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亂世生殊(一)
我的方寸世界裏唯有一個你,
只可惜卻圈不出一個好結局。
——摘自玉微日記
五光十色中,仿佛有什麽逐漸清晰,又仿佛有什麽逐漸沉沒了下去。
男人憤怒至極的嘶吼撕裂空氣遙遙落入逃跑的女人耳中:“還想跑?給我抓住那個臭婊.子。”
緊接着是無盡的疼痛傳來。
跌倒在地的女人身上沒有一處是完好的,皆是瘀傷,青紫一片,有逃跑時被抓回來打的,有客人留下的……
面色扭曲的男人一把鉗住了披頭散發,形容枯槁的女人,他盯着女人看了半晌,“呸”的一聲吐了一口痰,嫌惡的松開了女人:“你以為你還是金尊玉貴的祁家少夫人?”
女人低垂着頭不語,面容麻木。
是啊,她早已經不是祁家少夫人了。
從她決心跟着蕭今離開的那一刻開始。
但她只是太愛蕭今了,愛得失去了理智,愛得忘記了自己已經是別人的妻子。
或許落得現在這般境地就是她不守婦道的報應,是她背棄三從四德,背叛夫君的報應。
可是,她想知道為什麽,為什麽約定好的一起定居海城,從此再不過問世事,蕭今卻把她賣到了這裏。
事到如今,她想要的只是一個解釋。
蕭今還欠她一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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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見女人不說話,頓時失去了教訓的興致,打也打過了,罵也罵過了,百般方法用盡卻還是不開竅,本來就不算漂亮,如今竟與瘋癫了無異,根本讨不了客人的歡心,他的氣也出得差不多了,這樣一個女人留着根本沒有用。
男人微眯起眼,當初他願意接手這個女人不過是因為她是祁舟辭的正經老婆,三年前,南北軍系還未割裂,祁舟辭那個小癟三管轄南城,親自帶人扣押下了他從海外運回來的那批鴉.片,并且一把火銷毀,那筆損失他都至今記得。
那時候他低三下四,伏低做小不敢和他做對,現如今南北軍系不過維持着表面和諧,祁舟辭的手根本伸不到海城來,他也不怕他因為這個老婆找上門來。教訓不了祁舟辭,拿他老婆出氣也算是解了一口惡氣。
男人用力踢了女人一腳,本就滿身是傷的女人此刻傷上加傷,女人卻是仿佛再也感受不到疼痛般只無意識地瑟縮了一下,面容依舊麻木。
女人知道,即使是反抗,也不過是又遭一頓毒打,其實被打和不被打對她都無所謂,因為她的心遠比身體痛千萬倍。
男人揮手叫人:“把這個女人扔去回去,明天繼續讓她接客,告訴菑巷那些要飯的,睡這個女人不用錢,只要在天上人間打雜一天就可以。”
他吩咐了下去,不再耽擱就要離開,卻在踏出房門的時候被女人嘶啞得猶如厲鬼的聲音拉回了腳步:“求求你,讓我見見蕭今……求求你……”
女人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嘶啞,一聲比一聲凄婉,凄凄哀鳴。
男人不覺皺眉:“你以為長官還願意見你?就你這副鬼樣子?”
女人卻恍若未覺,艱難地挪動着身子爬行着靠近男人,她每爬過一步,幹淨的地面便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那刺眼的鮮紅招搖得張牙舞爪。
她低低哀求:“求你……”
那是她如今唯一的執念。
男人看見女人卑微的模樣,仿佛看見了祁舟辭跪在自己面前低聲哀求的模樣,頓時心情大悅,也不再嫌地上的女人髒,抱着她三步并作兩步就踏了出去。
女人早已經遍體鱗傷的身體在男人的颠簸之下更是傷上加傷,但女人卻是緊緊咬住了自己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下唇,不讓呼痛聲從自己唇瓣中溢出。
她想見蕭今……
想要問他為什麽……
男人指着樓下:“看見沒有,你心心念念的蕭副參謀長就在那裏和別的女人**。”
兩人置身三樓,天井式的樓閣可以讓女人清晰的看見對面包廂內的男人和女人。
是她心心念念的蕭今和祁舟辭的表妹雲舒曼。
仿佛有什麽嗡的一聲在腦海中炸了開來,不甚明朗的記憶在此刻逐漸變得清晰。
男人附身近女人耳邊,揚起惡劣的笑容:“就是這個女人慫恿副參謀長把你賣到這天上人間來的,我記得那天副參謀長本來想直接殺了你,結果那女人卻說,還是讓你來天上人間接客更丢祁舟辭的臉,讓祁舟辭再也擡不起頭來。”
女人眼睛猛地睜大,早已經聽不下男人接下來的話,耳邊回蕩着的只有“祁舟辭”三個字,直勾勾地盯着對面包廂中的人。
