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疊嶂之隙, 有山泉, 水如赤練……夫子, 這是我昨晚在本縣一位讀書人的游記中找到的記載,上面寫着這處山泉底下有一種石頭,可以把泉水染紅, 有人發現這種石頭後, 帶回去做染料,用一種特殊的紡織方法紡織, 可以讓染出來的布像朝霞一樣變出好幾種紅色。假如我們找到這種石頭和紡織方法, 并教會本縣的紡織娘, 這種特別的布一定會讓很多人來購買。如此, 我們女學也是為本縣的民生作出了貢獻。”
說完這些話,江月兒緊張地盯着梅夫子。
當然, 以江月兒的眼力, 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到底她過關沒有,只見梅夫子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坐下吧。”
原本梅夫子昨天布置這樣的課業,只想讓這些在富貴家庭中長大的女學生們對外界的人有些深刻的了解,再通過這樣的交流讓她們快速融入起來。想不到今天在課堂上一問, 竟真有幾個學生提出了看上去頗為可行的法子。
梅夫子能在楊柳縣開風氣之先, 自然不是拘泥之人。聽完所有學生的發言之後, 她當即更改了今日預備授的課:“好,接下來,大家可以讨論, 看你們哪一位同窗的主意最為可行。選出來後,我會上呈縣尊大人,請大人定奪。”
說完,她隐晦地将視線投向了江月兒,今年梅夫子收的學生中,數她年紀最小。但以梅夫子的見識,也只取中了這一個。
這些女學生各自的出身見解也大多不差,經過一番激烈的讨論,最終有三份答案被選了出來,其中果然就包括了江月兒的。
江月兒興奮得不能自已,等梅夫子宣布休息後,她迫不及待地跑出去,跟杜衍分享了這個好消息。
回來時,陳丹華笑着向她恭賀:“恭喜你啊,你的主意我一聽就知道一定會選中的。”
江月兒笑得合不攏嘴,倒沒忘記跟她“同喜”:“我也恭喜你,你的主意也中選了呢。”
陳丹華說的是楊柳縣的土質十分适合種植一種叫龍血樹的樹木,這種樹木可以提取出一種叫血竭的名貴藥物,如果在楊柳縣推行種植的話,以血竭之利,必可令楊柳縣種植者富裕起來。
“有什麽好得意的,不過是仗着有個好弟弟。”
兩個小姑娘恭喜來恭喜去,正說得熱鬧,忽然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周圍的聲音倏地一靜。
江月兒這會兒正飄着呢,都沒聽出來別人是在說她,還問陳丹華:“華華,你覺得縣尊大人會取中我們誰的主意?”
陳丹華悄悄回頭瞪那個說話的女學生一眼,轉頭同她笑道:“應該是你的吧。”受父親的影響,陳丹華于民生上的見地比女學一般學生的确高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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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一聽江月兒的主意,陳丹華便知道,自己出的這個差了一層。龍血樹固然價值高,但不易種植,而且種樹需要的年限長,并不适宜普遍推廣。梅夫子給的時間太短,她也是實在想不出辦法了,才将這個主意提了出來湊合。
江月兒嘴巴忍不住一翹,又覺得這樣不好,趕緊繃回去謙虛兩句:“我覺得你的也不錯,說不定縣尊大人就能取中你的呢?”
“還算你有自知之明,縣尊大人不取中自己的女兒,難道還真的選你啊?”那個聲音持之以恒地在小姑娘之間插着話。
江月兒總算聽見了:“章碧,你在跟我說話?”
女學上到第二天,有那兩場讨論在前,書齋裏大部分學生都熟悉了起來。學裏除了新官上任滿心熱乎着的江月兒,就數這個叫章碧的姑娘在學堂裏最活躍。可惜,她今天的提議沒被選中,其他兩份選中的,陳丹華不必說,另一個也是縣尉的侄女,于是,她便将炮火轟向了最沒背景的江月兒。
陳丹華眉頭也皺了起來,有些擔心地看向江月兒:她很喜歡這個活潑天真的小妹妹,不希望她在得知她的身份後,要麽避而遠之,要麽跟大部分人一樣,變了一副谄媚的面孔。
被人這樣無視,章碧鼻子都快氣歪了:“連別人是不是跟你說話都聽不懂,你也敢同夫子說昨天布置的課業是你自己找到的答案?”
