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桃子的故事（一）
坐在蔡主任正對面的桃子一臉苦大仇深狀，這老頭子果然不好惹，自己出言不遜這麽快就被報複了。
蔡烈奎還是低着頭，眯着眼，臉上雲淡風輕，心裏恐怕早就在幸災樂禍了。
唉，桃子，我真幫不了你了，遲早躲不開的，早死早投胎吧……
蔡烈奎出現是讓我們始料未及的，安家睦對他了解的應該也不多，從兩個人的眼神交流和對談語氣，我能猜測出的結果就是這位蔡主任隐忍屈尊這麽多年一定有難以啓齒的理由。
心中雜念叢生的話，一定無法直面法陣對靈魂的沖擊，我屏氣凝神，默念安神咒，将蔡烈奎無底黑井一樣的眼睛從腦海中抹去，他有他的理由，我有我的心法，百鬼燈不是兒戲，只要大家同心協力就沒有什麽好懷疑的了。
陰風呼號，夜晚天空一片愁雲慘霧，室內燭火跳動發出輕微爆響，桃子顫顫巍巍的開口，我以為那次鬼屋之行已經給她留下一輩子難以恢複的心理陰影，誰曾料到，她的爺爺才是桃子真正的心魔夢魇。
“我那個時候應該是六歲，第一次去英國看望我的爺爺。”桃子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
“每次講這件事情，我必須自欺欺人暗示自己這不是我的故事，是別人的經歷，爺爺住的地方很像《唐頓莊園》裏的宅邸，就是那種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拔地而起一座大宅子，他老人家每個月只在這座維修費用就超過購買費用幾千萬英鎊的宮殿裏住個三五天，其他時間就忙着參加酒會晚宴，馳騁賽馬場面，大部分精力都浪費在商人的算計和貴婦的香水上了。上帝看他太聰明了硬塞給了他中風的毛病，這是我爺爺的原話，第二次中風後，他徹底卧床不起。”
随着桃子詳細的敘述，我好像置身于一座空蕩蕩的卧室裏，擡頭能看裝飾性的繁複花紋窗簾，身下是傳統典雅的手工镂空床，這就是法陣的力量沖擊麽？
“爸爸帶着我來看望他的時候，他已經成了一個徹底失去行動能力的老人，身體陷進白色被褥裏，被單上看不到起伏的輪廓，醫生說他現在只有七十斤，讓我們随時做好告別的準備。爸爸跟爺爺感情深，後來只要提起爺爺，他就會反複的說，老爺子年輕的時候一米九啊，快走的那幾天就70斤，只剩一副骨頭架子了。”
“那天來了很多人，客廳裏的茶色高背椅子都不夠用了，管家是一位帶着夾鼻眼睛的胖子，匆忙的指揮金發高鼻梁的仆人安排午餐，還不時掏出懷表看時間，午餐前客廳裏突然傳來一陣騷動，管家激動跑去迎接帶路，就算我年齡最小也能猜到來的是一位大人物了。”
“大人物手提文明棍在衆多長輩簇擁下進入了爺爺的卧室，外面也擠滿了人，很快其他人包括最親近的管家都被趕了出來，卧室裏只剩下了那位大人物。”
“爺爺忍受病痛的折磨，而其他人忍受爺爺的折磨，就在大家耐心被消磨殆盡推舉一位長輩去敲門的時候，大人物出來了，他在擁擠的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我，甚至都沒跟我爸爸說話，只是一個微妙的眼神就把我從爸爸的手裏接了過來。”
“再次走到爺爺跟前，我仔細看着他像白紙一樣的臉，皮膚下的青色靜脈像密布的蜘蛛網一樣瘆人，大人物附下身喚醒了我爺爺，告訴他我來了，然後就轉身出門了，當時我忽略了一個細節，大人物在走之前用注射器往爺爺的輸液管裏添加了一種東西，爺爺的精神突然好了很多，他摸我的手，叫我的名字，跟我說話。”
“小桃子，他說，你能幫爺爺一個忙嗎？我問他什麽事情。他說舍不得離開大家，尤其是在還沒有見到一個人之前他還不想走，我說，那我們找老管家把那個人帶過來吧，爺爺說不行，大家都不喜歡他，他也不會來，除非爺爺親自去求他。”
“從小聽着關于爺爺的非凡事跡長大的我，開始好奇什麽樣的人能讓一向驕傲的爺爺低頭。爺爺說他下不來床，想借我的身體用三天，等他找到想見的人了，說了該說的話，他就回來再把身體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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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個時候畢竟還小，覺得爺爺向我借身體跟同桌想我借橡皮是一樣的，那好吧，我跟爺爺說，我借給你，你要記得還回來啊，爸爸還在等我。”
“爺爺特別高興，他直接坐了起來，有那麽一陣我發現有兩個爺爺，一個精神矍铄，一個氣息奄奄，我自己也飛了起來，飄到了柔軟的天鵝絨被子裏。”
“就在我躺下的那一刻，我後悔了啊，十分後悔，疼啊，無法形容的疼，難以忍受的疼，但是我動不了了，我被這個沉重的軀殼困在了床上，爺爺已經控制了我的身體轉身出門了。”
“我小時候調皮經常闖禍，比如點蠟燭的時候燒掉自己家的窗簾什麽的，可是每次事後都有爸爸幫我開脫，這次算是自己玩火***了，連爸爸也不知道我進入這個病房裏發生了什麽，我殘存在原本身體裏的意識能看到爺爺都用我的身體做了什麽，爺爺也開始後悔了，爸爸根本不給他單獨行動的機會。”
“爺爺終于利用和爸爸逛商場的機會，悄悄跑了出來，還偷走了爸爸的錢包，以後要是讓爸爸發現自己的乖女兒居然做這種事他一定很傷心吧，我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只求爺爺早去早回，時間每過一分一秒對我來說都是淩遲。”
“小小的身體裏裝着一個衰老的靈魂，爺爺躲過警察盤問，坐上紅色雙層巴士，然後轉乘火車，沒想到他要去的地方還挺遠，走了一天也沒到，我躺在床上像躺在油鍋裏煎熬，護士走馬燈一樣來來回回，看的我眼花缭亂。”
“我害怕一睡着就醒不過來了，就那麽熬了一晚上，眼巴巴盼着爺爺趕緊回來，可是他走走停停，路上還撿了一只流浪貓玩，好像十分享受這年輕的身體，完了，我想爺爺一定是騙了我，他根本不是去找什麽朋友，只是想繼續生活下去。”
“第二天，那個大人物又來了，滿臉愁雲，看我的眼光像看一個死人，我知道爺爺的身體已經堅持不了多久，心裏更加害怕，只能向他求救，大人物把屋子反鎖了起來，不讓我受到任何人的打擾，他整整守了我一天。”
“時間越久，我對原先身體的感知就越弱，我看到的最後一幅場景是爺爺抱着撿來的花貓走進一家農場大院，我還能感受到他的情緒激變，從欣喜到興奮再到絕望最後釋然，這是不是意味着爺爺已經找到那個人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