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裏有寒潮過境,清晨的空氣又濕又冰,順着呼吸侵入肺中,刺得人一個激靈。
新買的棉衣已經穿了好幾天,因為格外愛惜,所以連袖口這種最容易沾上污跡的地方也幹淨如新。
天亮得越來越晚了,單於蜚一手撐着超市搞活動送的傘,一手拎着三個大塑料口袋,埋頭快步向廠裏走去。門衛裹着軍大衣,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打着哈欠笑:“今天要發烤火費啦!”
單於蜚點點頭,“嗯。”
摩托廠每年都會給一線工人發500塊錢烤火費,讓在家裏多開取暖器和空調,別冷着凍着。
但幾乎沒有工人将這筆錢用作電費,多半充當生活費,該冷着還是冷着,舍不得多用一度電。
單家以前沒有取暖器,今年夏天,單於蜚考慮到單山海身子骨越來越差,冬天實在是難熬,便買回一個反季打折暖風扇。單山海心疼錢,這幾日已經很冷了,卻一直忍着不用。昨天單於蜚以“您要是感冒了,去醫院得花更多錢”為由,給他開了一會兒。老人家相當過意不去,在暖風扇邊如坐針氈。
單於蜚明白,自己只要一離開家,爺爺就會将暖風扇關掉。單山海過了一輩子省吃儉用的日子,如今最怕給孫子增加負擔。
他輕輕嘆息,捏緊了手中的口袋。口袋裏裝着從自家和鄰居家收來的舊棉絮。原城的冬天難熬,人尚且能躲在擋風的室內,流浪狗卻沒有一個像樣的栖身地。
午休時,他匆忙吃完打來的飯,拎着棉絮去了廢棄車間。
車間的窗戶漏風,他花了兩個午休已經将漏風的地方堵好。廠裏有很多紙箱木箱,昨天他費了挺大的勁搬來十來個箱子,今日只要将棉絮鋪進去,流浪狗們就有個過冬的溫暖窩了。
正忙碌着,身後投來一道陰影,圍在身邊的流浪狗們忽地不動,紛紛向門口望去。
單於蜚停下手中的動作,轉身,見洛昙深又來了。
洛昙深穿一件厚重的白色長款大衣,腳上是一雙長至小腿肚的深灰色翻皮靴,兜帽邊圍着一圈極密實的裝飾毛,整個人在灰蒙蒙的天色下仿佛罩着一層柔軟的光芒。
單於蜚轉回來,繼續往箱子裏塞棉絮。
洛昙深也沒叫他,自顧自地走到角落,彎腰拿起放在那兒的大袋狗糧,嘴上喚着流浪狗,将狗糧豆子嘩啦啦倒進碗裏。
流浪狗們高興極了,有的埋頭吃,有的發出興奮的嚎叫。
三個口袋裏的棉絮全都用完了,卻還有五個箱子空空如也。單於蜚站起來,皺眉籲氣。
能收集到的棉絮只有這麽多了,而流浪狗裏有兩只母犬懷了孕,差不多會在最冷的時候生産,現下箱子夠,棉絮卻不夠,天氣再冷一些,總有搶不到棉窩的小犬會受凍。
“你嘆什麽氣?”洛昙深終于開口,“快過來和我一起喂食。”
單於蜚沒向他解釋,眼看快到下午上工的時間,便收拾好塑料口袋,從他身邊經過時說了聲“謝謝”。
“啧。”洛昙深現在不嫌流浪狗髒了,蹲在地上摸其中一只的頭,自言自語道:“幫你喂狗而已,這麽客氣。”
單於蜚到底不放心,回到車間後跟茍明提了提流浪狗過冬的事。茍明拍着他的肩笑他多管閑事,等工人們都到齊了,便把他的想法說給大夥聽。舊棉絮這種東西各家各戶都有,東家湊一團西家湊一團就夠了。單於蜚心中感激,給茍明塞了一包煙。
哪知第二天大家都把棉絮拿來了,廢棄車間裏卻擺好了二十個寵物用品店裏賣的那種棉房,造型各異,大小各異,懷孕的兩只母犬已經住了進去。
單於蜚捏了捏棉房,非常柔軟厚實,比自己收來的舊棉絮暖和得多。
“滿意嗎?”洛昙深又來了,眼尾向上勾着,“你看看夠不夠,不夠我再讓人送。”
單於蜚問:“箱子呢?”
“什麽箱子?”
“放在這兒的紙箱子和木箱子。裏面有棉絮的那些。”
洛昙深挑着眉,笑,“哦,你說那些舊箱子啊。”
“嗯。”
“扔了。棉絮也扔了。”
單於蜚眼色一沉。
“木箱子還好,紙箱子能保暖嗎?”洛昙深走近,天光從窗戶闖進來,跌落在他眼底,“還有那些棉絮,都舊成什麽樣了,也沒有經過消毒吧?”
單於蜚喉結上下滾動,片刻後道:“但也不能随便扔掉。”
幾只流浪狗從外面回來,圍着棉房轉悠,好奇地搖着尾巴,大約是從來沒見過如此漂亮舒适的窩。
洛昙深微偏着頭,輕笑一聲。
單於蜚的眉心皺得更緊。
“生氣啦?”洛昙深突然擡起手,捏住他的下巴。
他本能地掙開,眼中的光一漾,平靜被打破,像水中碎裂的彎月。
“也不是沒有別的神情嘛。知道嗎,你生氣的模樣比你面無表情的樣子可愛百倍。”洛昙深收回手,下巴朝一個罩着塑料布的牆角擡了擡,“你的箱子和棉絮都在那兒,想收拾自己收拾去。”
單於蜚掀開塑料布,果然看到整齊堆放着的箱子和一個大號透明貨物袋裝着的棉絮。
“現在是不是覺得我辦事挺靠譜?想感謝我?”洛昙深的靴子踩在水泥地上,敲出沉沉聲響。
單於蜚轉過身,雙唇剛一分開,肩膀就被猛地一推。
這一推來得太突然,他準備不及,重心向後一仰,整個人往裝滿棉絮的貨物袋上倒去。
洛昙深居高臨下,手還保持着推攘的動作,嘴角挂着散漫的笑。
跌倒過程就像一個長長的慢鏡頭,單於蜚眼中露出驚色,狹長的眼尾漸漸撐開,撐至最開,濃密的睫毛似乎輕顫了一下,剪開深邃的瞳光。
鏡頭的最後,他陷入松軟的棉絮中,下一秒,洛昙深俯下身來,一手撐在他身側,一手扣住他的後頸。
洛昙深的五官在他眼中放大,他想要站起來,力量在柔軟的棉絮中卻找不到支撐點。
氣息被侵占,洛昙深的唇貼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