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單於蜚已經走到廢棄車間門外,腳步卻突然停了下來。拿着飯盒的右手稍一用力,青色的手筋立即浮現在手背。
此時正是午休時間,而流浪狗們早已熟悉了他的氣味與腳步聲。每天中午,只要他出現在附近,即便什麽食物也沒有帶,也有六七只特別親他的流浪狗搖着尾巴跑來迎接。
今天卻沒有。車間外很安靜,好像流浪狗們集體消失了。
但廠區裏流浪狗衆多,廢棄車間又是它們遮風避雨的居所,它們不可能平白無故離開這裏。
如此情況,只有一種可能——有人正在車間裏面,用食物吸引流浪狗。
至于是誰,根本不用猜。
他蹙着眉心,猶豫片刻後正欲悄然離開,不與裏面的人打照面,平時最親他的那只哺乳母犬已經跑了出來,沖着他開心地叫喚。
母犬嘴上的毛被染白了,顯然剛喝過牛奶。
“來了?”洛昙深的聲音從裏面傳來,帶着笑意和與往常不太一樣的溫柔。
單於蜚抿住唇珠,遲疑幾秒後走了進去。
洛昙深這回穿的是皮質大衣,長至小腿,裏面是一套周正的手工西裝,打了領帶,脖子上挂着條煙灰色羊毛圍巾,梳着背頭,看上去成熟幹練,派頭十足。
但那張臉無疑太過美豔,眼梢微挑,給外露的闊氣平添了一份柔軟與清秀。
背頭擇人,太長的皮衣更是擇人。
有人梳背頭不僅将五官臉型的缺點暴露無遺,還顯得老态油膩。畢竟頭發塑形需要抹發油,把握不了度就容易“滿頭流油”。而長皮衣只能由個高腿長、肩背挺括卻又不過分壯碩的人穿,矮痩一分撐不住,高壯一分像頭熊。
洛昙深卻将背頭與長皮衣駕馭得極其完美。
見單於蜚出現在門口,他放下狗糧袋,唇角含笑踱了過去。
定制皮鞋與時尚短靴的足音到底不一樣,更加利落,也更加穩重。
洛昙深覺得自己這樣有點像提親。
單於蜚看着洛昙深走近,那一聲聲足音仿佛經由空氣,存在感十足地敲擊在他心口。
洛昙深停在離他僅有兩步遠的地方,沉默地打量他。
這個位置挑得恰到好處,遠一步,不夠親密,近一步呢,洛昙深就不得不因為身高上的差距,而擡眼仰視。
片刻,洛昙深垂眸笑了笑,視線落在單於蜚手中的飯盒上,“打的什麽菜?”
單於蜚面沉如水,似乎連眼波都是靜止的,沒有回答,不緊不慢地朝不遠處的矮榻走去。
洛昙深跟上,見他要落座,突然伸手拉了他一把,“你想坐這兒?”
那矮榻看起來挺髒,但其實沒有灰塵。單於蜚看了看拉住自己手臂的手,又看向洛昙深的眼,“這裏還有能坐的地方嗎?”
“可……”洛昙深不松手,眉心一擰,恁是不讓他坐,“這兒太硬了。”
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不明白洛昙深為什麽這麽說。
洛昙深目光快速在車間裏掃過,忽然松了手,“你等等。”
說完又補充,“別坐啊!等我!”
他看着洛昙深向堆放木、紙兩種箱子和舊棉絮的角落跑去,将那一大口袋舊棉絮抱了起來。
他手腕一僵,喉結極輕地滾了滾。
洛昙深今日的打扮非常正式,就像是要出席一場重要的會議或者典禮,此時卻抱着各家各戶用了幾十年的舊棉絮,因為棉絮的體積太大,而不得不側着身子,像螃蟹一樣挪步。
這幅畫面無疑很滑稽。
但也很生動。
單於蜚嘆了口氣,将飯盒放在矮塌上,快步走過去,“你搬它幹什麽?”
“給你坐啊。”洛昙深全然不顧昂貴的皮質大衣被塑料口袋上附着的灰塵弄髒,繼續搬着舊棉絮。
“坐?”單於蜚問。
“啧,你還真跟我裝田螺姑娘?”洛昙深揶揄道。
單於蜚略一眨眼,聲音清冷,“什麽意思?”
