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官場多險惡
她二哥說話向來都是如此拐彎抹角, 也總叫她遲鈍許久才能回味過來。他既說了贈他玉的人多,可她卻看見他腰上素淨的很, 如今也只是添了她一個玉佩, 可見自己在他心裏頭的地位就算不是頭一等的, 那也是極為重要的。
她心下纾解幾分,不等她探頭張望, 馬車便緩緩停了下來。
車夫隔着簾子喊道:“咱們到了。”
陵玉同盛欽下了車來,才發現這盛家陵園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樣清冷可怖。
在陵園外面, 都種了一片密林, 此刻季節雖不對,但陵玉也都認出來這是一片桃樹林。
而在桃樹林的另一端, 卻是遍地不知名的黃花與野草,風景倒也算得上優美。
陵玉收斂了東張西望的心思,車夫提着一堆祭拜的東西, 跟在他們後頭,去了陵園之內。
雖說全程都是嚴肅的過程,但陵玉并未感到盛欽的悲慘心情。
他這般不動聲色, 令她始終都無法看透。
出了陵園, 盛欽便帶着她繞着陵園走了一圈。
“二哥是看出來我的心思了?”陵玉小聲地問他。
“你方才一下了馬車便東張西望, 我既然讓你來陪我, 自然也會陪你一道散散步。”盛欽說道。
陵玉抿唇微微一笑, 多餘的話也沒說, 只待他二人走得遠些, 将将要折身回去的時候, 陵玉忽地看見不遠處有幾人正在上墳。
這樣的事情本不該多看,但那幾人似乎發生了争執,吵嚷了起來。
陵玉仔細一聽,才發覺是另外二人責罵其中一人。
那三人分別是一年邁婆婆,青年男子,與一年輕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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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他們的談話 ,這似乎是媳婦同丈夫和婆婆一同來的。
“那男子瞧着甚是眼熟,似乎是新科探花……”陵玉扯着盛欽的袖子小聲嘀咕道。
盛欽掃了她一眼,便擡眸看去。
“我們葉家倒了八輩子黴才娶了你這個掃把星,我讓你燒紙你都燒不好,你是想折損我葉家的福運啊!”
那老婆子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擰着年輕婦人手臂上的肉,令那年輕婦人連聲哀求。
“婆婆我再也不敢了,方才起了一陣大風,媳婦攔不住……”
“你還敢頂嘴,你、你分明就是找借口,你想氣死我這個老婆子!”那老婆子一跺腳便捂着胸口一陣心痛難忍的模樣。
男子驚惶地扶住他娘,擡手便将那婦人推倒在地。
“你這無知婦孺,我早就該聽我娘的話将你休了!”男子大為惱火道。
婦人哭着跪倒在地,苦苦哀求,“相公可是忘記了,昔日在梅鎮我為了你背棄了小姐身份,我爹娘皆不認我,你若是休了我,叫我如何有顏面回去?”
那男子聽了面上頓時生出猶豫,老婆子見狀便也不心痛了,推開兒子便對着那婦人淬上一口。
“我呸,你少拿這件事情來威脅我兒,你這下作女人成親之前便勾三搭四極不檢點,若不然為何我兒約你出來,你便一喊就來,正經人家的小姐又豈會如你這般低賤!”
“婆婆,我、我……”那婦人面色漲紅,羞得說不出話來。
“你若真心想要嫁我,便不會時不時将這話總挂在口邊,可見你根本就是想以此來威脅我,是不是,你這女子用心好生險惡?”男子冷面說道。
那婦人哭成了一個淚人,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孩兒回去便會聽了娘的話,給她一紙休書,也省得她在忤逆頂撞您。”男子哄着老婆子說道。
老婆子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神情來,“這就對了,這樣低賤的人,根本就配不上我兒……”
“二哥,他們可真是過分……”陵玉聽着這對方愈發氣惱。
殊不知那男子猛地擡頭察覺了有外人在,連忙呵斥地上抽泣的婦人起身,又攙扶着老娘回家去了。
“哼,這等人竟也能選中探花,真是可笑?”陵玉望着他們遠去語氣亦頗為鄙夷,“他同他娘一丘之貉,這樣對待為他付出一切的糟糠之妻,又如何配在朝為官。”
