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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1)

範父見狀頓時又哭又笑, 仿佛神智失常了一般。

“你們都給我兒陪葬去吧!”他說着便拿起桌上一只花瓶想朝陵玉砸去, 卻忘記了身後還有一個盛欽。

他那手中花瓶還沒有落下,整個人便猛地被人踹飛出去。

範父趴在地上,摔得渾身疼痛這才清醒幾分, 他擡起手臂去想夠那花瓶碎片卻被盛欽踩在了腳下。

他的手骨頓時發出頗為令人驚悚地“咯吱”聲。

“啊”

他慘叫出聲, 仿佛那整只手都被盛欽踩裂。

“爺爺”

小姑娘不知什麽時候忽然從裏室跑了出來,滿臉淚痕上前将範父擋住, “侯爺放過我爺爺吧, 是我聽信了爺爺的話才騙貴人姐姐過來的,這一切都是我做下的, 不盡然就是爺爺一個人的錯……”

她天真之極,以為自己分擔下一些罪名就能替爺爺分擔罪過,卻不想,得罪了上位者的下場, 從來都不會按得罪多少來定論。

盛欽卻是看也不看那小姑娘,只面無表情地将手掌上的匕首猛然拔出, 随即狠擲于地上,他又走上前去将地上昏過去的陵玉抱起便往庭院中走去。

“爺爺……”小姑娘哭着将範父扶起,範父疼地打顫,卻狠狠将孫女推開,只伸手撿起盛欽方才丢在地上的那只匕首便又朝着盛欽的後背沖了過去。

便在此時, 外面的侍衛紛紛都從府門沖入,秦淮見狀只舉起手中的劍發力投擲過去,竟正中對方胸腹, 那範父便瞪圓了眼睛,死狀如範正一般凄慘倒地。

小姑娘坐在地上看到這樣的一幕,整個人都驚得呆住,連哭都忘記了。

“侯爺,你的手……”秦淮見狀,上前來正想将他懷中陵玉接過,卻被他避開。

盛欽道:“将馬車牽來,回府再說。”

只他一離開,這範府頃刻間便被人圍得水洩不通。

一番波折後,陵玉在混沌間忽然覺得自己眉心一陣刺痛,立馬就疼得睜開了眼睛。

“醒了醒了,醒來就沒事兒了。”那大夫小心收起了銀針,轉身對盛欽說道。

陵玉驚魂未定地從床上爬坐起來,見盛欽手掌上已經被人拿紗布裹了起來。

“二哥,我們怎麽回來了?”陵玉都顧不上身上各處的疼,只是略微不安地打量着他,生怕在她昏過去後,他又傷了自己什麽地方。

“他将你推倒之後我便趁他不防将他制住了,都已經沒事了。”盛欽說道。

陵玉這才緩了口氣,卻在看向他受傷的手掌時,神情又變得擔憂起來,“二哥,你的右手……”

盛欽垂眸道:“無妨,我心中是有數,那匕首狹長,并未傷到筋骨。”

陵玉腦子裏卻只想到當時兇險,心裏愈發羞愧,因後怕不已,原本壓抑着的眼淚便也地掉落下來。

“這都是我的錯,我沒曾想過會給你帶來這樣的麻煩,我若知道,必然不會一個人到範府去了。”

盛欽見狀卻只伸出手去替她将面頰上的淚珠輕輕拭去。

“莫要哭了,這不怪你,是我早前沒有同你說清楚過。”盛欽安撫她道。

陵玉擡起眸望了他一眼,問道:“就算這樣也不能他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你腦袋磕破了也就罷了,可你連自己的手也不當一回事情,說廢就廢了,若是他後頭再叫你自己戳自己的心窩子,你也要照做不成嗎?”

盛欽見她這樣擔憂自己,眼中竟忍不住掠過一抹暖意。

“如果只有這樣才能救你,我自然不會猶豫的。”他道。

陵玉聞言登時怔住,似不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人死便如燈滅,你便這樣甘心放棄你的一切……”

“不是我不願意。”盛欽對她道:“而是不能停下,我的路只能向前,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如果我死了,那就都是我的命。”

“真的不能回頭?”陵玉口中喃喃地又念了一遍。

盛欽見她的樣子就如受到巨大打擊一般,便伸手去将她攬入懷中,切切實實感受到到她将自己的懷抱填滿,他的一顆心仿佛也是滿足的。

“陵玉,我早就對你說過,開了弓就沒有回頭箭,我退不得,也回不了頭,只是這些你都不需要去思慮。”

