他開口,帶上駱白一起,副會長表示萬分歡迎他倆随行。
畢竟是金大腿啊。
要是金大腿滿意了,颔首點頭, 說不定就投下兩三千萬不是?
再加上帶來的少年跟專家組相識, 可能也是個深藏不露的富家子弟。
于是, 副會長戴成才沒有半點反對的意思,還對倆人頗為熱情。
組員裏頭不知情況的人, 還以為倆人是上峰兒子, 戴成才趕着讨好。
他們偷觑厲琰和駱白, 都是年紀不大、頗為俊俏的少年。
前者氣度平靜從容,波瀾不驚似的, 腕間纏着佛珠, 卻沒半點信佛者該有的慈眉善目。
對上那雙眼,就跟注視着深淵似的, 猝不及防就會出一身冷汗。
相貌也是漂亮過頭,盯久了反而覺得有煞氣凝聚成刀,要擇人而噬一般。
老一輩的說過, 漂亮過頭就成了煞, 是為不詳, 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反觀另一個少年,就是不笑也有天然的親和力。此時,他戴着眼罩,靠在同伴肩膀上睡,後者一動不動,維持着同個姿勢,好似擔心輕微響動就會把他吵醒。
這樣看來,倒是個溫柔的人。
Advertisement
老一輩的話,或許不可盡信。
飛機遇到氣流,颠簸了下,睡得不是很深的駱白擡頭,因為戴着眼罩所以眼前一片漆黑。他哼了聲,帶着鼻音詢問:“到了?”
厲琰:“沒有。”端起溫水,湊到駱白嘴唇邊:“喝點水。”
駱白正巧口幹舌燥,于是抿了口,滋潤幹澀的喉嚨。每到夏天,他就容易缺水,嘴唇上起壞死的皮塊。
舌尖舔到壞死的皮塊,駱白有些煩躁,直接将那皮塊撕扯下來,帶出點血絲,還有些疼。
厲琰按住他的手:“你想把皮都扯下來?”
駱白:“舔着難受。”
下嘴唇還有壞死的皮塊,不扯下來就忍不住要舔,越舔就越缺水。
厲琰把他的手打開:“別亂動。”
他找空姐要了包棉簽,取出根棉簽沾水,一點點潤着駱白的嘴唇,等到壞死的皮塊浸水泡發,再一點點小心翼翼地磨開。
确定沒有血絲後,才讓駱白再喝下兩杯溫水。
摘下眼罩後,駱白皺眉,嘟哝着:“裏頭沒放糖。”
厲琰瞥了眼駱白,目光落在那被磨成殷紅色的嘴唇上,掃了兩眼就收回來。
駱白喝完兩杯溫水後,手裏就被塞了根棉簽。
厲琰:“自己潤着嘴唇。”
駱白看向厲琰,邊潤着唇邊說道:“我們大概要在平漢省待上四五天,可能會出現水土不服或飲食不合胃口的情況。”
他倒是沒出現過水土不服的情況,平漢省那邊飲食偏辣,對厲琰來說就不太友好了。
厲琰:“我在平漢省待過,沒出現過水土不服的情況。外地人多,所以酒店也會提供不辣的飲食。”
駱白:“那還好。”扔掉棉簽,看着飛機上的時間提示:“快到了。平漢省航空線挺發達,就是陸路交通不太好。”
平漢省多山丘,用以種植果園,修了挺多條公路,但還是有許多地方的道路沒通。
這也是平漢省水果滞銷的一大原因,畢竟丘巒多,則路難修。
..
半小時後,飛機在平漢省機場着陸,一行人走出來,機場外邊已經有人等候多時。
平漢省商協會派了專車來接機,顯然誠意十足。
與此同時,駱白還注意到機場挺多商務人士,提包帶電話,大多數以團隊出沒。
行走間,仍舊保持通話,脫口而出時,嘴裏還蹦出幾個熟悉的字眼,諸如‘南方市場’、‘讓利’、‘東南亞市場’等。
不止駱白注意到,連戴成才也注意到。
一行人各自給了眼神,低頭耳語,随後就是戴成才接了個電話,不知那頭說了什麽。
總之,戴成才的神色明顯變得嚴峻,等通話結束後,他才沉重的嘆着氣說道:“平漢省商協會做了個蠢決定。”
他的組員詢問:“他們做出什麽決定?還需要我們的協助嗎?”
戴成才臉色挺難看:“他們決定辦個拍賣會!”
全員懵逼:“拍賣什麽?水果?”
果商協會除了水果還有什麽?
但水果哪裏值得拍賣?難不成還成千上萬噸的拍賣?
