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中午,肖衢倚在辦公室的靠椅上閉目養神。
助理來過一次,輕手輕腳地将窗簾拉上大半。沒被遮住的光呈一道斜線照入室內,不偏不倚灑在寬大辦公桌的一角。
那裏,放着一個有些年頭,卻始終纖塵不染的相框。
相框裏的人身材颀長,高挑俊朗,正皺着眉整理軍禮服。他留着板寸頭,絕不是秀氣的長相,但利落的眉眼與健康的小麥膚色相得益彰,雖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帥,看上去卻英氣逼人。不過他的表情卻是臭着的,乍一看有些兇悍,若仔細瞧,卻能發現他眼中藏着掖着的,邪氣的可愛。
肖衢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相框裏的照片。
陽光停留在相框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整間辦公室幾乎都籠罩在陰影裏,唯有相框,與相框裏的人在發光。
肖衢心頭一震,傾身拿過相框,眼神剎那間變得溫柔深沉。
他伸出手指,虛虛地摸了摸。玻璃鏡片的觸感很光滑,卻也很冰冷,仿佛在提醒他——盛羽早就不在了。
他垂下眼眸,低沉地嘆了口氣,将相框放回原位。
但目光,卻無法輕易收回來。
照片裏的盛羽只有21歲,與18歲剛離開他時相比,少了幾分稚氣,多了軍人的氣質與擔當。
他卻沒能親眼看見這樣的盛羽,就連這張照片,也是發小幫忙偷拍的。
這是盛羽犧牲前,留下的最後一張照片。
一晃已經8年,當年初聞噩耗,以為自己大概活不下去了,如今只覺歲月匆匆,一閉眼一睜眼便又是一天。
不過按部就班的日子最近多了一個小小的插曲。
——成頃。
想到這個名字,肖衢微皺起眉,胸中漾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單論外形,成頃的确稱得上出衆,不管是長相還是身材,都比花拾的其他小孩兒看着舒服。
但再出衆,也不過是個少爺。
把會所的少爺領回家養着,這簡直是破天荒的事。
肖衢撐着額角,想起昨兒夜裏發生的事。
他又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險些再次将成頃幹暈過去。在成頃被他操弄得哭喊失禁時,他竟然不覺得髒,反倒愈加興奮,恨不得将成頃往死裏幹。
過去沒有哪位床伴讓他做到了這種程度。有時需要纾解欲望時,他甚至懶得動,讓人含出來就算完事,面對成頃時,卻成了一夜數次都意猶未盡。
後來在浴室,成頃眼巴巴地望着他,說“大家都睡了”,他一眼便看出成頃不想去別的房間,想趁機跟自己睡。
他從不将床伴帶到自己的卧房,更別說在情事後同床共枕,但看着成頃的眼睛時,腦子卻倏地一空,莫名其妙地破了例。
成頃很高興,那種高興他看不懂,或者說,成頃整個人,他都不大能看懂。
花拾的少爺,自然是個個都想爬他的床,獲得他的青睐。成頃也不例外。不僅不例外,還極其“熱情”。
成頃是個雛兒,他看得出。但除了雛兒固有的青澀與膽怯,成頃還相當奔放。他想要什麽姿勢,成頃都能配合,乖順地讨他歡心。
對于被他帶回家這件事,成頃的開心都寫在臉上。但每次看成頃的雙眼,他都覺得讓成頃開心的不是被他看中。
究竟是什麽,他想不明白。
他與成頃身份懸殊,他無法将自己帶入成頃,去解構成頃的心思。再者,他也不想這麽做。這未免顯得成頃對他來說太過特殊。
讓成頃住在別墅裏,其實是一時沖動,但這沖動的緣由有跡可循。
——明明哪裏都不像,他卻能在與成頃相處時,近乎奢望地感到盛羽在身邊。
是很細微,也難以形容的感覺,毫無依據,也荒唐至極。
但他實在太想念盛羽,哪怕是一丁點錯覺,他也想将這錯覺留下來。
好似靠着這錯覺,人生就多了一分盼頭。
他幾乎每天都會回到別墅,一旦回去,就一定會在成頃身上肆無忌憚地索求。
漸漸發現,自己的情緒開始被成頃左右,對成頃的要求,也懶得拒絕。
允許成頃進入自己的卧室,有第一次就必定有第二次,而讓成頃睡在身邊,甚至沒有感到絲毫厭煩。
他揉着眉心,心裏有種喧嚣的平靜。
盛羽單手撐着窗玻璃站起來,另一只手摸了摸眼皮,心髒猛然間急速下墜,如同落入了洶湧的海。
他的視覺出了問題,視野模糊,看得見東西,卻看不太清。
他明白,這是身體在排斥他,自己也許撐不了多久了。
最早是眼睛,從清晰到模糊,接着可能是聽力、觸覺、嗅覺,繼續發展下去,肢體行動也會慢慢變得不協調。
到那個時候,就不能滿足肖衢了。
再往後,大概某一日醒來,這具精致美好的身體就不再屬于他……
不對,真到那時,應該不能叫做“醒來”了。他已經徹底消散,無知無覺,一切歸零,就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其實這才是正确的。他的身體已經在八年前灰飛煙滅,墓碑下僅有一件疊得整齊的軍裝。
他早就該不存在了。
他安靜地将湧出冷汗的額頭抵在窗戶上,閉上眼的時候,眼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
還是不想死啊。
人真是最貪得無厭的生物。剛重生的時候,他想,只要與肖衢做一次就好,哪怕做完之後立即消散也無所謂。
後來他開始妄想第二次。被豢養在這裏之後,更是得寸進尺,盼望與肖衢永遠這麽相處下去。
就在今天早上,幫肖衢咬出來後,窩在肖衢的床上,他還滿心歡喜地想,再等半年看看,若是身體沒有異常,就跟肖衢坦白。
肖衢會怎麽想呢?肯定會驚訝得半天反應不過來,說不定還會發怒,認為他說謊,然後将他就地摁倒,施以“懲罰”。
他擡起手,想要抹掉眼淚,但是淚水居然止不住,越抹越多。
祈求半年,奢望一生,今日看來都是慘淡的笑話。
這才陪了肖衢半個月,就已經沒有可期的将來了。
他順着落地窗,再次滑落在地,哭了許久,突然又感到慶幸。
幸好沒有坦白。
傍晚,肖衢回來了。
他聽到車駛入車庫的聲響,立即從房間裏奪門而出,向一樓跑去。
剩下的時間已經很少了,一分一秒也不想浪費。
但他還是疏忽了。
眼睛看不太清,跑得又太快,下樓時一步踩空,重心一失,竟然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肖衢進門時,正好見到他從二樓摔滾下來,額頭撞在欄杆柱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