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緋聞影後(十九)
三月三
玉微漫不經心地轉動着吸管,冷飲的冰已經融化,飽滿的水珠正順着杯身外沿緩慢地直流而下。
她拿起一張紙擦拭了被潤濕的杯身,才看向坐在她對面的宋嘉彥:“嘉彥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宋嘉彥淡然道:“沒有。”
眼中沒有半分好奇猜測。
玉微輕輕笑了起來,攏了攏耳邊的碎發,指尖的濕潤刮在耳廓,很是清涼。她細細打量起面前的宋嘉彥,他似乎永遠不會動怒,無論她做了什麽,他永遠是那副溫柔冷靜的面孔。
頓覺無趣,玉微低頭又吸了一口冷飲,才解釋道:“他不是我哥哥。”
宋嘉彥沒說話,拿出一方素白的手帕,仔細地為玉微擦拭染上些許水漬的唇角,神情專注,動作優雅。
玉微抓住宋嘉彥的手,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他是我丈夫。”
宋嘉彥慢條斯理地道:“我猜到了。”
如果之前的猜測只是空穴來風,虛而不實,今天所見也足夠他明白。
“很抱歉,我當初欺騙了你。”玉微松開了手,雙手捧住微涼的冷飲。
手腕上的溫熱消失,宋嘉彥停滞了片刻,才溫和地笑着收回了手,疊好手帕擱在一側,他認真地看向玉微:“我沒怪過你。”
他只要知道她不愛這個所謂的丈夫就夠了。他遺憾過玉微已經結婚,現在卻是慶幸。相比一段并非建立在愛情上的婚姻,心裏住着一個人才更讓人望而卻步。
玉微笑道:“謝謝嘉彥的諒解。”
宋嘉彥凝神看向玉微。她的笑像是溶在了身後簌簌飄下的紫蘿中,有殊豔色,又像是搖落了一夜的冰雪,砌玉堆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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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微言簡意赅地解釋道:“我和他結婚的時候答應過他,永遠不公開……這麽多年過去了,這段婚姻,我想也已經走到了盡頭。”
她随意地摩挲着桌面冰涼粗糙的紋路,指腹沿着雕花紋路游走。委托者和沈承之間,就像是這桌面的紋路,二十多年走過,都在彼此的生命裏留下過或深或淺的印記,可惜,平順到底,雖是磨平了傷人的刺,終究太過冰涼,沒能溫暖彼此。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今天,我也是故意的。”
笑容無辜。
宋嘉彥定定地看了玉微片刻,然後說:“微微,你的過去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的未來。我想和你在一起,想要你愛我,想要你嫁給我,所以在意你的未來。”
他的語氣輕緩溫和,壓下了飒飒的風聲,穿透了斑駁的光影,直直落入玉微耳中,字字有聲,句句落心。
可惜,玉微的心是冷的,她不疾不徐地移開了面前礙事的冷飲,面上雲淡風輕,沒有半分被告白的驚喜,平靜得仿佛面前的人并沒有說話。
她說:“嘉彥,你很貪心。”
宋嘉彥的确很貪心,敢跟她要心的人,他不是第一個。但這麽直白索要的,他卻是頭一份。
宋嘉彥站起身,走近玉微,輕聲說:“是,我很貪心,我要的很多,我願意以一生為期限等待,等你把我所要的一切都托付于我。”
玉微仰頭看向宋嘉彥,一雙杏眼微豔,似将亮未亮天色中那一抹蘸了霞光的疊雲,暈開了深藍的天空,她輕啓紅唇:“恐怕我給不起,嘉彥也等不到。”
只要給得起的,她向來不吝啬。但他要的早已經越界,她給不起。
宋嘉彥的表情依舊溫和,連聲音都未曾改變分毫:“只有你給得起。”
他的眼眸似油畫中的天與海,湛藍與純白在無邊無際的遠方溶為一體,柔和了邊界,模糊了棱角,只留下無邊的寧靜平和。
也許無論再過多少年,她都能記得這樣一雙眼睛。明明想要的是整個世界,眼中卻一絲渴求也無。
玉微錯開視線,縱目望向宋嘉彥身後的翠竹,深綠在微風中搖曳,簌簌搖下了一地尖細,也掩下了宋嘉彥壓低的尾音。
良久的寂靜無聲。
玉微突然站起身:“嘉彥,我不會愛你。”
她的語氣雖輕,卻篤定無比。
宋嘉彥依然笑,到嘴邊的話卻是在陸涼走進來的瞬間頓住,轉而疏離溫和地與陸涼打招呼。
一場談話因為陸涼的到來戛然而止,無論背地裏如何,至少兩個人在明面上談笑無異,一頓飯倒是吃得很是和諧。
考慮到肖尋歆還在家,玉微早早的就回了別墅,她回去時,不止肖尋歆在家,沈承也在。
沈承面色淡然,一舉一動與往常無異,這種假意的平靜一直維持到了肖尋歆回客房。
回到房間,玉微收到了一條短信,是宋嘉彥發過來的,只有簡單的一句話:“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麽,我要的只有你,即使世間那麽多人,我愛的也只有你。”
她說她不會愛他,他卻在用他的方式告訴她,他不會放棄。
玉微微微一哂,放下手機,拿起睡裙準備去洗漱睡覺,沈承涼得夾了冰的聲音卻是讓她腳步一頓。
他說:“玉微,這就是你說的收斂?”
