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十四篇日記
他對我是不同的吧。
可是為什麽, 他的眼神總是意味不明。
我覺得他好像背負着許多心事。
——摘自于渺渺的日記
八月，是連州市的夏季中最炎熱的月份之一。
透藍色的天空中，日頭直直照射下來, 烤得柏油馬路都有些脫皮。
于渺渺穿着一身休閑的T恤短褲, 長發松松紮成丸子頭, 夾在川流不息的人群裏, 低着頭快步穿過了斑馬線。
再過幾天就要開學了, 她打算先到書店買些輔導書，抓住假期最後的尾巴自習一下，也算是為高二高三更加艱澀的課程打打基礎。
酷暑難耐，空氣也變得沉沉的，一絲風都沒有。于渺渺覺得自己像被關在一個無比擁擠的桑拿房裏，身上每個毛孔都在往外流汗。
她走到新華書店門口, 擡手擦了擦額頭的汗，在走進去之前，眼角餘光無意間瞥過馬路上絡繹不絕的人群, 突然鎖定在一個熟悉身影上。
那個身形削瘦的少年, 現在就站在馬路對面的一臺冰淇淋機旁邊, 背對着她，微微低了點頭看着地面,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突然有人走過去，擋住了他半個身子。
于渺渺視線移過去, 發現湊過去找他的人是許慕遲。
許慕遲手裏拿着兩個甜筒, 一個抹茶味, 一個香草味。
他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靠過去懶洋洋地跟顏倦說了些什麽，然後，把抹茶的那個遞到了他手上。
于渺渺腳步停在書店門口，遲遲邁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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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倦現在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他推脫了一會兒，卻還是拗不過許慕遲，接過了那個抹茶味的綠色甜筒。
兩個人站在梧桐樹的陰影下聊天，他漆黑的眼睛裏很柔軟，将笑未笑的模樣。
斑駁的光影透過梧桐樹的枝桠抖落在他身上，映得少年身影半邊明亮，半邊晦暗。
她看着看着，失了神。
“咦，小學妹，好巧呀。”
這個嬌媚的聲音裏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驚喜，出現地有些突兀。
剎那間，于渺渺有些驚慌失措地轉過頭來。
面前站着的纖瘦女生似乎剛從新華書店裏出來，她穿着一條落落大方的灰色針織裙，肩膀上的吊帶被系成一個蝴蝶結，氣質妩媚又休閑。
不知道顏晞有沒有看到自己剛剛像個花癡一樣偷窺顏倦的場景，于渺渺的笑容有些僵硬，心虛地跟她打招呼：“是好巧……顏晞學姐也來買書嗎？”
顏晞笑了笑，話語間毫無隐瞞：“是啊，開學就高三了，我又不是顏倦那個怪胎，再不努力一點可
就來不及了。”
于渺渺正想說些什麽幫她加油鼓氣的話，就聽到她的聲音又響起來，“說起來，你們也分科了吧，聽顏倦說你文科特別好，以後要加油呀。”
“啊？顏倦他……跟學姐提過我嗎？”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顏晞捂住嘴笑，沒再多說什麽，動作親昵地拉過她的肩膀，熱情邀請道，“正好我們打算去看電影，你要是沒什麽事兒的話就一起吧。”
“這樣……不太好吧？”
于渺渺還在猶豫，下一秒，顏晞就已經笑嘻嘻地拉着她往馬路對面走。
斑馬線上來來去去的人群裏，大多數都行色匆匆，她被顏晞拉着往前走，一顆心莫名其妙怦怦直跳。
她已經兩個多月沒有見過顏倦了。
如果不是因為可以跟他在網絡上聊天的話，她大概早就捱不過了。
目光透過眼前層層疊疊的人群，小心翼翼地落到他身上。