江月兒不明就裏,只覺得這姑娘激動的有點奇怪,便問道:“你又沒叫我的名字,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在跟我說話?你爹你娘沒跟你說過嗎?你跟人說話前要先叫人名字的?”
她說這話其實沒有惡意,但聽在章碧耳中就以為江月兒是在諷刺她沒家教,她一激動,開始口不擇言:“那也比你騙夫子說夫子昨天布置的課業是你自己做的好!”
便是再好性,聽到這句話也該怒了,江月兒氣道:“你憑什麽這麽說我?夫子布置的課業本來就是我做的!”
章碧冷笑一聲:“你少騙人了。沒有你那個好弟弟,你做得了嗎?”說完,她面露得意之色,就等着江月兒自亂陣腳。
她說得不錯,不止是昨天阿敬找到這個主意,就連今天早上的話,都是阿敬一句句教她,江月兒背了好久才背熟的。可這不代表她就同意別人把所有的功勞都歸給她家阿敬,畢竟她昨天也忙活了好久,包括這本書都是她找到的呢!沒有她找書,阿敬打哪給她出主意?
章碧這話若是問的別人,十個有九個就得被戳中痛腳,要麽羞愧難當,要麽跟她吵起來,但江月兒多誠實一孩子啊,她不僅承認了,還承認得特別幹脆:“我什麽時候說這是我一個人做的?夫子布置課業有說過不讓我請幫手嗎?有本事,你也找我家阿敬幫忙啊!”
她都沒覺得這麽做不對,有什麽好羞愧的?
“你你,你——”
江月兒仰着頭沖她哼了一聲:我就是有好弟弟,怎麽樣?你就是氣死你也沒有!
不過,看她“你”了半天都沒有“你”出來,江月兒只好體貼地把那話咽了下去。轉眼看見陳丹華,她抿着嘴,跟學堂裏其他女學生在笑呢。
江月兒“啊”地大叫一聲,捂了臉趴桌上不動了。
陳丹華吓一跳,趕緊推推她:“月丫兒,月丫兒你怎麽了?”
還能怎麽了?她現在想起來了,章碧說華華是縣尊大人的女兒,那她前天跟孫通吵架還拿華華當話把堵人呢!
吵架時她不覺得,現在正主在面前,她當然不好意思了!
陳丹華推她兩下不見動靜,有點急了:“怎麽不動了?是不是生病了?”
“要不要去叫梅夫子啊?”有人說道。
江月兒只好坐起來叫住她們:“我沒事。”
陳丹華擔憂地摸她的臉:“還說沒事,看你臉紅的。還是跟梅夫子說一聲,請大夫來吧。”
“真的不用!”江月兒趕忙拉住她,不得不湊到她耳朵上,十分難為情:“華華,我真沒事。就是,就是我做了一件對不起你的事。”
陳丹華口氣一下冷了:“對不起我的事?”難道說,這個看上去天真可愛的小姑娘其實并不那樣單純?
江月兒沒察覺這個新朋友微妙的情緒變化,她羞得都不好意思見她了。要不是夫子已經知道這件事,想來也瞞不住了,江月兒可不好意思說出來:“昨天夫子說的那個被人罵的女學生就是我啦。”她把當天吵架的情形說了出來,忐忑道:“你不怪我吧?”
陳丹華早就知道這事了,只是一直沒機會問江月兒。沒想到她糾結半天的就是這個,好笑不已:“我怪你做什麽?你說得很好啊!何況,當時人家那麽罵我們女學,你要一個字不說,我才生你氣呢!”
“真的?”江月兒雙眼光亮大盛。
陳丹華直笑:“真的。”這小家夥也太容易高興了吧。
停了一會兒,江月兒忽然趴到她耳朵邊:“你真是縣尊大人的女兒?”
陳丹華覺得好玩,就學着她,小小聲:“怎麽?你不信嗎?”
