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04
☆、01-04
01
一九九四年。
庫洛洛不知道這是否是個好的決策,鑒于近來他時常會感到空虛。
庫洛洛·魯西魯,是一名盜賊,一名殺人者,一名未來的通緝榜上赫赫有名的、尚未臭名昭着的幻影旅團的團長。他生于流星街,長于流星街,近來才帶着旅團的成員出走,打算幹一筆大生意。
“我渴望見一見世界上的幾大美色,所以請允許我的小小任性——就當作是我身為團長的特權吧。”庫洛洛說。
于是,他謊稱自己是一名詩人,只身一人來到了窟盧塔族的領地。
“這位先生……請問,可以幫個忙嗎?”
庫洛洛擡起頭,看見一個少年紅着眼睛(字面上的意思)抱着樹幹。他沒過兩秒就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便伸出手:“跳下來吧,我會接着你的。”
少年墜了下來。
當少年在他懷裏睜開眼睛、他接觸到對方的眼睛的一剎那,他覺得自己仿佛一個成瘾者,陷入了一場幻境。雖然這美麗的紅色即刻消散,但是少年的瞳孔的原本的顏色——棕色——也毫不遜色。‘這真美。時間啊,請停一停。’他驚異于自己浮士德博士式的語氣,卻又覺得這樣的句子形容此時心境毫不過分。
這名巧舌如簧的盜賊牽着酷拉皮卡的手,将他領回了窟盧塔族的聚集地。之後,三言兩語地哄騙了他、哄騙了他的父母,以及其他與酷拉皮卡相關的人,并帶着他去外面的世界游歷。
如果讓庫洛洛回憶那段與酷拉皮卡單獨相處的時光,他脫口而出的會是酷拉皮卡臉上那雙時常帶着笑意的眼睛。他們坐在街邊的咖啡店裏,談論尼采并低聲念着“我要走向人群”,談論艾柯并驚異于對方的炫技,談論《聖經》并讨論宗教……這種感覺太過于美好,一時讓庫洛洛忘記了時間究竟是如何流逝的——伴随他成長的是成堆的垃圾、殘缺的屍體、無窮無盡的鬥争、對領導權的牢牢把控、對野心和目标的不斷追求,而不是眼前這——這美麗的眼睛。因此,當俠客給他打來電話說窟盧塔族被不知名的人搶先滅了族,他才猶如大夢初醒。
現在他确實不知道“只身一人跑去窟盧塔族還誘拐了一名少年”這件事是對是錯了。
酷拉皮卡和他告別,他往對方手心裏塞上自己的聯系方式說着“無論何時,只要你聯系我,我就會出現”。酷拉皮卡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卻又返身跑回來狠狠撞進他的懷抱裏,然後帶着一雙被眼淚浸濕的、緋紅的雙眼頭也不回地離開。
當庫洛洛回到旅團,派克告訴他外面在流傳“是幻影旅團滅掉了窟盧塔族”時,他沉思片刻,說:“就這樣吧。”
02
一九九六年。
酷拉皮卡在孤身一人的日子裏給庫洛洛寫信,從一個月一封,演變成一周一封,最頻繁的時候兩三天就要寫一封。這種頻繁的交流給他一種錯覺——他對那位在他記憶中面容逐漸模糊的青年産生了一種依賴甚至是依戀的感覺。
他從未提起自己的心境,他只說自己去了哪裏,見到了什麽人,讀了什麽書……他只談論自己的生活,以及和生活有關的、無關痛癢卻又細枝末節的事情,而庫洛洛也配合地從未提起除此之外的任何事。他們仿佛對“窟盧塔族”這個名詞一無所知,就比如,有次他在信裏描述了小鎮和廉價旅館,但是卻從未提及其他的什麽——但是他們彼此都知道根本就不是這麽回事。
那次,他躺在一家廉價旅店的床上,心裏想着剛才老板娘在他訂房時還多問了一句‘孩子你的父母呢’,他說只有他自己,老板娘還感嘆了一句‘真是獨立的孩子呀’。他躺在旅店的床上,看見房間的角落一只蜘蛛正在結網,便不受控制地紅了眼睛。他将手蓋住眼睛,心想着應該不會有事情比這更糟了。
然而,事與願違,14歲的他,在這個小鎮的一家廉價旅館的某個房間的床上,猝不及防地分化了。他意識到自己的感官正在被放大——周圍的聲音變得刺耳,氣味變得難以忍受,光亮變得刺眼——與之伴随的還有發熱和不受控制的欲望。他急速地喘息着,掙紮着關上房間的窗戶,将自己的身體拖到了衛生間的噴頭下。