層層尖冰下是快要噴薄而出的岩漿,他就站在房間門邊,目光緊鎖在玉微身上。像是山雨欲來前的平靜,他的目光深邃平和。
玉微一個目光也沒分給沈承,直接轉身去洗漱。
等到玉微洗漱完畢,已經是将近一個小時之後,她出來的時候,沈承正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淩厲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
玉微爬上床之後才不疾不徐地道:“我很收斂,沒上熱搜,沒上頭條。”
她在回答他剛才的問題。
沈承翻了一頁他根本沒看進去的書,語氣冷沉:“最好是這樣。”
玉微卷起被子躺下去,蜷縮成小小的一團,連帶着把整張臉都捂進了被子裏,不流通的空氣讓她的聲音帶上了幾分朦胧:“反正你也不愛我,其實我做什麽,和你根本沒關系。”
她最開始答應他不鬧緋聞不過是懶得和他吵,這道約束對她來講不過是形同虛設,她想如何還是一樣要如何。
隔了山水一般遙遠的朦胧聲線無端讓沈承心間一跳,落地臺燈的銀白光線散在墨色的被子上,凸起的陰影溶在了無盡的墨色中。
一室沉默,驟起的旋律打破了寂靜。
玉微聽見鈴聲不得不從被子中伸出一只手去摸手機,她接起電話的同時,沈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起身去了淋浴間。
等他出來,只聽見玉微說:“我會記得準時去發布會現場的。”
沈承蹙眉:“你要去發布會?”
玉微把手機扔到一邊:“對啊。”
她準備去《鳳止殿》的發布會,剛才的電話是趙繼打過來的,問她去不去發布會。如果按照委托者以往的習慣看,這場發布會她是不會去的。
沈承在床邊坐了下來,兩個人一起睡了幾天,他已經很習慣玉微身上那似蘭非蘭的香味,他習以為常地卷開被子一角躺了上去:“你以前……”
他話說到一半,卻是自己先愣住了。他什麽時候開始記得她的習慣?
玉微翻過身,似笑非笑地斜睨向沈承:“你想說什麽?想說我以前從來不會出席這種發布會?”
沈承被玉微嘲諷的目光看得不太自在,直接平躺了下來,阖上眼準備睡覺。
玉微卻是不依不饒,她靠過去,整個人都壓在沈承身上,在他耳邊糯糯低語:“那些愚蠢的過去我都忘記了,現在一切都重新開始。”
拉長了的尾音像是絲線一般緊緊纏繞在人心間。
沈承雖是閉着眼,卻是能感受到貼合在自己身上那具嬌嬌軟軟的身體,兩人之間無比契合,沒有一絲縫隙。她靠得極近,往日只是似有若無的香味在此刻變得濃厚,裹挾着溫熱的氣息萦繞在他鼻息間。清香參雜在溫熱的氣息裏,竟是氤氲了幾分靡麗馥郁。
沈承微睜眼,眸底隐有深沉的暗色翻滾,他下意識地擡手想要拉住她,她卻已經迅速地從他身上翻身而下,卷着被子移到了遠遠的一角。
床很大,兩個人之間相隔的距離猶如天塹,即使伸手也觸摸不到。
直到溫熱的氣息徹底離他遠去,沈承的理智才徹底回歸,縮回了自己欲伸未伸的手,緊握成拳。他最近已經因為玉微越來越異常,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情緒屢屢被她牽動。
今天他回來本來準備警告她,但卻在看見她的時候便不經意地軟下了語氣,連到口的訓斥也只變成了一句質問。
沈承拿起表,淩晨一點四十四。
他按下臺燈,他又因為玉微失眠了。身邊的人卻睡得安好,也許是剛從被子中掙脫出來,她的臉頰暈染絲絲縷縷的緋紅,鴉青色發絲散落在臉側,整個人卻是不安地蜷縮成了一團,即使是沉睡,一雙手也抓緊了被子。
睡着時的她乖巧得和過往無異,磨平了與他争鋒相對的棱角,微暗的光線散落在她身上平添柔和。
沈承有片刻遲疑,眼中的墨色席卷又退下,退下又翻湧而上,半晌,他側過身,擡手為她輕輕拂去了臉頰邊的發絲,指腹細細地摩挲在她暈染緋紅的臉側。
直到她略有不适應地挪動了身子,沈承才收回了手,也許是燈光太過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