她竟是連累了他嗎……
是她趁着他與禹南軍系打仗的時候經不住蕭今的誘惑背棄了三從四德,背叛了自己的天,如今她這副鬼樣子竟還要無端連累他。
女人麻木的面具終于一點點龜裂,變得絕望起來。
對面包廂內被男人環抱着的女人似有所覺,轉眸看了過來,發現女人的剎那,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無聲的做着口型:“玉微,他不愛你,他和你私奔是我的主意。”
女人的瞳孔猛地一陣收縮。
……
一更
二更
難捱到天明
終于絕望的女人顫抖着撞上了牆……
……
“少夫人。”
急促而又紊亂的呼喊聲拉回了玉微的神智,撲面而來的雨幕卻是讓剛清醒過來的她不适應地重新閉上了眼,下意識地用手擋在眼前,剛來這個世界就是這麽大的驚喜。
站在她身旁的丫鬟不顧滿面風雨,想要為玉微撐傘卻又怕她拒絕,只得微支起傘擋在玉微身前,為她擋住斜吹來的風雨,但雨太大,又夾雜着肆掠的狂風,區區一把雨傘根本遮擋不住。
又一陣急促的滂沱大雨夾雜在狂風裏極速席卷而來,風吹皺了雨水彙聚而成的溪流,雨又落在溪流中,滴落成漩渦,濺起無邊的水花。
緊接着是無盡的風刮過,丫鬟握不住手中的傘,墨色的傘被風卷起,傘骨與傘布瞬間分崩離析,在風中飄遠。
丫鬟不敢去追那已經徹底沒用了的傘,心一橫,大着膽子拉住了玉微的手大吼道:“少夫人,蕭副參謀長不會出來了!您是……”
到底是顧忌着尊卑有別,丫鬟的那句“您是祁家少夫人”的話在嘴邊轉了一圈又吞了回去。
丫鬟的話雖然沒有說完,但玉微卻是聽懂了,她擡手撫去臉上早已經分不清是淚還是雨的水,但她手放下的瞬間,雨水又撲滿了她的臉。
“不急。”
玉微微勾起唇角,雨滴順着她的睫翼滑落唇角,最終彙聚至下颚,她伸出舌頭舔了舔早已經冰冷得毫無感覺的唇角。
今天既然來了,怎麽能做戲不做全套呢。
委托者今天本來是打算來讨要一個解釋。
一個蕭今為什麽在聽說她要成親之後連一句解釋都不願意聽她說就直接離開了北城的解釋。
這是委托者的想法,至于她。
她當然是要讓蕭今以為她還忘不了他。
雨聲中,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夾雜着雨水砸落傘面的聲音。
淅淅瀝瀝的雨中,蕭家管家撐着傘走近。
玉微的目光在觸及管家靠近的瞬間變得驚喜無比,像是溺水的人看見了生的希望般,她邁着沉重的腿靠近蕭公館緊閉着的鐵門,擡起那雙蒼白瘦弱的手緊緊扣住了手指粗細的門條,整個身子都貼在冰涼的鐵門上,仿佛這樣可以給她勇氣。
她興喜地問:“他願意見我了嗎?”
她微仰起精致的下颚看向管家,那雙宛如被雨水沖洗過的澄澈眼眸中寫滿驚喜與期待。
管家被這樣一雙純潔無垢的眸子盯着,已經到了嘴邊的那句話驀然咽了下去,嘴唇翕動,卻是一個完整的音調都發不出,握着傘的手也不自覺地緊了緊,一時間竟是感覺喉嚨幹澀的緊。
管家無聲的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玉微的嘴唇張張合合,眼中的光芒逐漸黯淡下來,直至最後一抹火光也被熄滅,她的身子終于無力地滑落了下去。
“快來人啊!”眼看着玉微已經暈倒,丫鬟驚叫了起來,一直跟着玉微站在雨裏的護衛也顧不得男女之嫌,抱起玉微大步離開了蕭公館大門前。
管家看着逐漸遠去的車,無聲地嘆息,終究是一段孽緣,有緣無份。
祁系軍系副參謀長的夫人和卓系軍系的副參謀長之間,相隔的,何止是天塹。
……
車上
玉微微阖着眼,冰冷到僵硬的身體在溫暖的車內回暖了些許,卻依舊冷得令她忍不住發顫,丫鬟拿着帕子細致地為玉微擦拭着濕透的發。
“我來就好。”玉微握住丫鬟的手溫聲囑咐道,“你先擦擦自己身上。”
丫鬟的臉色已經看不出來一絲血色,白得如同紙片,身子也不停地顫抖着,分明冷到了極致,連拿着帕子的手都已經不甚靈活,卻還是體貼地為她擦去雨水。
丫鬟還想繼續,玉微卻是不容她反駁地自己拿帕子擦拭了起來。
到底沒換一身衣裳,僅是擦一遍也還是冷,冷徹心扉那種冷,玉微放下帕子,望向已經被雨幕模糊了景色的車窗。
透過朦胧的車窗,不斷倒退的景色,隐約可以窺見這個時代的衆生百态。
無疑,這是一個亂世,多少生命在這個時代裏還來不及綻放便已經早早被葬送。但這也是一個充滿希望的時代,哀鴻遍野之下,深埋的是只待時機便能破土而生的希望。無數的豪傑枭雄在這個時代誕生,他們以摧枯拉朽之勢撕破腐朽,迎來勝利的曙曦。
委托者的丈夫,祁舟辭就是這樣一位亂世中的豪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