盛欽只道:“此人雖家事複雜,但卻是有真才實學的人。”
他雖沒有褒貶之意,但陵玉卻聽着刺耳,她不想與盛欽的意見起了沖突,便只抱怨一句,“總之我不喜歡他那樣的人。”
陵玉回了宮去,心中卻仍舊對這件事情懷着惱火的心思,更對盛欽的态度耿耿于懷,便跑去尋着陵徵訴說這事。
陵徵聞言亦是有些意想不到。
“皇兄可是同二哥一個想法?”陵玉問道。
陵徵搖了搖頭,道:“盛欽他也并未說錯,此人能于千萬人之中選中探花,憑靠的自然不僅僅是運氣,所以他說對方有真才實學自然也是對的。”
“只是我也不喜歡這樣的人,若是我,日後定然不會重用這樣的人。”
他的後一句令陵玉的心裏得到了輕微的緩解,頓時放松了下來。
“可見二哥還是有所偏袒。”陵玉說道。
陵徵聞言只是微微一笑,道:“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看法,你又何必在意。”
陵玉道:“我原先知道人性險惡,卻不知是這樣的複雜,他既可以有真才實學,又可以這樣忘恩負義待自己的妻兒,他表面上說的冠冕堂皇,但明眼人一看都能看出來,他是同他那老娘嫌棄這個糟糠妻了,從故鄉來到京城大開眼界之後,無非就是想要攀上更加高的枝兒罷了。”
“這事情你倒是看得通透了。”陵徵笑說,“如今你也老大不小了,總不能再這樣游手好閑了。”
陵玉一聽這話立馬就坐直了身子,生怕被對方說叨,她一臉防備地望着對方,小聲求饒道:“皇兄便饒了我吧,但凡能說責我的人,見着我便要将我一頓數落,叫我沒頭沒臉怪臊人的。”
陵徵道:“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原來你也有這等自知之明。”
陵玉嘿嘿一笑,覺着自己當下的處境竟如同先前被自己糗過的陳玄頤一樣,愈發不好意思起來。
“你知道我身體向來都是不好,也是這些年精心調養過了,這才能得了父皇的應允可以上朝為君分憂。”陵徵對她說道。
陵玉微微點頭,道:“皇兄的心思我懂,我也希望皇兄能做出些成績來令父皇另眼相看。”
陵徵微微颔首,道:“那你願不願意替兄分憂呢?”
陵玉露出驚訝的表情來,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反問道:“你是說我?”
陵徵道:“自然。”
陵玉撓了撓頭,問道:“那皇兄是想讓我替你熬藥,還是替你磨墨呢,這些我都不太娴熟……”
陵徵聞言莞爾一笑,伸手便彈了彈她的腦袋瓜。
“你可越混越傻了,我是叫你同我一起上朝,協同我一起處理朝事。”
陵玉連連搖頭,“這怎能行?”
“陵玉。”陵徵抓住陵玉搖擺不定的手,語氣帶着幾分認真,道:“你知道的,我的願望便是想要履行一個皇子該做的事情,能夠真正做到為君分憂,讓父皇對我刮目相看,可我有時候也有諸多不便,若要說起照顧我的人,我自然是不缺的,可我卻缺一份支持。”
“什麽……支持?”陵玉甚是不解。
“自然是可以在朝廷上能多出一份力量支持我的人。”陵徵說道。
陵玉這才明白過來。
能照顧陵徵的人再多,可那些人到底都是身份有別,不能同樣在朝中也陪着陵徵,即便是旁的人,有才幹的,沒才幹的,能信任的,不能信任的,都不如陵玉的支持來的重要。
他們并非是其他朝代那些會為了權勢而反目的兄弟,他們骨肉相連,骨血相親,至少對彼此的品性都信賴,若讓陵徵來選,他自然希望能夠得到陵玉的支持。
“可是……”陵玉仍舊猶疑,“皇兄也知道我這人不學無術,我只怕自己幫不到你。”
陵徵見她松了口,便笑道:“我只希望你是同我一樣的都能站在一起,倒也沒真指望你那腦袋瓜替我出什麽好主意來。”
他這般直晃晃的言明了陵玉的用途,倒令陵玉羞惱了起來。
“皇兄一向溫厚待人,怎好這樣說我。”
陵徵面帶狡黠道:“我不說你,你便懶怠無比,我說你兩句好歹能叫你跳腳,這也是好的。”
陵玉被他突然一連損了好幾句,連半句反駁都說不出來。
只是看到陵徵如今面色紅潤,朝氣滿滿,她的心底霎時一軟,也都只剩下歡喜了。
誰人不希望親人安康快樂,陵玉自然也不例外。
早朝議事,說簡單亦是簡單,說繁雜亦是繁雜。
陵玉立在陵徵之後,餘光掠過四周的人,卻見着極遠的隊列之首赫然是盛欽。
對方如往常一般面色冷然目視前方,卻并未注意到文武百官之中的陵玉。