洛昙深特別中意他那兩扇眼睫,見他眨眼,感覺耳根就像被兩把小扇子給撓了撓,又癢又麻。
既想要将“小扇子”揮開,又想再被撓一撓。
“你別吃你打的飯了,又是回鍋肉和麻婆豆腐?太油太鹹了。”洛昙深提起桌上的保溫盒,“喏,我給你帶了些清淡養生的食物,你把它們給我吃完。”
那保溫盒大得出奇,整整四層,每層裏還有小隔,裝的是鮮蝦抄手、蟹黃豆腐、清蒸豬蹄、烏雞湯、水煮西蘭花、焖鵝掌。
洛昙深看上去一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金貴相,真獻起殷勤來其實并不含糊,要不衆多的前任們也不會對他着迷,以至于死心塌地,沉醉于他給予的夢境裏,無論如何不願意回到現實中。
片刻工夫,他已經将舊棉絮擺在矮榻上,還自己坐上去試了試,起身朝單於蜚招手,“來啊,坐下吃飯。”
單於蜚沒坐,也沒有動筷子,只道:“你不需要這樣。”
“不需要?”洛昙深像聽到了一個幼稚的笑話,輕哼一聲,逼近,“那我是不是應該對你不聞不問,看都不來看你一眼,俗稱‘拔吊無情’?”
單於蜚神色突然一沉。
“啧,非要我激你一下,你這張臉、這雙眼才肯給我些反應。昨天你難道也是這樣面無表情嗎?”洛昙深勾着一邊唇,輕佻,卻也溫柔,“我真想知道你昨天晚上是怎麽……”
對我張開雙腿。
後面的話洛昙深沒有說出來,但意思已經相當明顯,他不信單於蜚聽不懂。
“昨晚……”單於蜚剛一開口,洛昙深就笑道:“你想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單於蜚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去套房而已。”
“而已?”洛昙深又笑,“我們什麽都沒有發生?”
單於蜚下意識收緊手指。
“你的小動作出賣了你。”洛昙深往下一瞥,“我昨天确實喝多了,斷片兒了,但還不至于什麽都不知道。我記得你的體溫,聞到了你身上的味道。我們已經發生過關系了,不是嗎?”
“沒有。”單於蜚這回回答得很快。
“你為什麽一定要裝田螺姑娘?騙我好玩兒嗎?”洛昙深嘆氣,“我已經看過監控,只有你出入過我的房間。難道你想說我做了春夢?”
單於蜚眸光難得地閃爍了一下,“你做了什麽夢,我怎麽會知道?”
這句話說得不客氣,但因為說話者始終是那種淡得近似于無的語氣,所以完全沒有挑釁的意味。
洛昙深愣了愣,“你!”
單於蜚說,“我說了——我不知道,昨晚我幫你換衣沐浴,僅此而已。”
“那我問你。”洛昙深沒想到自己會對不久前剛被自己占有的男人步步緊逼——對這些以身體承受自己欲望的人,他向來是寬容溫和的。
可單於蜚,也固執得太可愛,也太有趣。
他實在是忍不住,想要欺負欺負這個嘴硬的“田螺姑娘”。
“你為什麽要來酒吧接我?”他說:“鑒樞那麽多人,誰都可以送我去頂樓,為什麽偏偏是你?”
單於蜚默然須臾,“上次沒有給你送姜棗茶,你問我為什麽不送。這次去酒吧接你,你又問我為什麽要接。你好像……總是不滿意。”
洛昙深眼尾撐開,神情極為生動。
單於蜚難得與他說那麽多話,他細細品味一番,挑着眉說:“你這是抱怨我不講道理?”
單於蜚搖頭,轉身将舊棉絮拿到一邊,直接坐在矮榻上,拿起自己的飯盒。
但飯菜已經涼了。
重油重鹽的飯菜一旦涼了,就更加難吃。
洛昙深見他坐在矮榻上,拍手道:“我倒是沒想到,你這麽經得起造。”
單於蜚不再搭理,埋頭吃飯,可第一口還沒送進嘴裏,飯盒就被奪走。
洛昙深一身正裝,動作卻有幾分孩子氣——飯盒裏的食物被他扣進流浪狗們的大腕,幾秒鐘就被分食一空。
“你經得起造那是你的事,我關心你是我的事。”洛昙深一邊擺弄保溫盒裏精致的菜肴一邊說:“你可以不承認,但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我心裏有數。我對我的人負得起責,而你,應該對這些食物負責。我暫時不知道你為什麽老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但經過昨晚,我起碼清楚,你并不抗拒我。這一點你休想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