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杜衍夜不歸宿的事才過兩天, 這天中午下學, 江月兒跟着阿青回家時, 就見孫家雜貨鋪前面圍了好些人。
她心裏好奇發生了什麽事,又因是孫家的事,不敢上前去湊熱鬧, 好容易看見個熟悉的人, 趕忙叫了聲:“葫蘆哥!”
被江月兒叫“葫蘆哥”的那個是福順樓的跑堂,大名叫胡祿, 長得一副機靈相, 就是生得瘦小了些。當天就是他看見江月兒受欺負, 跑去後廚報告自家老板的。這些時日, 江月兒每天從酒樓門口經過,總會跟他說幾句話。
江月兒問他:“葫蘆哥, 那家怎麽了?”
胡祿笑道:“孫家老二出事了。被人剪了舌頭, 一張嘴就是一嘴的血,還在腦袋上開了個洞,下面也——”想起面前的是兩個姑娘,倒不好再說下去,一臉暢快道:“這惡人總算得了報應。”
江月兒先跟着笑了兩聲, 突然想到前天孫家兩兄弟“撞鬼”的事, 一時笑不下去了:該不會孫家老二也是阿敬找人打的吧?
她死活拽着阿青回了學堂, 把杜衍叫出來,将孫家老二的事說了,緊張問他:“是不是你幹的?”
杜衍立刻便猜到, 是阿叔有所動作了,只怕這才是第一步。
面上冷了下來:“在你眼裏,我就是這樣出爾反爾的?”冰着臉進了書齋。
江月兒莫名其妙,轉頭問阿青:“他怎麽了?”
阿青自然更摸不着頭腦,猜道:“衍小郎是生氣了吧?”
生氣?江月兒悶頭走回家,忽然想起來:對啊,他昨晚答應阿爹不亂來了,現在聽她這麽懷疑他,當然生氣了!
那孫家的事,不是他幹的,會是誰幹的呢?
江月兒懷疑了這個懷疑了那個,就是沒想到她爹身上去,雖然她爹在那天晚上都說過他有辦法了。沒辦法,她爹在她心目中,一向是文弱正氣的印象,實在很難跟打人武鬥這類事聯想到一塊兒去。
當女兒的都這麽想了,其他人更不必提。
江家隔壁,孫通娘子嚎了半日,想起前兒個兩個兒子撞邪,她去三樹弄堂找收魂姥姥請神,姥姥說:“你們家六個男人,陽火太旺,再加上你們房子還在城南頭。南邊屬火,原本就旺,火上加火,沒燒透已經算你們運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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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們在那住幾輩子了,不也沒事?”
“以前沒事,那是因為還不到時間。你有沒有覺得,近些年你們做什麽事都不太順利?家裏還越發倒黴了?”
孫通娘子一想:好像是啊!好像自打他們當家的打算買地開始,他們家的生意一點點就跌下去了,到了江家從他家把地奪走後,又生出了好多事端,姥姥還真沒說錯!
她也沒想想,為了這塊地,孫通夥着兒子私底下做了多少下作事,得罪了多少人。那些人明面上不願沾上他們,暗地裏動動小手段,就能叫他們吃不少的虧了。
再聽姥姥一說:“你這就是運道到了頭。”
孫通娘子先還将信将疑,看見兒子現今的慘狀,回想起當天的情形,豁然開朗:“當家的,咱不能在這兒住了啊!”
等杜衍下學回家的時候,隔老遠就聽孫通罵:“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老子一個也不信!你這個死婆娘沒事也少到處蹿,平白惹得晦氣!”
“你不信有個屁用,跟你說,這個家,老娘搬定了!你要是不走,你一個人留在這!老大,老三老四老五,來幫娘收拾!”