陵玉一面覺得陌生,一面也是新奇。
一旁甚至還有官員在匆匆将扣錯的紐帶重新扣好,俨然是匆忙的模樣。
其他人有些聚在一起說話,有些則老神在在,只待太監扯着嗓子喊了一聲,每個人都肅了神情,隊列整齊。
待朝散後,陵玉揉着有些酸脹的肩背,很是不習慣。
她對陵徵道:“我如今才知道,一件事務竟會要同時經過戶部兵部和吏部,以及層層下屬的官員,歷了那般多的程序以後,這才能将事情落實到百姓身上。”
陵徵道:“這每一道程序都并不簡單,分工合作,即可使得賬目清晰,又可劃分清楚每個人自己的責任,這也是好的一面。”
“有好自然也是有壞了,想來歷朝歷代貪官污吏也是極多,自然鑽的也是這空隙了。”陵玉說道。
“所以你該明白,在我們身上的擔子該是極重的,我們生來便擁有旁人所沒有的權利,若是我們能利用自身的權勢行好事,則益于黎明百姓,若我們心生惡,想要行惡事,自然更加沒有難度。”陵徵說道。
陵玉微微颔首,很是認同這一點,對于朝政的事情多少也都有了一些改觀。
“我方才聽那尚書大人說到漓州水患頻發,想來當地百姓的日子定然十分難熬……”
“這事情我已經留意已久,心裏有些想法,稍後你來我書房,我同你一道細說。”陵徵說道。
陵玉連連點頭,待陵徵自書房裏拿出來幾張圖紙,指給陵玉看。
“這是我收集了歷朝歷代各縣水患情況所總結出來的幾分方案,之中有一,我加以改良,想到漓州頻發水患,卻仍舊有些地方寸土不生,難成良田,便設想将之開渠分流,以此來分散河道水位,另一則也可試着去灌溉田地,令其耕種情況改善……”
陵玉聽他細說,便愈發覺得這個主意極為精妙,更是贊嘆不已。
“皇兄是如何想出這樣的主意的……”
陵徵道:“這主意并非是我想出,只是有些資料久遠,若非日日夜夜翻閱,極難查到,況且不同時期的人做法亦是不同,我只是将他們總結起來,并加以改良,才得出這樣一份方案,如今也不知可行不可行。”
陵玉聞言,心中便更是敬佩,“這寥寥幾頁背後,竟是凝聚了皇兄那般多的辛苦,若想将它實行,非要人力財力以及各方面的支持不可,待這事情成了,也并非一日可成,天下大事如此繁瑣,我如今這樣一想,竟覺得朝上的文武百官都嫌少。”
陵徵輕笑,“你這樣說也并未将各地大小官員算上,若都是貪慕虛榮之人,便是再來百人,于朝廷國家也于事無補。”
陵玉伸了個懶腰,“是了,他們中的有些人怕是是個都抵不上皇兄你一個呢。”
陵徵見她仍舊懶散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又低頭去将資料收集起來。
待他們方方面面都準備齊全,陵徵胸有成竹,這才在朝會中提出這一建議。
旁人聽罷都啧啧贊嘆,紛紛附議。
聖上道:“此方案甚為精妙,若是事成,必然是要給你記上一大功。”
陵徵語氣謙遜,“兒臣只希望可以解除百姓之苦,替陛下分憂。”
聖上微微颔首,甚為欣慰。
陵玉在後面瞧着,心底亦是歡喜。
待朝後陵徵便同一些大臣入了書房去,陵玉等着對方出來,為對方終于可以一展自己抱負而倍感輕快。
待陵徵出來之時,陵玉便迎上前去,扯着對方問道:“皇兄在裏頭商議的如何,父皇是否同意了你親自前往漓州?”
陵徵望着她,神情不似先前那般輕松,只搖了搖頭。
陵玉頓時也收斂起了面上的笑容,頗不安地說道:“不讓去就算了,那皇兄便只在京城全程負責好這事情便是……”
陵徵神情失落道:“這件事情不歸我管了。”
陵玉聞言頓時變了神情,“這是怎麽回事兒,莫不是父皇又反悔了,覺得這主意不好?”
“自然不是,父皇非常贊成,可……”陵徵說着又是一頓,嘆了口氣道:“可是有人舉薦了另一人來負責此事。”
“還能是何人,有誰能比皇兄更适合辦這事情?”陵玉問道。
陵徵緩聲吐出一個人名來,“是葉子知。”
“是他?!”陵玉大為驚訝,此人便是她當日在陵園附近看到的那個想要休棄糟糠之妻的薄情男子,竟也會有人推薦他來替代陵徵。
如此一來,此人反而可以借了陵徵的東風,不費吹灰之力便獲得了頭等功勞,這是何其不公平的事情!
“實在可氣,皇兄你倒是說說,是哪個不長眼的人會舉薦這種人來替你?”陵玉無比惱火道。
陵徵掃了她一眼,無可奈何地一笑,又說出了一個讓陵玉險些驚掉下巴的名字。
“是高信侯盛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