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車窗降下,洛昙深摘下墨鏡扔在一旁,唇角挂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沒說話,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單於蜚。
單於蜚提着水果的手不經意間緊緊一握,濃密的眼睫幅度極輕地顫了顫。
對視片刻,他無動于衷地移開目光,往公墓的方向看去。
洛昙深手臂搭在車窗上,語氣近乎命令,“上車。”
單於蜚又将視線轉回來。
兩人一站一坐,四目相對時必然是一方俯視一方仰視。但此時洛昙深卻沒有揚起下巴,而是微偏着臉,擡着眼皮往上瞧。
這樣的姿勢少了幾分不可一世的傲慢,卻堪堪多出誘人的柔态與性感。他臉上落着一片恰到好處的陰影,半遮半掩,描摹出極妙的輪廓。
單於蜚眉心淺淺一皺,嗓音低沉,“謝謝,我自己搭車回去。”
“啧,這兒哪有車讓你搭?”洛昙深手指在方向盤上點着,“三輪車嗎?然後再轉小巴中巴大巴?進城之後再轉公交?”
單於蜚平靜地“嗯”了一聲。
“那得花多長時間才能回去?”洛昙深漂亮的瞳仁裏摻上了幾分譏諷,“等你這麽折騰回去,餐廳早開始營業了。”
“我今天輪休。”單於蜚說,“已經請好假了。”
洛昙深在心裏将準假的經理罵了一遍,又道:“那這麽說,今天是你的休息日咯?”
單於蜚眼中古井無波。
“那更不應該将時間浪費在奔波上。”洛昙深笑道:“上車吧,幫你節省時間,休息日就該好好休息,不然還算什麽休息日。”
“不必了。”單於蜚說。
“你!”洛昙深哪裏被人如此拒絕過,火氣登時蹿了起來。
他十六歲便開始縱橫情場,追人早追出了經驗,但開着超跑風塵仆仆追到鄉下的公墓裏還是頭一遭。
這姓單的不僅不領情,還冷着一張臉!
“不過還是謝謝你。”單於蜚補充道。
這句客套并沒有讓洛昙深心裏爽快半分。他今天一從摩托廠離開,就回家取了車,興致勃勃要獻個殷勤,将單於蜚接回去,可一到鄉間小路就迷了路,折騰半天才開到這兒來。費那麽大的勁,還熱臉貼上冷屁股,碰了一鼻子灰。
這哪是一句“謝謝”就能解決?
脾氣上來了,以往對待“獵物”的溫柔統統不見蹤影,他眼中浮起一片戾氣,将方才的“失勢”歸咎于坐着沒氣勢,于是猛一推開門,想下車和單於蜚理論理論。
鄉間的路太窄,單於蜚不動聲色地退開兩步。
“你躲什麽?”洛昙深一腳踩在泥地上,黑色的牛皮靴立馬沾上一戳稀泥。
操!他暗自罵了一聲,正要關上車門,左腳卻踩到藏在泥裏的石頭。甩車門的動作讓他身體頓失平衡,腳下沒踩實,竟是一個踉跄,向前方栽去。
單於蜚之前退的那兩步已經給彼此拉開距離,此時卻眼疾手快,條件反射般向前一步,伸手一撐。
懷裏突然有了重量。
洛昙深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有如此馬失前蹄的尴尬時刻,腳被扭到的一瞬間,本以為會直接栽進田埂的爛泥裏,然而此時卻撞在單於蜚懷裏,雙手本能地摟着對方的腰。
心髒在一剎的停滞後飛快地跳起來,将躁動的血泵向周身。
踩到石頭的腳仍有些發麻,但更明顯的麻卻是從尾椎處蔓延開來的。洛昙深聞到了一股極淡的香味,是那種最普通的香皂的氣味。
顯然,這氣味來自單於蜚身上。
他有些怔忪地想,原來這人并沒有沾上難聞的機油味?
“沒事吧?”單於蜚沒有立即放開手,仍扶着懷裏狼狽的人。
洛昙深終于回過神來,從下方瞅了單於蜚一眼,“有事。”
單於蜚看着他,眸底很沉。
這時,不久前滿載而過的三輪車回來了,司機用土話喊道:“小夥還在呢?上車吧,拉你去鎮裏!”
單於蜚看看三輪車,又看看洛昙深,唇線略一抿緊。
司機一看停在一旁的車,問:“這是有朋友來接還是怎麽着?小夥子,你還坐我的車嗎?”
“我……”單於蜚正要回答,洛昙深突然從他懷裏一掙,跛着腳跳開一步,腰往下弓着,手正往腳踝上摸。
司機催促道:“不坐我就去那邊接別的人啦!”
“我腳扭了。”洛昙深不鹹不淡地說。
單於蜚猶豫兩秒,很輕地嘆了口氣,向司機略帶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坐這輛車回去。”
洛昙深仍彎着腰,一邊唇角卻勾了起來。
不過他垂着頭,陰影将這抹笑遮蓋得嚴嚴實實。
“沒事沒事!”司機擺了擺手,“你們這是好車吧?咱們鄉壩頭的路不好開,你們開慢點啊,注意安全。”
三輪車“突突突”地向公墓方向開去,不遠處傳來幾聲狗叫。
洛昙深直起身子,一言不發地盯着單於蜚。
單於蜚視線朝下,目光落在他的牛皮靴上。
“痛。”洛昙深往車上一靠,“走不了了。”
一句“還能開車嗎”在嘴邊滾了滾,又咽了下去,單於蜚想起司機說的“鄉壩頭的路不好開”,神色為難。
洛昙深的“傷腳”虛踩着地面,雙眼半眯,像狡黠的狐貍。
僵持了幾分鐘,單於蜚終是走近,蹲在地上,“我看看。”
洛昙深習慣了居高臨下,毫無不自在之感,半坐在駕駛座上,任由單於蜚脫掉自己的牛皮靴。
單於蜚手指修長,握住他的腳踝時,他立即察覺到一股力道。
鞋襪褪下後,白皙的腳腕露了出來,的确有些泛紅,但并沒有腫。
“很痛。”洛昙深說:“說不定一會兒就腫了。”
單於蜚擡頭看了他一眼,将褪到腳掌的襪子又拉了回去,然後站起身來。
洛昙深半踩着牛皮靴,不悅道:“你想走?”
單於蜚沒有立即回答,眼中有一抹他難以辨別的情緒。
他有些急了,“我是為了來接你才扭傷腳,你想把我丢在這兒?”
“我能開你的車嗎?”單於蜚問。
洛昙深眼尾一張,心中笑了。
“能的話,就麻煩你挪到副駕上去。”單於蜚還是那平淡無瀾的語氣。
洛昙深輕哼一聲,從車裏出來,提着一只鞋往車另一邊蹦。
田埂上全是稀泥,說不定下面還埋着石頭,單於蜚上前扶住他,直到将他送進副駕。
“哎——”他将靠椅調整一番,惬意地籲了口氣,看向左邊,“謝了啊。”
單於蜚看了看他,似乎有些無奈,“系好安全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