“如果有一日二哥遭難了,那我便也如二哥這般做法,将二哥藏起來,旁的人誰都看不了,就只有我一個人能來看你。”陵玉似怄氣一般扯住他衣襟低聲對他道。

盛欽聞言倏然一笑,卻道了一聲“好”字。

然而在他的眼底,卻只餘下一片深不見底的郁色。

範府,此刻範夫人已醒來,那藥性過後,行動也是自如。

小姑娘跑進來抱着她的腿一個勁的哭,在她的追問下才斷斷續續将事情原本講了一遍。

“我們範家這是遭了什麽難啊……”範夫人眼眶通紅,想到家裏人全都死盡,只餘下自己一人帶着兩個孩子,更是悲痛欲絕。

然而還不等她傷心,外面便忽然闖進來一個帶刀男子。

“你就是範正的夫人?”

小姑娘一見着秦淮就吓得躲到了母親背後,還小聲同她母親道:“就是他殺死了爺爺。”

範夫人固然害怕,可身後還有孩子,她亦不敢躲閃,只能做出鎮定模樣,道:“不錯,我便是範正夫人,你若是要抄了這範府你派人将東西都搬走就是,不需要為難我的孩子。”

秦淮眉頭深蹙,道:“沒有人要抄你範家。”

範夫人錯愕道:“你說什麽?”

秦淮道:“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人說過要抄了你範府的宅子,或是要動你範府一草一木。”

“這絕不可能?!”範夫人忽地從床榻邊站起來,頗為不可置信。

“我沒有必要騙你,若我家侯爺有這個想法,又豈能容你到今日。”秦淮解釋道。

範夫人頓時陷入沉思之中,只低聲呢喃道:“不可能啊,如果沒有人要抄了我範家,他為何要給我們那麽多的銀子叫我們逃命去……”

“是誰?”秦淮敏銳地抓住了她話中的重點。

範夫人卻搖頭,“我、我也不知道是誰,但我公公說有個好心的大官幫襯着我家,不僅幫公公把所有欠下的債都還了,還在我家中出事之後,拿來銀子告訴他我夫君在朝堂上得罪了高信侯,被當衆斬殺,那高信侯還要派人抄了我範家,那人叫我們拿着這些銀子逃命去……”

“可我們範家多年根基就在此地,能逃到哪裏去呢,婆婆被公公慫恿着去盛府鬧事,我卻沒想到婆婆會那樣決絕自盡……”

雖然如此,婆婆的行徑尚且還有理可循,可公公整個人都變了一般,一個平日裏對範正不聞不問,只會伸手要錢的老賭徒,忽然搖身一變就變成了一個愛子心切,要不惜一切為兒子報仇的仁慈父親,這着實是詭異。

可更讓她想不到的是,他竟半點也不顧及兩個孫兒會被他此舉牽連的下場,即便他真的殺死了高信侯,難道自己兩個孫兒也跟着被害死了都不在乎了嗎?

範夫人越想越發傷心。

“那人給你們的銀子在何處?”秦淮問道。

範夫人招呼了一個心腹婆子進來,片刻那心腹婆子便将一箱銀子同另一個人擡了進來。

秦淮将箱子打開來,只見那銀子整整齊齊放了滿滿一箱。

他拿起那銀子查看,卻發現這銀子本身并沒有任何記號,可見那人謹慎。

他見此處該問的話都問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同範夫人道:“如此我便不再打攪了,只是你家裏人沖昏了頭,受人慫恿來到我侯爺面前自取滅亡,我們侯爺亦是有苦難言,如今也沒有人要抄了你這範宅,這銀子你自己收好,至于往後是去是留,便都由你。”

他說罷便一揮手,帶着人離開。

小姑娘等他走後忽然對範夫人道:“娘,就是他害死了爺爺,我要給爺爺報仇……”

範夫人一聽這話忙将她嘴巴捂住。

“你瞎說什麽,沒有人害死你爺爺!”她低聲對小姑娘道:“你給我記住了,是你爺爺害死你爹的,你要說給你爹報仇,娘還沒什麽話說,給你爺爺報仇,那都是他自找的!”