戴成才:“拍賣銷售供貨權,在無法讓出市場的情況下,只能讓出利益。拍賣某個地區的水果供貨,在一定時限內,設置某個價格的下限值,就可以擁有該地區水果供銷來源。”
聞言,大多數人暫時沒能反應過來,皆以為是好事。但稍微細思,就能想明白其中有多大的危害。
舉個例子,平漢省武右縣盛産甜柑,将其設置為水果供銷源之一。
拍賣會将這條供銷源放出來拍賣,假設時限為五年,設置價格最低下限值為0.78元每斤。
那麽只要拍賣者獲取這條供銷源,就等于五年內承包武右縣所有甜柑。
表面上來看,仿佛是能完美解決該地區水果滞銷問題的好辦法。
因為水果滞銷最大原因就是缺乏市場,而現在有人直接承包,那農民完全可以放心種植,不管好壞多少,總有人買單。
“好像沒問題啊,既可以解決今年滞銷災難,又替果農下一年的市場找好渠道,挺好的解決方法。”
“我也看不出問題,唯一的問題大概就是水果價格略低,但比起爛掉要好許多吧。”
“至少果農可以安心種植,不必擔心賣不出去。價格低,把量提上去就好了。”
“誰想出的鬼點子,可以啊。”
不!
短時間內看,是條奇詭的點子,确實可以暫時解決果農問題,但對于該地水果的長久發展就很不利。
首先,假如價格下限設置很低,那麽在時限內完全可以将價格壓到最低,實現一個巨大而又廉價的水果源倉。
倒販到市場,果商翻個兩三倍,那就賺翻了。
然而市場的翻倍,跟果農沒有關系。
接下來經濟騰飛,92年、98年都是經濟大爆發的重要時期,假如水果供銷源完全掌控在果商手中,相當于壟斷。
那麽市場價格高低,完全取決于果商。
水果廉價,主要因為供過于求,果商完全可以聯合起來将這種情況颠倒過來,形成供不應求的情況。
那麽,水果價格自然而然提高,但果農沒有得到應有的利益。
其次,但凡做生意的人都知道,寧可讓利也絕不能讓出市場。
讓利只是損失部分利益,市場一旦讓出,那就是長久利益的損失,缺口被打開,那就是利益源源不斷的流失。
故而,平漢省果行拍賣的舉辦,主要是為了保住市場,暫時性讓出部分利益。
實際上,它就是在讓出自己的市場!
品牌在市場中取決定性作用,後世中,華國很多品牌都比不上國外。
譬如汽車、化妝品、服裝等,國內幾乎沒有自己的品牌,提起來也僅是平價牌子,沒有高端品牌。
因為高端品牌市場已經被國外提前搶占,他們寧可損失利益也絕不放棄品牌的培養和推廣。
所以後世中,品牌就是市場競争中最有利的盾牌。
區域水果被壟斷,屬于自己的品牌發展不起來,等到想要培養品牌的時候就會發現市場上早就沒有位置了。
果商不是蠢貨,自然懂得發展自己的品牌,但這品牌不屬于平漢省。
果商在外開拓市場,而這市場也不屬于平漢省果農。
一旦脫離果商,平漢省的水果源倉又會變成賣不出去而爛掉的大麻煩。
為了不滞銷,果農和果商只能達成長期合作,持續被壓榨。
因為他們沒有自己的品牌、沒有渠道、沒有市場,只能依附果商。
五年、十年、二十年後,市場水果一斤五塊、十塊錢,果農依舊是一塊錢不到,可能連水果也吃不起。
不單單是果農,連整個水果市場都可能被果商控制。
最糟糕的情況就是其他省份水果滞銷,果農因焦慮而盲目學着拍賣,那麽屆時就真的全國水果市場被壟斷了。
種植水果的果農、吃水果的群衆,于市場中無法置喙一句。
駱白搖頭:“市場平衡會被打破。”
市場最忌平衡被打破,屆時只會得到畸形的結果。
戴成才拍着大腿:“沒錯!這點子是個馊主意,它在短時間內破壞平漢省果行市場,長時間就會不斷發酵,波及其他省份的果行市場。有些人沒看透,有些人早就看出來了,不然怎麽那麽多人奔着過來?以為都是來做慈善的?”
另兩名專家通過淺顯的方式解釋,這才讓其他人都明白過來。
“既然是危害那麽大的點子,平漢省果行協會怎麽還敢放出來?”
“要麽是心存私心,要麽蠢!”
“別忘了,果行商協大半成員都是果商,這對他們有利。”
“其他省份的果商估計也聽到這消息,奔着過來。有些果商厚道,或許願意提高價錢,但有些果商選擇壓榨,那就是果農的災難。”
“你們看,還有外商。”
衆人透過車窗看向機場的方向,确實有好幾波外商出現。
雖然不知道他們是否為奔果行拍賣而來,但華國是個超級大市場,外商必然看中這個大市場。
如果探聽到消息,自然聞風而來。
駱白低聲說道:“這點子說起來有利有弊,确實可以解決滞銷問題。但果農話語權幾乎被剝奪,容易出現一家獨大的情況。除非出現能制衡果商、調節市場的機構。”
厲琰跟着輕聲回答:“果行商協會可以作為這個平衡的機構,但不一定有這能力。”
沒有法律限制,利益在前,人人皆可化為貪婪的野獸。
駱白低喃:“摻和不了啊。”
實在頭疼。
果行被壟斷,于他的合作社而言,頂多是水果市場渠道被分流,不會帶來多大的利益損害。
他的農業機械依舊銷售得出去,這完全沒必要摻和,而且也摻和不進去。
他只想當個中間商,一旦摻和,他就變成承包商。
水果銷售、加工、深加工,以及市場渠道,全都得忙活,哪背得起來?
