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轎辇
等閑妨了繡功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一刻鐘過了,董晚音才和郭正睿從小廂房裏走出,封驿只冷眼聽戲,董晚音和其他人颔首致歉,在他的餘光中落了座,也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且說這懷春樓另一角,柳青青在問旺元,那暖月閣裏的新公子是如何來的。
“和封世子爺一道來的。”
柳青青默了半晌,又問,“坐着轎辇來的?”
“不是,是和世子爺騎同一匹馬來的。”
柳青青垂下眼去,只咬唇盯着地面,旺元又道:“你不說我還未留意,說起來封世子爺沒和人同騎過一匹馬,這位公子是哪個府上的?”
“自然是貴人……沅姐姐可起來了?”
說着就往懷煙樓那後廂房去尋沅芩了,沅芩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原是江淮的官家小姐,因父親犯事,才淪落到這懷煙樓裏來。沅芩性情溫婉,又不似那些富貴大小姐持才傲物,那些個公子大爺最是捧她的場,這懷煙樓就數她住的地方最好了。
柳青青進去一看,沅芩在臨窗撫琴,卻是沒有樂聲。
“沅姐姐身子好些了嗎?”
沅芩偏過頭去看柳青青,笑道:“無礙,頭天都是如此,你怎麽來了?沒有客人了?”
“就是偷閑來看看沅姐姐,客人什麽時候沒有!”
“偷閑來看我,你不如多上點心學唱戲本。”
柳青青垂首,楸着太師椅上的毛氈道:“今日沒心思。”
沅芩看出她有心事,也不問她,知道她憋不住,只等她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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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暖月閣現時熱鬧得很呢!”
“嗯。”
“在給封世子爺賀新婚之喜呢,點了百年琴瑟。”
沅芩雙手壓在弦上,默了半晌,才道:“是該賀的,怎的才三日他便來了?”
“來了,帶了個嬌俏的公子,多半是他家裏的新夫人。”
沅芩手裏的琴弦一動,一個澀滞之音彈跳而出。
“難得,我們也該給封世子爺備份賀禮,青青,你也大了,該收心好好學着唱戲才是。”
柳青青是京城人,從小家貧,父親患病,她娘做些針繡手工,帶着她到布莊和集市上賣。後來父親去了,家裏還有哥哥弟弟,便把她放到戲班裏學唱戲,可惜她天賦不高,就剩一張巧嘴能逗人開心,戲班裏的老板便把她送到懷煙樓來了。她從十三歲來,現年十七了,跟在封驿身後,逗趣了四年。
“是了,我連百年琴瑟這戲都唱不好。姐姐要送什麽做賀禮,算上我一份可好?”
“好。”
沅芩從箱奁裏拿出一對蘇繡手帕,柳青青拿過來一看。
“鴛鴦戲水,蓮下錦鯉,倒是應景,只是過于小氣了些。”
“既然你唱不好百年琴瑟,我便寫出來予他。”
說着就起身擺臺研磨,寫了一副百年琴瑟,墨跡未幹,只叫柳青青先收起來,不歇氣又寫了一副。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沅姐姐,要送兩幅嗎?”
沅芩盯着那副字看了半晌,才道:“送百年琴瑟。”
那百年琴瑟的戲才剛唱罷,衆人說笑着,唯恐冷落了董晚音,只有封驿還是冷着一張臉。
裙紗撩過閣樓的木槿花镂雕,沅芩攜着柳青青上了暖月閣。
董晚音只見一個面容溫婉秀麗的女子緩緩而來,淡紫色團花刺繡衫,外罩翠煙紗,落地的粉白襦裙暗香浮動。女子那眼只輕輕一掃而過,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卻是比剛才那個柳姑娘要沉穩端莊。
“見過幾位大爺,聽聞封世子爺大婚,故而和柳姑娘備了份薄禮,略表心意。”
封驿接過,面上終是浮起笑意,“沅姑娘有心。”
尚延庭随手打開一看,“沅姑娘墨寶珍貴,尚某也想求一副,可好?”
“尚大人說笑了,都是拿不出手的,就怕入不了各位大爺的眼,若大人不嫌棄,沅芩便贈大人一副畫。”
“好,尚某今夜就在這裏等着姑娘的畫了。”
沅芩并未有一絲拖沓,帶着柳青青告退了。
回到房內,沅芩從箱櫃中拿出一副山水畫來,讓柳青青晚些拿去給尚延庭,便以身體不适為由,打發了柳青青。
才要關上門,一道黑影閃過,輕巧地溜進了她的房。
沅芩心下一跳,差點驚呼而出,那人掩住她的嘴,兩腳就勢一踢關上了門,低聲道:“是我。”
“二殿下!”才重獲呼吸,沅芩驚叫一聲。
“我說了不要叫我二殿下。”
二皇子丢下一句話,往那太師椅而去。
“不知李公子有何要事?為何突然到懷煙樓來?”
二皇子不答反問:“我聽聞封驿帶人來懷煙樓?”
沅芩知道二皇子在懷煙樓還有別的眼線,只是不知是什麽能驚動他親自前來懷煙樓。
“是的,看起來是他新娶的夫人。二皇子是覺得有什麽問題?”
二皇子沉思幾秒,才道:“新夫人可有何異常?”
沅芩更是疑惑,回想一番,好似并無異常。
“沅芩并未看出來有何異常,這新夫人做公子打扮,也不好細看……”
“你聽好了,以後要是這位新夫人還來,你馬上派人通知我,且要好好盯着,看可有異常。”
“是……聽聞新夫人是官家小姐,不該有問題才是,李公子可否明示?”