小姑娘難過地看着她娘,道:“爹也是他們害死的……”

“不是……”範夫人忍着淚意道:“你方才也聽見了,是給了我們銀子的人害死你爹的,若不是你爺爺在外面賭博,惡名遠揚,如何會招惹這樣的禍事進入家門,你誰都不許恨,往後也不準去找誰報仇,聽見沒有?”

小姑娘撇着嘴一邊擦着眼淚一邊點了點頭。

範夫人痛心地将她摟進懷裏,她可不敢再讓小姑娘生出了歪心思去,別說今日是聽了秦淮那一通解釋,就算沒有這一通解釋,她也不能讓小姑娘活在仇恨中,毀了自己一生。

外頭的人每每見到這些事件,官家的人都關起門來唏噓不已,尋常百姓就更是不敢再過多讨論盛欽此人。

顯然盛欽在衆人眼中已經變得極為可怕。

他不僅野心勃勃,還濫殺無辜,仿佛在時間的證明下,他作為一個佞臣的面貌愈發完整地被顯露了出來。

而當下,朝中局勢就如同有了裂痕的瓷器一般,所有人在私下裏幾乎都忍不住蠢蠢欲動,盤算着各自的利害關系。

原先那些油滑的老臣在最初時候都被盛欽打的措手不及,而當下仿佛也都漸漸緩解了過來,他們尋摸出來頭緒,逐漸都露出了油滑的本性。

這日盛欽不知為何一直都心事重重,他一回到府中便問了陵玉一句話。

“你可想恢複自己的公主身份?”

“二哥好端端的問這個做什麽?”陵玉疑惑道。

盛欽對她道:“你本就該是個公主,恢複你公主身份也是遲早的事情,我只是問你當下想還是不想?”

陵玉聞言卻露出了遲疑的神情。

她低下頭去看自己鞋尖的繡花,雖沒有開口,但盛欽卻好似從她這裏得到了答案一般,只撫了撫她發頂,便又離開。

待他回去書房,從桌上翻出一紙拟好的诏書便對着火點燃。

“侯爺為何要燒了它,若是你願意,就是現在恢複那位公主的身份,旁人又敢說什麽?”秦淮問道。

盛欽望着火光只是一言不發。

旁人是不敢說什麽,可他思來想去,竟也生出了優柔寡斷的心思。

他不敢立刻将陵玉的身份恢複,哪怕到了今日,他也依然感覺四下虎狼暗伏,他若有半點閃失,都有可能會被人抓住破綻,一擊致命,那個時候被他同自己綁定在一起的陵玉又該如何掙脫,因而方才陵玉露出遲疑神色之時,他便又放棄了這個想法。

只要他不将她捧起,旁人便永遠都會将她當做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這廂陵玉還怔愣在盛欽方才說出的話裏久久未回過神來。

只是很快,沁珠從外頭帶來了一個極為不好的消息又将她所有的思緒全數打亂。

“不好了,宮中太醫傳來大殿下病危的消息,侯爺特意叫奴婢來告訴您。”沁珠進來說道。

陵玉大為驚愕,“你說什麽?”

她皇兄身體一直有貼身伺候的大夫調養,好端端怎會突然就病危了?

陵玉急匆匆進了宮去見對方,等她見到對方面時,這才明白太醫所說的話是一點都不假的。

陵徵此時此刻臉色蒼白如紙,氣若游絲,與之前虛弱的模樣簡直就是天差地別,陵玉撲到床邊,扯住那大夫的手臂,問道:“你不是說我皇兄的身體只要好生調養就會好的嗎?”

那大夫看着她面露難色,道:“确實如此,殿下原先身體恢複的也的确是很好,只是就算是鐵打的人,也扛不住旁人要下、□□來害他。”

“你是說有人下毒害他,他才變成這樣的?”陵玉問道。

“陵玉,快放開他,不關大夫的事情……”陵徵頗為費力的睜開眼睛,對陵玉說道。

陵玉忙松開對方,轉身到陵徵身邊來,低聲問道:“皇兄,你現在可還難受着?”

陵徵卻只是搖了搖頭,“陵玉,我不要緊,你不要去責怪旁人。”

陵玉見他這幅模樣,心底愈發害怕,“會是誰呢,是誰想要害你,你都這樣子了他還下毒……”

她話問到了一半,自己就先住了口。

還能有誰呢,想要她皇兄死的,無非就是盛欽。

“我也不知,只是我已經是個不成事的人了,他們竟還是不肯放過我。”陵徵嘆息道,“你我兄妹二人這一生都命運多舛,若有一日我真的不行了,你可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

“皇兄現在說這些喪氣話做什麽,不管到了什麽時候我都不許你這樣說。”她只要一想到陵徵會死去,整個心便愈發不能安靜下來。

她轉身問陵徵身邊的宮人道:“我皇兄的飲食一向都是你負責的,難不成你都沒有仔細查看過?”

