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單於蜚回到摩托廠家屬區時,天将将擦黑。若是沒有遇上洛昙深,各種交通工具挨個換乘,再算上等待的時間,到家差不多也是這個鐘。
逼仄的樓道間燈光時亮時不亮,各家各戶的炒菜聲與說話聲一同傳出。車間噪音大,很多工人養成了大聲說話的習慣,即便在家裏也改不掉。單於蜚正往樓上走,忽然被沖下來的小孩兒撞了一下。
那小孩兒他認得,鄰居家的孩子,才念三年級,叫軍軍。
“對不起哥哥!”軍軍滿臉不忿,顯然是在家裏受了氣。
單於蜚問:“怎麽飯點往外跑?”
“不吃了!”軍軍生氣道:“成天都在家裏吵,我連作業都做不成!哥哥再見,我去小旭家做作業。”
單於蜚笑了笑,只說了句“注意安全”。
這戶鄰居女人沒工作,男人在廠子當工人,日子過得異常拮據,偏偏兒子特別争氣,喜歡學習,成績優異,還想上興趣班。為了孩子和錢,兩口子見天兒在家裏吵架,鬧得整棟樓都知道。
單於蜚挺喜歡軍軍,有時從餐廳帶回好東西,也會分一些給軍軍,但多的就做不到了。人這一生很多時候靠的都是命數,他自顧不暇,哪裏幫得了別人。
家裏亮着燈,單山海已經做好作為澆頭的番茄雞蛋,小鐵鍋正放在竈上溫着。
“爺爺,您還沒吃?”單於蜚關上門,将塑料口袋放在桌上,見老人家還在等自己,輕輕皺了皺眉。
“一起吃,一起吃。”單山海看一眼帶回來的水果,發出兩聲幹澀的笑,“小蜚啊,今天你受累了,趕緊去洗手,我這就去下面。咱爺孫倆難得一起吃頓飯,我下午去樓下轉悠,買了你喜歡的鹵豆幹。”
單於蜚連忙攔住蹒跚前行的老人,挽起衣袖,“您說得對,我們難得一起吃頓飯,您已經做好了澆頭,面就由我來煮吧。”
“那好,那好。”老人仍舊笑着,幹枯的手指在單於蜚手背上拍了拍,“我去削水果。”
“爺爺。”單於蜚突然道:“先吃面。”
單山海動作一頓,本就晦暗的瞳孔更加灰敗,将塑料口袋放了回去,背過身說:“好,吃面,吃面。”
番茄雞蛋面、鹵豆幹,組成了一頓久違的安靜晚餐。
鹵豆幹沒有多少塊,只是一個人的份量,單於蜚想分給單山海,老人卻接連擺手,“你吃,我老了,吃不了這種重辣重麻的東西。”
單於蜚不再多說,将鹵豆幹都趕進自己的碗裏。
其實他并非特別喜歡鹵豆幹。
小時候,他喜歡的是樓下那家鹵菜攤上賣的鹵牛肉。但鹵牛肉實在是太貴了,單慈心——他那瘋癫的父親——偶爾清醒時就給他買鹵豆幹,說佐料都是一樣的,吃鹵豆幹就等于吃鹵牛肉了。
長大後,才明白這兩者千差萬別,大概只有瘋子才會說吃豆幹等于吃牛肉。
飯後,他将老人扶進卧房,打開卧房裏的電視,自己去廚房收拾碗筷,完了又将家裏打掃了一遍。
平時沒有時間做家務,只有到了輪休時,才能搞搞清潔。
一通忙碌下來,時間已經不早了,卧房的電視聲停下,燈光也滅了。他走過去看了看,爺爺已經睡下了。
不知怎地就嘆了口氣,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想起昨夜晾的衣服,連忙去陽臺上取。
T恤幹了,但牛仔褲和工作服還濕着。
住在家屬區的人普遍睡得早,一是因為部分人要上早班,二是因為沒有什麽娛樂活動。此時對面的樓房裏燈已經熄了大半。
單於蜚扶着水泥砌的護欄,腦中漸漸放空。
一個身影從模糊變得清晰,勾着眼尾似笑非笑。
是洛昙深。
下午在田埂上,洛昙深說休息日就是用來休息的,他當時本來想反駁——休息日是用來做平時做不了的事。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沒有必要反駁。
因為洛昙深根本理解不了。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點上根煙。劣質的煙草很是嗆人,他沒有瘾,但被車間裏的工人散了幾根後,也會在身上備上一包,偶爾抽一抽。
白霧在夜色中升騰,混淆着灰暗的燈光,眼前變得模糊,但洛昙深的臉卻更加清晰。
清晰到如精工雕琢一般,每一處細節都生動非常。
他拍了拍後腦,惱怒于将洛昙深的臉記得如此清楚。
片刻,唇角又扯出一片苦笑。
看過那麽多次,從眸底刻入心尖,怎麽可能不清楚?