他就在此刻，剛好把手裏剩下的甜筒紙扔到一旁的垃圾箱裏，然後漫不經心地轉過身。
人山人海裏，兩人視線交錯的那個瞬間，她有點狼狽地低下頭。
就這麽穿過斑馬線走到了顏倦和許慕遲身邊，顏晞開口，一雙漂亮的眼睛笑成了月牙：“顏倦，你看我把誰帶來了。”
炎炎夏日裏，光線映出他眼角的暗紅色淚痣。
顏倦單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裏，懶懶散散站在一片墨綠色的陰影下。
他擡眼看她，冷淡神色稍緩，抿抿唇，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來：“好久不見。”
于渺渺愣了愣，忍不住也跟着笑起來：“好久不見。”
我很想你。
拿着甜筒站在一旁的許慕遲卻顧不上他們這邊的動靜，快步往顏晞身邊走過去：“你的甜筒馬上就要化了。”
顏晞伸手接過，埋怨道：“都說了讓你過會兒再買。”
“我的祖宗，我這不是覺得你喜歡吃嘛。”
說完，知道她怕曬，又下意識把她往樹蔭裏拉了拉。
顏晞舔了舔甜筒上的冰淇淋，語氣與其說是埋怨，倒不如說是在撒嬌，“知道啦，下次別給顏倦買了，他不喜歡吃這個。”
……
四個人就這樣說說笑笑走到附近的一家電影院，大概是因為正值暑期，來看電影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眉眼青澀的少年少女。
他們手拉着手走在人群裏，眼神無比坦蕩。
于渺渺很羨慕這種勇氣。
浩浩蕩蕩的買票隊伍裏，顏晞和許慕遲站在前面，于渺渺和顏倦站在後面。
顏晞擡頭，盯着正在快速滾動的液晶屏幕看了一會兒，轉過身詢問他們的意見：“你們想看什麽類型的電影啊？愛情片，搞笑片，還是恐怖片？”
嘈雜環境裏，顏倦沒說話，偏過頭來看她，低聲問：“你想看什麽？”
“我都可以。”于渺渺趕緊開口，想了想，還是小聲補上一句，“只要不是恐怖片就行……”
她膽子小，初中的時候被喬笙慫恿着看了《午夜兇鈴》，吓得連着一個月晚上都不敢自己睡覺。
最後，在四個人的一致同意下，他們買了《黑暗騎士》的電影票。
這部電影改編自DC漫畫公司的經典超級英雄漫畫《蝙蝠俠》，據說是一個極度寫實的黑暗故事。
于渺渺以前沒怎麽看過那些美國好萊塢的電影，連超級英雄有哪些人都不知道。
但是她卻隐約感覺到站在自己身邊的顏倦，在買票的時候似乎很積極。
她想，她或許又找到了一個跟他之間的話題。
當然，在此之前，她需要惡補一下這系列的影片。
電影還有十五分鐘開場，許慕遲和顏倦排在隊伍裏買爆米花和飲料，于渺渺原本打算留下來買單的時候付錢，但卻被顏晞硬生生拉走。
她的笑容很明豔，道：“你別管這些了，就留給顏倦一個表現的機會嘛。”
于渺渺有些猶豫，“可是我們非親非故的，我不想花他的錢……”
而且，經過這一年以來的相處，她不覺得顏倦是那種喜歡亂花錢的人。
一路走到票根上标着的3號放映廳，兩個人走進去，眼前視線立刻變得漆黑一片。
此刻放映廳裏的觀衆已經快要坐滿，大屏幕上還在播放廣告，顏晞小心翼翼拉着她，跟着腳下的亮燈區往前摸索。
走着走着，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問她：“渺渺，你覺得，顏倦這個人怎麽樣？”
于渺渺步子停滞了一下，佯作淡定地輕聲回應：“他……很好啊。”
他在她心裏，一直都是最好的。
兩個人找到第六排正中間的四個空座坐下，顏晞松開她的手，扭過頭來，突然笑了笑：
“你知道嗎？我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弟弟，前段時間突然莫名其妙跑來問我，為什麽他總是忍不住想對一個女生好。”
一片黑暗裏，四周很安靜，只有大屏幕上震耳欲聾的廣告音，于渺渺眨了眨眼，一時沒反應過來她話裏的意思。
顏晞看着她的表情，似乎是覺得很有趣，唇邊笑意更深，意味深長地問：“你要不要猜一下，他說的這個女生是誰呢？”
是……誰？