那宮人也面露為難道:“并非是奴婢沒有檢查,而是殿下覺得麻煩,也不準許奴婢回回都拿銀針試探,想來也就是因為這樣才有了疏漏。”

陵玉思慮片刻,道:“往後你就将皇兄用的餐具換成銀制的碗,這樣一來,也好有個防備。”

“奴婢明白。”那宮人忙應下了。

待陵玉還想同陵徵說話時候,大夫卻告訴她,陵徵此刻需要靜養,這樣一來,陵玉也不忍心擾他休息。

“皇兄,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陵玉臨去前,還是忍不住将心底那個問題問出了口:“你是不是心中已經有了懷疑的人選?”

陵徵看着她,道:“我想你也該猜到了,對麽?”

陵玉的臉色愈發難看,轉身便出了屋去。

等她到了外面,卻見蘇重檐正立在廊下等着。

“蘇先生也在這裏?”陵玉問道:“你既來了,怎麽不進去?”

蘇重檐道:“你是一個女子,在這樣的場合,你我還需避嫌。”

陵玉略微了然,卻想到陵徵方才說的話,又對蘇重檐道:“蘇先生,你知道我皇兄被下毒的事情嗎?”

“知道,也正是因為此事,我才特意這個時候來看他。”蘇重檐回答道。

陵玉又問:“可我皇兄他懷疑是盛欽所為……”

“嗯。”蘇重檐道:“你是不是覺得,盛欽根本就沒有必要這樣做,以他如今的勢力,他想要大殿下的命是輕而易舉,根本不需費心。”

他這話正好說到了陵玉的心坎上去,陵玉垂眸看着自己的袖口默不應聲。

蘇重檐又道:“可你別忘了,在盛欽眼中,當下朝中一切的動dàng不安都與大殿下有着密不可分的關聯,他可以不殺陵徵,但這不代表他不會用陵徵去警告旁人,想來你是不知,就是前些日子,他特意讓人将那死士的屍體丢在了這院中恫吓他人,令你皇兄自責得夜不能寐。”

“竟有此事?”陵玉又是一愣。

“并非是我想要打擊你,你所在的地方,是盛欽的地盤,他想給你看到什麽,你自然就會看到什麽,你若全都信了,豈不就是自欺欺人。”他說着又頓了頓,看向屋裏陵徵寝居的方向,道:“你需知,即便是退一萬步來說,旁人就算真的不想害大殿下,可是以大殿下的身體來看,怕也不能再折騰幾次了,若是回回都要拿他做警示,他怕活過今晚都難。”

餘下的話他不再去說,但陵玉自己也都能夠領會了。

陵玉聽他說完,這才緩緩往外走去,整個人愈發心神不寧。

等她出了宮門,卻見盛欽正立在馬車旁等着她。

“你怎麽也來了?”陵玉問他。

盛欽道:“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有什麽不放心的。”陵玉笑得極為勉強,“他是我皇兄,難不成也會害我不成?”

盛欽的目光掠過她的面容,只轉身對她道:“上車吧。”

途中二人皆是沉默,陵玉便忽然開口對他道:“大夫說皇兄他不是生病,他是中毒。”

盛欽道:“你懷疑是我嗎?”

陵玉搖頭,“好端端這個時候你要他的命做什麽,只是……”

她擡起頭來看他,目光裏的不信任竟是那樣的明顯。

“只是什麽?”盛欽依舊注視着她。

“沒什麽……”陵玉眼中積了些水霧,有些難過地側過臉去,她裝作看窗外風景的樣子,對盛欽道:“二哥,往後你一定、一定不要傷害我的親人。”