他不知道自己被冰冷的水沖刷了多久。當一切恢複正常時,他顫顫巍巍地摩擦起指尖,才發現自己指尖的皮膚已經發皺了。他打了個響亮的噴嚏,趕緊用浴巾擦幹了自己。
他在床上裹着被子,聞到自己身上散發的雨水和青草的氣息,又回想起剛才那一系列反應。
真是精彩,生活裏确實充斥着一件件更糟糕的事——他分化成了一個omega。
之後兩三天,他因在水下沖涼發燒了好久。幸虧老板娘在叫他吃早飯的時候發現了他的情況,不然他也許要燒糊塗過去了。
在他離開小鎮的前一天,他開始着手給庫洛洛寫信。他寫落腳的那天小鎮天氣如何,之後見到了一位在鎮子裏為他指路的老人。接着他又寫廉價旅店的老板娘長着一張和藹的臉,有着一把溫柔的聲音,但是可惜的是她的飯菜不喜歡放鹽,總是清淡得差強人意。最後他寫自己在鎮子的這幾天生了病——這是最可惜的事——不然可以再多去這裏轉轉。
酷拉皮卡真想再多寫一點,甚至想跟着信站到對方的面前,和對方交談。但他又清醒地知道,這一切只是一場錯覺,一場傾訴的錯覺。
這兩年越發覺得庫洛洛的出現和窟盧塔的滅族不無關系,但是他無法控制自己。
酷拉皮卡将信投進郵筒,踏上了新的旅途。
在另一塊大陸的某個地方,旅團剛結束一場狂歡、一場盛宴。
庫洛洛撫摸着他新到的收藏,就像撫摸着他的情人的皮膚。奇異的是,他似乎無法從這種擁有上再獲得更多的感官愉悅了,于是他想起本該成為自己的活體收藏的少年。
他開始着手寫信——
“天黑以後,
從懸崖向下張望,
洪水已經淹沒了樓梯,
剩幾間廢舊的屋,
老人們收拾漁網,
小孩也拉來被褥,
提前收拾船艙。
然後我們航行,
船頭一味筆直,
用桅杆在終點引來月亮,
我坐在桶上,
用手攀爬牆壁的襯衫,
幻想未來情人的迷惘。”*
03
一九九七年。
酷拉皮卡将庫洛洛寄給他的信又拿了出來。
他盯着這張紙太久了,久到忘記時間是如何流逝,久到忘記眨動自己的眼睛。他長嘆一口氣後,将這張紙蓋在了自己的臉上,自己也仰面躺倒在茂密的草叢裏,青草的氣息和他身上的氣息頓時混在了一起。
對于3年前窟盧塔族被滅,他無時無刻不在思考。他考慮了四個可能性,其中有兩種都讓他感受到了不可名狀的悲恸。
04
一九九九年。
酷拉皮卡剛到達一座城市時就将地址寄給了庫洛洛,不出他所料,沒幾天就收到了一封信。
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寫過信了——這種溝通與交流的逐漸疏遠是從酷拉皮卡先開始的。歸根結底,是這兩年來他內心的猜疑與矛盾阻止了他的頻繁動筆,即使這種阻止給他帶來了痛苦。
幾個月前,他寫信給庫洛洛,試圖與他談論愛情。雖然當他将信件投進郵筒後,他立刻清醒了,覺得自己在幹一件徹頭徹尾的蠢事。
于是,直到現在他才給了對方寄信的地址。
酷拉皮卡下樓從旅店老板手中接過信件之前還在房間內收拾行裝,因為他即将要啓程參加第287期獵人考試。本來他想昨天就出發,但是他內心的這封信絆住了他的腳。
他拆開信封,庫洛洛的信裏先談論了一些細枝末節、無關痛癢的小事,之後才開始談論他理解的愛情。
在庫洛洛的行文裏,可能連他自己都沒發覺,透露着一種輕蔑和嘲弄。他說,他相信愛情——但是只存在于人們的嘴中和紙上的文字裏。他又寫,酷拉皮卡你所說的愛是什麽呢,究竟是人的本能,還是對本能的無法控制。
酷拉皮卡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不可名狀的悲恸,連附在信後的詩歌掉在地上都沒有發現。如果他發現了,他就會看到那首詩是這樣寫的:
“我一定是錯了,
溫柔沒有蟬鳴,
黑夜也記不住網,
那個輕佻的女人把酒溫好,
他們不會遲疑在選擇,
他們只擁抱,
他們永遠在跳舞。
我還在想着什麽,
想着星星月亮太陽,
祈禱時靈時不靈,
可被單昨天就髒了,
剩下的路上,
我不太會調皮,
你不太會說謊。”*
酷拉皮卡給庫洛洛回信。他試圖就像談論天氣一樣,輕松而簡單地告訴對方他要去參加第287期獵人考試。但是最後他還是控制不住寫下了,“如果有可能,很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