“你不用知道,踏實做好你的事情便罷了。”二皇子起身,踱步到了門口,又丢下一句話:“別做那些癡心妄想的白日夢。”
沅芩垂首不語,心中冰冷如寒冬,日子都這樣了,連白日夢都不能做嗎?
她枯坐了一刻鐘,才打起精神來,這封夫人到底是何許人也,她方才不欲讓這位新夫人看低,不過是粗粗過了一眼,這次倒是要好好觀察一番。
話說回到懷煙樓,衆人皆看出來封驿不痛快,太子尋思,倒不如散了,讓這對小夫妻自己磨去,便發話,要趕回東宮,不便留得太晚,這次且先散了。
衆人應下。
“你們兩個也趕早回去,免得姑婆在家等不見人,着急上火。”又看着封驿道:“你都娶親了,還讓祖母打你不成!”
封驿苦笑道:“我哪敢惹我家裏老祖宗,她想打我只能受着。”
“娶了夫人,還得多受一份,你說是還是不是?”
封驿但笑不語。
幾人說笑着往外走去,幾個黑衣侍衛已經在暗中等候太子入轎,按慣例是要先送了太子,才各自散去。
太子停下腳步,看着董晚音道:“今日見到董賢弟,甚是歡喜,想來日後還有機會再見,只怕不是賢弟這個身份了,就當今日是為兄和賢弟一見如故,給賢弟一份見面禮,賢弟有何喜好,不妨說來聽聽,為兄自當全力滿足。”
尚延庭在一旁起哄:“呂兄的禮物不是誰都能求的,董賢弟往大了說,別求那些封驿就能給的。”
董晚音連忙作揖道:“謝各位兄長擡愛,晚音不敢。”
“你說吧,別駁了呂兄的面子。”封驿在她身後不冷不熱道。
董晚音側身往樓上一角瞥,看到了那兩個姑娘的身影,一個嬌俏可人,一個溫婉有才,就算看不見臉,她也覺得出她們的視線就落在她身上。
“晚音不敢多求,若真要求,便求呂兄要一頂轎辇,送我回到悅公候府,賢弟不勝感激!”
太子微微蹙眉,“為何要求轎辇,封驿沒給你備轎?”
封驿臉上都快結冰了。
“今日我和封兄是騎馬前來,小弟第一次騎馬,竟不知深秋寒重,身上冷飕飕,恐染了風寒,故求一頂轎辇回府。”
太子眼珠子滴溜一轉,看封驿臉上都快掉冰碴子了。
“既如此,我便叫人備轎,這是小事,當不得禮,你便再說一個罷。”
封驿冷冷道:“她既說了這個,就是這個了,沒有要第二個的說法。”
“謝呂兄厚愛,晚音再無所求。”
尚延庭“啧啧”兩聲,“可惜了,可惜了!”
某個暗處,二皇子李翼濕了眼角,心中懊喪萬分。
晚音是不想讓那封驿近身……既如此,為何還要求嫁于他!是了,她不過是怕了,她不過是想避過那些苦難,她知道封驿會死,她能安穩度過後半生。殊不知她既選了封驿,又如何能逃過封驿的侵占。
讓封驿死快一些!只能讓封驿死得快一些!
沅芩和柳青青暗淡相對,這封夫人什麽都不要,只要了一頂轎子。人與人果然是不一樣的,她們只不過是想離開這地方,過安穩的日子,卻是比登天還難。
董晚音和封驿一個在轎子裏,一個在馬背上,各懷心事,直至到悅公候府大門,誰也沒開口說一個字。
六喜眼看着兩個人歡歡喜喜出門,又都板着個臉回家,心下疑惑,更不敢問,只和翠兒碧兒說了,小心着點伺候。
封驿進了屋,才冷冷開口:“今夜我可有冒犯了夫人?”
董晚音沒料到他還先委屈上了,難道不是他一直板着個臉嗎?要說冒犯,難道他心裏沒數?
“從我和郭三公子說起瑤姐姐,你就一臉……用你自己的話說,就是十日沒上過恭房了!莫非我瑤姐姐,還是我惹着你了?”
封驿沒想到擠兌挖苦人的話她倒是學得挺快,他對吳信瑤能有什麽不滿,不滿的是她對郭正睿一口一個英雄,再一口欽佩不已!
封驿一針見血:“那郭正睿常年在外,你如何能一眼就看出來是他?”
董晚音有數秒錯愕,是了!她太不謹慎了,他人或許以為是封驿和她說起過郭正睿,封驿自己卻未曾和她說過郭正睿長得如何,這就怪不得他會起疑。
前世瑤姐姐曾經帶着郭正睿搭救過她,她自然認得,當下如何圓過這個慌?
“我姐姐和我提起過,郭三公子正是姐姐給瑤姐姐講的媒,我自然認得出他來。”
“單單提過你就能認出來?”
董晚音仰面看他,正色道:“我聰慧過人,當然能認出來!”
“……你既自己求了轎子,以後你便不要跟着我出門了。”封驿背過身去。
董晚音毫不示弱:“為何?”
怎麽還有臉問為何?封驿冷笑一聲,“為何你心裏不清楚?”
“清楚,你是不好當着我的面,和那些個莺莺燕燕尋開心吧!”
封驿不氣反笑,“莫非夫人想起要管我了?”
董晚音擺手,“我不管你,但是府裏的開支我要管,免得被你敗光了。”
“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