盛欽看着她的模樣,臉色愈發冷峻。

待陵玉回去盛府後便讓沁珠替自己留意打探着宮內消息,但沁珠回回都避而不答,又不敢騙她,因而她每每問起,沁珠都是一臉難色。

“他們都說大皇子的身子一日比一日都差了,他們還說,大皇子要不行了……”沁珠說道。

陵玉每一回聽到亦是極為忍耐,只是這次聽到最後一句卻氣得将手裏的杯子都砸了出去。

“我現在就要進宮去見皇兄。”她說着便起身往外走去,沁珠忙跟了上去。

等陵玉再度入宮見到陵徵時,卻發現陵徵原本蒼白的臉上仿佛都浮現出了一層青黃色,那種感覺就好似一個行将就木之人,徹底地失去了生人的氣息和顏色。

陵玉見着這場景眼眶就先紅了。

“皇兄……”她伏在床邊連續喚了他數聲,他才迷迷糊糊地醒來。

“陵玉,是你嗎?”陵徵眼睛半睜,似乎都看不清東西了。

“皇兄,是我。”陵玉哽咽道。

“陵玉,你去替我将盛欽叫過來。”陵徵說道。

“皇兄,這個時候見他做什麽……”陵玉遲疑道。

“陵玉,聽我的話,我沒有多少力氣了。”陵徵閉上眼睛道。

陵玉接過一旁宮人遞來的帕子,将面上淚痕拭去,這才對那宮人道:“他這個時候應該還在宮裏陪着聖上,你替我跑一趟吧。”

那宮人亦是紅着眼睛點了點頭。

片刻,盛欽便從外頭進來。

陵玉擡起頭看他,連帶陵徵都在吃力地睜眼看他。

“二哥,那人是誰?”等對方走近門來,陵玉才發現他身後還帶來一個中年男子。

盛欽道:“這是我從宮外特意尋的一個大夫,他同尋常人不同……”

“可是宮裏的太醫和大夫都說我皇兄不大好了。”陵玉語氣略微哽咽。

盛欽将她扶起,道:“莫要擔心,但凡有一線生機,都不該輕易放棄。”

陵玉正要回他的話,卻見那大夫拿出一只細長的刀來,捉住了陵徵的手腕,便想對着他手腕處割下,她忙上前去阻止,問道:“你要做什麽?”

“我需放他身上一碗血下來分辨。”那人說道。

“滾……”陵徵吃力地将他推開,“陵玉,不要讓任何人碰我。”

“皇兄……”陵玉忙安撫陵徵不要亂動,扭頭又對那大夫冷聲道:“以我皇兄現在的身體狀況來看,別說放一碗血了,就是一割個口子恐怕都是在要他的命,你若是沒有別的本領,就請回吧。”

那大夫頓時面露尴尬的神情,退到了一旁。

“陵玉。”盛欽在她背後喚了一聲,陵玉卻頭也不回道:“二哥,我皇兄若是要想醫病,自然能找到人來給他看,但他這次是想要見你,并非是向你求救。”

不等盛欽開口,陵徵便對陵玉道:“你帶旁的人都出去吧,我只對他說兩句話就好。”

陵玉又遲疑起來,“皇兄,這樣我如何放心?”

“陵玉,我沒有多少力氣了,你就聽我一回吧。”陵徵對她說道。

陵玉一再猶豫,這才離開了床榻邊,将屋子裏的人都帶了出去。

這時陵徵的目光便落在了盛欽的身上。

“其實我一直以來都知道很多事情,也知道你為何會有今日,所以我并不恨你。”陵徵低聲說道,“因而只要你肯于此打住,往後你仍舊做你的權臣輔佐幼帝,我便願意安心赴死。”

盛欽眉頭輕微挑起,問道:“為何?”

陵徵揚唇笑了笑,道:“我要你娶了陵玉,讓她成為高信侯夫人,我只希望你這一生都好好護着她,僅此而已。”

“就算你不能答應了我,我也一樣會死,只看你如何選擇。”陵徵最後說道。

盛欽看着他許久,面上亦看不出喜怒。

陵徵說的是實話,于他而言,不管陵徵答不答應,對方都會死。

“你只管告訴我吧。”陵徵說道。

盛欽思索片刻,最終卻應他道:“我答應你。”

陵徵這才如釋重負一般,閉上了眼睛。

等盛欽出來時,陵玉忙問他,“我皇兄都同你說了什麽?”