“我看誰敢動!”孫通暴跳如雷。
杜衍聽到這裏便走了,孫家幾個兒子最聽老娘的話,看來,他們在這不會住很長時間了。
果然,不出半月,仙水街百年來的老住戶,最後的孫家人就搬得一個也不剩了。
其間還出了點小插曲,杜衍是聽小胖妞說的。
據說有天下午,孫通帶着家裏的幾個兒子氣勢洶洶闖到了牛家,兩家人不知吵了些什麽,最後,孫家人個個挂了彩狼狽而出,第二天就搬走了。
孫家人搬走的當天,牛家人放了挂一萬響的鞭炮。
能在仙水街安頓下來的人,各有各的能耐。往常孫家能在這一帶耀武揚威,是因為大家都是體面人,不想癞|蛤|蟆跳到腳面上來,忍忍便過了。
孫家,也就孫通明白一點,是以,他橫行這麽些年,從來沒惹過不該惹的大事。孫家的幾個兒子學到了他的橫賴,沒學到他的眼色,惹了不該惹的人,以後,還有得苦日子過。
江家人跟其他的街坊看完了全程的熱鬧,日子又逐漸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江棟事後将杜衍叫到身邊,道:“對付惡人,原也不必髒了自己的手。你是讀書人,名聲最要緊。讀書人不是不能使手段,但不能低了自己的格調。以我們與孫家人的矛盾,到不了将他們趕盡殺絕的地步。做過必有痕,萬一有一天傳出去,難免落個刻薄寡恩的名聲,這就太不劃算了。”
“那假如他們沒有牛家那回事,我們豈不是還要忍受這樣的鄰居,整天擔驚受怕?”杜衍仍有些不服。
江棟略有欣慰,至少這孩子現在肯跟他讨論了。別看他住在自己家這些年,但這孩子心防重,真遇到事,只會自己悶頭幹。他一個孩子,要什麽事都能擔的話,還用自己這個當長輩的做什麽?
說來,也不曉得他那傻閨女是怎麽叫這孩子這樣上心的。莫不是傻妞有傻福?
江棟心裏吐槽着自己的閨女,嘴上道:“你錯了。我使計攆走他們,首先是因為我得知他家有人做了惡事。如果他們不作惡,孫家于我家也只是一個不投契的鄰居罷了,我為什麽容不得他們?”他擡了下手,止住杜衍:“我知道你是擔心月丫兒。可人有大惡小惡之分,孫通欺負月丫兒,就此事而言,他只是作了小惡,我小懲即可。他作了大惡,自然有苦主找他。”
“萬一積年累月,孫通的小惡積成了大惡呢?”
“這便是我查他的因由所在了。我查他,是因為他先對我作了數個小惡,我要防備他對我作大惡。查出問題,我告訴給該知道的人,這就是我的小懲。倘若他沒有把柄給我抓,我會另尋手段對付。但這也說明了,孫家人不是壞到非得攆走他們的地步。而且,我不怕別人知道我做了什麽,因為,這原本就是他們該受的教訓。你呢?你能跟所有人大聲說,你做了什麽嗎?這便是陽謀與陰謀之分。”
杜衍啞然片刻,問道:“還有請你收魂姥姥跟孫娘子說的話呢?這也不是陰謀?”
江棟笑了,這孩子果然猜出來了。
他拍拍他的肩,道:“這便是因勢利導,你好好想想吧。”
杜衍想沒想明白,除了江棟,怕是不會有人知道了。
表現在江月兒這裏便是,阿敬晚上關在房裏,又不幫她做功課了。
看在前些天她冤枉了他,他這幾天一直沒什麽精神的份上,江月兒決定大度地不跟他計較了。
不過,因在阿敬那吃了閉門羹,她有點悶悶地出了院子,準備在家裏随便走走。沒走兩步,碰到個眼生的下人被門房老李領着往裏走,好奇地叫住他們:“你是誰啊?”
那人穿着青布衣裙,頭上紮着方帕,神态有些倨傲:“我是我們陳孺人身邊的嬷嬷,來給江太太送請帖了。”
老李曉得江月兒不懂孺人是什麽,解釋了一句:“這位嬷嬷是縣尊夫人的身邊人。”
江月兒恍然大悟,想了起來:“你是華華派來,給我們家送花宴請帖的嗎?”
得到對方的肯定後,江月兒高興得一蹦三尺高。她宅子也不逛了,跑到西廂房咚咚拍門:“阿敬阿敬快出來,我們能看縣尊大人了!”
嬷嬷:“……”她沒感覺錯吧?大小姐的這位女伴說起赴宴,怎麽像要去看猴戲似的?
沒拍兩聲,門從裏頭開了,杜衍站門口嘆氣:“怕了你了。不讓你進來,你也不用拿縣尊大人壓我吧?”
江月兒才想起來,當時忙着生氣,倒忘了跟他說華華邀請她去赴宴,她還可以帶個小拖油瓶的事。
她趕忙叽哩呱啦把這事說了,望着他,滿臉的“我厲害吧?還不快誇我?”。
杜衍:“……”縣尊大人的花宴連江叔都得不到邀請,她竟能得到?
他伸出手指,忍不住捏一捏小胖妞笑起來顯得更圓的小胖臉:沒變啊,還是這麽好捏……她什麽時候長了這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