思緒有瞬間的斷片，于渺渺覺得腦子裏暈暈乎乎的，還沒來得及回應，就聽到了幾步之外許慕遲有些慶幸的聲音：“幸好還沒開場。”
他說完，從她面前走過，極自然地在顏晞身邊坐下。
所以最後走進來的顏倦，只能坐在她旁邊。
少年身上的皂香始終沒有變過，清淡，幹燥，又溫暖。
他坐下，遞過來一桶爆米花，猶豫了一下才開口：“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口味，就買了奶油原味。”
有些受寵若驚地接過來，于渺渺緊張地不得了，磕磕巴巴回了一句：“謝謝，我、我就喜歡吃奶油味的。”
他就算是拿着一個毒蘋果過來，她也無法拒絕啊。
電影很快就開場了。
偌大的放映廳裏，大屏幕光度更暗，四周也安靜無聲。
于渺渺就在此刻才終于有了些許真實感，她竟然，在跟顏倦一起看電影。
在電影播放之前，于渺渺還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在中途睡着，但是當電影開始之後，她完全被劇情吸引了。
電影裏，反派小醜将瑞秋和丹特帶到城市的兩端，并放置了兩個遙控爆裂物，兩人之間距離太過遙遠，蝙蝠俠無法同時救兩個人。
小醜譏諷地問他，更想救哪一個。
蝙蝠俠選擇了自己深愛的女人。
可到頭來，卻還是落入了小醜的圈套裏，眼睜睜看着瑞秋死去。
原本安靜的電影院裏傳來觀衆竊竊的讨論聲，于渺渺看到許慕遲摸了摸顏晞的頭發，神色溫柔地在跟她說些什麽。
劇情越來越白熱化，她看得入了迷，不小心碰灑了幾顆爆米花。
瞬間回神，怕被顏倦看見，她趕緊彎下腰去撿。
眼前幾乎一片漆黑，于渺渺的手在冰涼地面上來回摸索，突然摸到了一片溫熱。
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她像觸電般收回了手，匆匆道：“對不起……”
顏倦動作頓了頓，沒說什麽，繼續幫她把灑在地上的爆米花撿起來，放到一旁的垃圾袋裏。
而不小心碰到他手背的于渺渺，此刻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好半天才平複下來心情。
她擡頭的時候，顏倦恰好起身。
大屏幕裏正演到一場激烈的空中交戰戲，光線變得極度強烈。
于渺渺眯了眯眼，突然在顏倦T恤左上方的口袋裏，瞥到一抹熟悉的紅色。
有棱有角，精致小巧的輪廓。
她腦子裏有點懵，忍不住又仔細看了看，終于确定，那是她送給他的平安符。
他沒有騙她，他真的随身帶着。
不由自主地僵在原地，于渺渺晃了會兒神，聽到熒幕裏傳來蝙蝠俠的聲音——
“外面的世界沒有什麽值得我留戀的。”
蒼老的管家聞言，無奈地笑了：“這就是問題所在。你卸下了披風和面具，但你的人生沒有繼續下去，你沒有認真生活，尋找伴侶。”
蝙蝠俠固執道：“阿福，我已經找到了伴侶。”
“我知道，但你失去她了。”
他的眼神很慈祥，透着滄桑感，“人生難免會這樣。但你沒有繼續你的人生，你只是空等，期待她會回來。”
于渺渺終于回過神來。
她又何嘗不是抱着那點兒不切實際的幻想空等呢。
熒幕上的光漸漸暗下來，她動作極輕地側頭過去，想偷偷看他一眼。
她也的确這麽做了，可是漆黑一片的電影院裏，當她做賊心虛地扭過頭，小心翼翼尋找到他的視線時。
卻發現，原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也正在看她。
氣氛就在此刻極度尴尬，于渺渺怔怔看着他，連稍微掩飾一下面部表情都忘了。
顏倦卻笑了笑，然後，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視線。
于渺渺手指握緊了爆米花杯，表面上也跟着從善如流地扭過頭坐好，重新望向大熒幕。
可是電影接下來的情節，卻是一點都沒有看進去了。
滿腦子都是他剛剛那個短暫的笑，和意味不明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