盛欽便停下來對她道:“他讓我娶你。”

陵玉的臉上頓時出現了錯愕的神情。

“怎麽會……”

她說着便轉身進了屋去,盛欽便站在門外等她,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出來時,整個人都有些失魂落魄。

“皇兄他說,他死之前,想看着我嫁人,想、想叫我嫁給你。”她一邊說,一邊聲音裏都帶着哭音。

盛欽嘆了口氣,将她攬在懷中安撫。

“不要再想這麽多了,我會将一切都安排妥當。”他低下頭去,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應着陵徵的要求,陵玉的婚事安排的很是急促。

然而當下的盛欽權大勢大,想要安排一場滿意的婚禮,也不過是用上更多的人手,以達到在更短的時間內布置完成。

而這一切于陵玉而言,都更如同在夢中完成的一般。

她長這麽大以來都不懂得要如何做一個閨中少女,更不能領會成為新娘出嫁的辛酸與喜悅。

她整顆心都寄在陵徵身上,雖總心不在焉,卻也配合着身邊一群嬷嬷的要求和安排。

四下裏每個人都對着她笑,令她茫然不知所措。

“瞧見沒有,沒有哪個做新娘子的會做成那副模樣的……”外面的夫人聚在一起低聲說道。

“好端端一個公主,被一個奸佞禍害成這個樣子,沒把眼睛哭瞎就不錯了,還被強按着頭嫁給對方,哪個能好過啊。”

她們一邊說,一邊偷笑着離開。

陵玉便一個人坐在洞房的喜床邊,安靜之極。

直到房門被人推開,陵玉頭頂上的紅帕子終于被掀開。

待她看到穿着大紅衣裳的盛欽時候,這才放松了身子,伸手将對方抱住。

“二哥,你怎麽才回來,我好害怕……”她抱緊了他,仿佛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是個洞房之夜,僅是單純的依賴着他,不舍離開他一般,令他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他們二人之間并沒有那樣多隔閡的時候。

“你怕什麽?”他問道。

“我擔心我皇兄,我擔心他熬不過我們婚禮這一日,我真的很怕……”她的樣子極為擔憂。

盛欽對她道:“方才他身邊的人已經傳過話來了,他這幾日已經好許多了。”

“嗯。”陵玉低低地應了一聲,盛欽卻将她攬入懷中,道:“你莫要再憂心了,我已經派人去尋其他出色的良醫了,想來你皇兄會吉人自有天相。”

陵玉聽了這話面色才微緩。

她擡起頭來看他,道:“我險些又忘記了嬷嬷的交代,嬷嬷說過,不論如何我今日一定要開心,不能再哭喪着臉。”

盛欽微微一笑,“無妨,你嫁的人是我,便沒有那麽多的講究。”

陵玉卻立馬坐直了道:“自然不行,該守的禮,一樣都是不能少的,嬷嬷還說,那一雙紅燭要燃到天亮,可不能讓它們滅了。”

盛欽輕輕“嗯”了一聲,又問她,“嬷嬷有沒有交代旁的事情了?”

陵玉看着他,卻好似忘了一般。

盛欽忽然就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後頸,在陵玉還沒有來得及反應時低下頭去壓在她的唇上,給了她一個頗為綿長的吻。

陵玉被他親的面頰通紅,低下頭去,像個鹌鹑一般,樣子都羞怯許多。

“陵玉……”盛欽握住她的手,道:“你不要怕。”

陵玉點了點頭,卻仍舊不敢看他。

待盛欽正想将她扯入自己懷中時,卻見她忽然就跳下了床,匆匆去桌上拿來兩個酒杯。

“二哥,我險些又忘記了,咱們還沒有喝交杯酒呢……”陵玉看着他,面頰通紅道。

盛欽将她手裏酒杯接過來,道:“可還要我教你?”

陵玉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小聲地為自己分辨了一句,“我又豈會連交杯酒都不會喝……”

她只坐到他身邊來與他交過手臂将那杯子裏的酒都飲盡。

待酒也喝完,陵玉面頰反倒更紅,像是塗抹了胭脂一般,這般紅的嫁衣襯得她膚色更是如雪瑩白,燭光下的她仿佛都變得朦胧起來,這種美同她尋常的美麗極是不同,卻在當下獨屬于盛欽一人。

“二哥,你那日答應我皇兄的話想來是一定會做到的吧?”陵玉問道。

盛欽不答,卻伸手将她攬入了懷中。

陵玉靠在他的懷裏,在一個他看不見的角度,面上的嬌羞與笑意都逐漸淡去。

外面,熱鬧的聲音仿佛也在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片寂靜。

這種寂靜突如其來,竟顯得有些反常。

下一瞬外間房門忽然發出一聲砰響,被人猛地踹開。

那人滿臉血污,只毫不避諱地沖上前來,将陵玉剛剛為盛欽斟上的一杯酒給打翻。

秦淮猛地拔出腰間佩劍指向了陵玉,令陵玉連反應都來不及。

“為什麽要騙我們?!”