離開楠杏之前,他坐在皮凳上,手心盈着深棕色的藥酒,另一只手握着洛昙深的腳踝。
那腳踝好好的,只是因為皮膚太白,又太過細膩,而顯得那片故意掐出的紅暈觸目驚心。
他沒有多言,将揉散的藥酒抹在那藏着力道的腳腕上,按摩片刻,擡眼看洛昙深,“好了。”
洛昙深沒有立即将腳收回去,目光灼熱而銳利。
那只“傷腳”還搭在他腿上,更準确地說,是腿間。
兩人就這麽彼此凝視,誰也沒有撤開目光。藥酒濃郁的氣味在空氣中擴散,好似形成了一個無形的屏障。
在屏障裏,時間的流速近乎停滞。
“少爺,開飯了。”周姨喊道。
洛昙深眨了下眼,姿态優雅地抽回腳,雙足踩在米色的羊毛拖鞋裏,起身說:“吃飯去。”
“不了。”他徑自走去衛生間,洗幹淨手後道:“我回去了。”
洛昙深似乎有些驚訝,“菜已經做好了。”
他搖頭,再無退讓之态。
洛昙深倒也沒有再做阻攔。
幸好沒有。否則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堅持離開。
周姨開車将他送到最近的公交站。洛昙深的意思是直接送到家,他沒有答應。停車時周姨還笑着說:“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客氣。”
一不留神就抽掉了三根煙,他甩了甩頭,洗漱之後關上了卧室的門。
站在書桌前,指尖已經碰到了抽屜的拉手,片刻後卻像觸電般收回來。
他捂住半張臉,許久沒有動彈。
許沐初又在約局,說是明昭遲泡到了新的女星。洛昙深覺得沒勁,懶得去湊熱鬧。
“你清心寡欲多久了?”許沐初那邊吵得很,“那個誰還沒泡到啊?操,有那麽難搞定嗎?你都從夏天磨蹭到秋天了!”
“沒那麽誇張。”洛昙深靠在窗邊的貴妃椅上,只穿一件真絲浴袍,腰帶松松垮垮地系着,長腿露在外面。
許沐初叨了半天,見實在勸不動,索性不管了,“行吧,你就自個兒養生去吧,我這就逍遙快活去了。”
洛昙深丢開手機,看着左腳腳腕,須臾,小腹深處開始發熱。
抹在腳腕上的藥酒早就洗掉了,但單於蜚手指的觸感好似還停在那裏。
藥酒是藥,不是酒,血液卻像被揮發的酒精點着,在身體裏放肆。
與平征斷掉之後,他便沒有纾解過欲望。今日單於蜚的碰觸似乎撥開了情欲的開關,他有些難耐地揚起脖頸,微閉上眼,雙腿分開,察覺到快感正漫天卷地般朝下方奔湧而去。
他輕咬住下唇,想象是單於蜚的觸摸。
落地窗的窗簾沒有拉上,月光傾瀉在他逐漸泛紅的皮膚上。
(略)
釋放的時候,他聽見自己正在叫單於蜚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