他又不是專業合格的果商,沒辦法攬下來。
看來這趟平漢省之行,注定白跑一趟。
厲琰将手掌蓋到駱白的腦袋上,掌心觸摸到柔軟的發絲,一時間有些晃神。
“那要回去嗎?”
駱白沉默片刻:“再看看吧。”
看看最大贏家是誰。
厲琰:“嗯。”
事不關己般,無論是果農還是果商,誰得意、誰悲慘,皆與他無關。
商人本性,趨利而已。或者說,但凡有所求,本性都是追逐利益,無關善惡。
在厲琰看來,并無不妥。
他沒有同情心和憂患意識,如果這場果行拍賣會對他有利益,那麽他也會參與。
平漢省一行,只是為了陪駱白而已。
..
果行拍賣會開始前,駱白去了趟方一老家,平堯縣。
平堯生産葡萄和櫻桃,櫻桃個大汁水多,南方市場價格很高,一斤賣到15塊。
但在平堯,卻有近一半賣不出去。
因為路途遙遠,空運費用太高,火車太慢,加上天氣熱而冷鏈物流不發達,所以南方幾乎沒得賣,市場空白。
駱白見着滿園子的櫻桃,心疼得龇牙咧嘴:“你說我這要是有個完善點的冷鏈物流,統統運到南方去,不得銷售一空?”
方一他爸聽不懂啥叫冷鏈物流,就曉得‘銷售一空’這詞,聞言就問:“那能運過去不?”
駱白遺憾:“不能,中途就全爛了。”
方老父‘吧嗒、吧嗒’抽着旱煙,咳了兩聲:“我這片櫻桃園每天爛個幾十斤,算還好,家裏人天天盯着、護着。其他人沒我這麽精細,每天爛個上百斤,十來天過去,爛了有上千斤。”
駱白蹲在方老父旁邊:“櫻桃市場價得有七、八塊吧,這上千斤得有七、八千扔爛泥地。”
方老父揮手:“正常,每年爛的,差不多是這個數。”
駱白眯着眼,問他:“沒想過深加工嗎?”
方老父一愣:“什麽深加工?”
駱白:“加工成水果罐頭、水果幹,小零食之類的。”
現在的罐頭多是水果類,但貴,一般人買不起,所以加工水果罐頭的廠子不多。
但是水果幹能辦到吧,後世種類繁多的水果幹,很多人鐘愛的閑暇小零食。
方老父:“最近的一家水果罐頭加工廠,今年已經收滿了。每年收的不多,而且多是桃子、甜柑類水果罐頭。新鮮水果賣不出去,怎麽還會有人買罐頭?”
駱白搓着手指頭,市場空乏到這種程度,難怪平漢省水果将近一半滞銷。
他沉吟片刻,問方老父:“最近一家水果罐頭加工廠在哪裏?”
方老父:“我帶你去吧。”
駱白笑眯眯道:“謝謝您。”
他回頭,看向靠在車門旁的厲琰,搖手招呼,然後跑了過來:“我們去附近的水果加工廠看看。”
厲琰遞給他手帕:“擦汗。”
駱白接過手帕,反手握住厲琰的手,貼到自己臉頰上,冰冰涼涼特別舒服。
他發出喟嘆:“跟玉石一樣,超舒服啊。”
駱白得寸進尺,就想貼到清爽幹淨的厲琰身上,降低自身的溫度。
厲琰眼疾手快,鉗住駱白雙手,将他推拒得離自己遠點:“先把汗水擦幹淨再靠近我。”
駱白胡亂擦臉:“汗水是男人的味道!”
厲琰看不過去,接過毛巾,鉗住駱白下巴替他一點點擦幹淨。
駱白很配合,舒服的眯起眼睛,臉擦完了,他就主動背過身,撩起T恤,露出白皙青澀的軀幹。
汗水自軀幹脊骨落下,滑進尾端凹陷處。
厲琰的喉結上下滾動,啞着聲道:“後背……自己擦。”
駱白扭頭:“兄弟,幫人幫到底啊。”
厲琰已經将毛巾扔給他,打開車門進去了,關上車門前還丢下句話:“讓我看見汗水,或是聞到汗味,你就別上車。”
駱白:“……”
兄弟,你這翻臉無情的,合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