盛欽的臉色微變,正要開口,便察覺後背忽然被人抵上了一個尖銳的器物。

“二哥,你不要亂動,我雖沒什麽本事,但若是想要從這個地方刺下去,也并不是什麽難事。”陵玉在他身後一字一句說道。

盛欽整個人都怔住,最終也僅是化作一聲嘆息,問道:“為什麽?”

陵玉掃過滿屋刺目的紅,只垂眸道:“難道不是你逼的嗎?我為什麽會變成今日這副模樣,旁人不清楚,你卻該是最清楚的一個。

你若是束手就擒,也許我還會放你一線生機。”

盛欽聽到這個答案,卻對秦淮道:“将他們都帶進來吧。”

秦淮面色冷肅,朝窗外做了個手勢,外面的人便呼啦都湧入了這喜房之中。

只是盛家的侍衛個個都是完好無損站在那裏,那些被人綁起來跪在地上的,都是陵玉的人。

其中為首的便是陳玄頤。

陵玉見狀,臉色頓時微白。

盛欽卻絲毫不将她手中的威脅放在眼中,只轉過身來,目光直直地看向她道:“這便是你讓人送給我們的新婚之禮嗎?”

陵玉知道自己再威脅不得對方,她無措地後退,握着匕首的手指都用力到發白。

盛欽見狀,卻道:“你方才若是什麽都不同我說,只要趁我不防直接将這匕首刺入我心口,你便就贏了。”

“可你偏偏多此一舉,偏偏要一直等到最後,偏偏僅是想要挾持我。”

陵玉看着那些被壓跪在地上的人,看着他和他身後屬下一副早有防備的模樣,最終是忍無可忍。

“那又怎樣,我問過你無數回,我問你究竟願不願意放棄這一切跟我離開,我問你到底可不可以罷手,你卻總不能給我答案,你憑什麽還叫我一直信你?”

她閉了閉眼道:“你從頭到尾都是在騙我,你說的話,做的事情,哪怕是今夜洞房花燭夜,你若非是存着防備我的心思,如何能制住這一群人?

你還敢說你愛我?”

她紅着眼睛,俨然要将一切豁出。

盛欽望着她,只對她道:“我沒有騙你。”

“你說你沒有騙我,好啊,那你放了他們所有的人,你讓人準備一輛馬車,你現在就跟我走,跟我離開這個地方,我就相信你沒有騙我。”陵玉說着面上便露出一抹極致的嘲諷,“你敢嗎,盛欽,你不敢,因為你從未對我說過一句真話!”

她說着便拔下頭上的金釵,将那鳳冠狠狠砸在了地上,砸地四分五裂,上面所鑲嵌的碧玺和珍珠都滾落一地。

“你是瘋了嗎?你可知道他在背地裏為你做了多少讓步和犧牲,你竟還這般不知足,你真以為侯爺是欠了你的嗎?!”秦淮怒道。

“你住口。”盛欽将他呵斥下去,秦淮縱使住了口,卻也仍舊是滿臉不服。

盛欽轉過身去對陵玉道:“陵玉,我再說一遍,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

陵玉卻搖頭,“我不信。”

“你如何才信?”盛欽問道。

陵玉忽然就笑了,她眼含着淚光說道:“我同你已經撕破了臉皮,我也不知我今日究竟還能不能活下來了,我們便将這一切交給天意,我若是死了,那麽我就信你!”

她說着便猛地揚起那匕首往自己胸口刺去。

盛欽幾乎是下意識伸手就抓住了那刀刃,将她的舉動制止。

他的臉上終于再抑制不住憤怒,将她手中的匕首狠狠奪下,丢在了一旁。

“陵玉,你究竟鬧夠了沒有?”

陵玉看着他笑說:“你瞧見了,我還活着,所以我只要還留有一口氣,我就不會信你說的每一個字。”

盛欽氣得胸口起伏不定,卻在下一瞬猛地轉過身去,對秦淮吩咐道:“你去讓人備好馬車”

“侯爺,你想做什麽?”秦淮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盛欽道:“我要同她離開這裏。”

衆人頓時驚愕無比,就連跪在地上嘴裏被塞上了破布的陳玄頤都仿佛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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