江月兒咽咽口水,好奇道:“縣尊大人長什麽樣啊?”別看小時候她送她爹上過那麽多回衙門,可他爹辦事的地方離縣尊大人遠着呢,總聽她爹在家說縣尊大人縣尊大人的,她還真沒見過這一縣的父母長啥樣呢。
陳丹華好笑道:“能長什麽樣?還不是一個嘴巴兩個眼睛?”
“不是,我就問你,他是不是特別威風?特別像戲臺上——”江月兒忽然站直身體,雙眼圓睜,作了個橫眉立目的動作,問:“是不是這樣?”
陳丹華差點沒被她逗得笑趴下:“你這是戲子,不是縣令。”
“那能是什麽樣?”江月兒雖然聽她爹跟她說了無數回縣尊大人的長相,但一縣父母,誰不好奇啊?她再問一百遍都不能厭的。
陳丹華笑罷了,見江月兒還趴書案上目光炯炯地看她,她道:“你既然這樣好奇,正好,我家後院的牡丹過些天就要開了,我母親正張羅着請些人賞花。過些天我請母親給你家下個帖子到我家做客,到時候你應當能見到我父親。”
江月兒萬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意外之喜,大喜之下,還沒忘了問一句:“那我能不能帶着我家阿敬去?他也沒見過縣尊呢。”
她是忽然想起來:縣尊大人當官,阿敬他那可能的倒黴爹也當官,都是當官的,說不定縣尊大人比盧老爺知道的還多點呢?昨晚上阿敬頭一回見盧老爺,就引得盧老爺說了這麽多話,那見到縣尊大人,阿敬肯定也差不了啦!
沒錯,江月兒對她家阿敬就是這麽盲目自信。
陳丹華回憶一遍杜衍那天在書齋門口的風姿,一口應下:“沒問題。”本縣有資質這樣好的學子,她爹見了肯定會高興的。
江月兒差點沒蹦起來:答應了!哎呀,我可真機智啊!
真機智的江家月丫兒恨不得馬上把這好消息告訴自家阿敬,但到了中午女學下學,男學那邊也沒動靜。
江月兒想起來,好像昨晚阿敬跟她說過,今天學堂有一次考試。
她只好帶着這好消息跟阿青回家去了。
江月兒回去跟她娘一說,她娘一臉喜色,果然也覺得閨女長臉。連她舅舅都誇她一句:“我們月丫兒還真是招人喜歡吶。要是阿敬能見到縣令大人,得他指點幾句,定會受益不少。”
但她給阿敬辦成這麽件好事,還沒得他一聲贊呢!她有點不開心了。但見不着人,她不開心也得憋着啊。
江月兒就憋啊憋,憋啊憋,直憋到了晚上,結果,杜衍沒等回來,倒等到了嚴家的下人。
“杜少爺遣小的來跟老爺夫人說一聲,他晚上跟我們大少爺和二少爺在一處吃飯,要晚些回來,請你們二位不必擔心。”
江月兒都不能信:阿敬居然能跟嚴大嚴二玩到一處去,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江棟和杜氏對視一眼,江棟問:“他們三個怎麽到一塊兒去了?”養子跟嚴家的兩個小魔王從小就不對付,他是知道的。
杜氏問的多些:“那他們在哪吃飯?人帶的多不多?叫他別太晚回來。”
因為杜衍一向做事叫人放心,江家夫婦都不狠管他,而且他們總認為這孩子平時獨來獨往的,除了月丫兒一個玩伴,沒有一個其他的朋友,怪叫人擔心的。他好不容易跟同齡朋友聚一聚,夫妻二人都覺得很不錯。
那人答道:“就在書齋旁的館子裏,夫人放心,帶了五六號人呢。你們有什麽話要捎帶的嗎?”
江棟和杜氏無非說了些注意安全,不要調皮,早些回家別貪玩的話。
江月兒就一句話讓那人帶給杜衍:“你跟他說,他再不回來,我要生氣了!”
半個時辰後,聽到嚴家下人的回話,杜衍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是為了給她報仇,他幹嘛沒事跟嚴大嚴二混在一起?這白眼兒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