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顧關山将手機拿起來一看,發現是個并不認識的號碼。
那號碼說了什麽,在陽光下并不看得分明,于是她将手機舉到了眼邊,才看到發來的是一行字:
‘我叫陳南聲,存一下號碼麽。’
顧關山:“……”
顧關山覺得有些微妙,将那號碼保存了通訊錄,回了倆字:‘存了。’
他是從哪裏得來的自己的手機號——這點顧關山不得而知,但她對陳南聲這人的印象非常一般,而且她莫名地覺得陳南聲的這種輕佻之下,別有所圖。
那邊甚至連停頓都沒有停頓,就回了短信:‘周末有空嗎?想不想出來,我給你補習一下色彩什麽的?’
顧關山:“……”
顧關山連回都沒回,心想自己得堕落成啥樣才會找他補習色彩,說出這句話也不知道他羞不羞恥。要想給人水一碗,自己須得有一桶才行,陳南聲指不定有沒有半碗水——就開始咣當了。
她從小就陸陸續續的有些追求者,對陳南聲這樣的套路雖然有些陌生,但不至于看不出來。
顧關山裹着大衣坐在海邊,膝蓋上攤開着自己的筆記本,空氣冰冷又澄澈——她深呼吸了一口,将凍得冰冷通紅的手指放在唇邊取暖。
沈澤仍沒回短信,顧關山的奶茶也涼了,她莫名地有些想沈澤,卻又只能告訴自己不能影響沈澤的生活。人家就是去逛個街,自己就老想黏着他,令他回短信,就算是熱戀期也不應該發生這樣的事兒——都影響到生活了。何況他倆還沒在交往。
顧關山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将本子一收,靠在凳子上,惬意地在陽光下眯起了眼睛。
過了會兒,她手機再次叮地一聲響起,顧關山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機,發現是沈澤回了短信:
“剛剛我媽試圖給我買衣服。”他說,“老師對你不好,我給你撐腰。”
顧關山有點想笑,沈澤的思維太直球了,她回短信:“還行,就是有點兇的樣子,我現在在海邊坐着。”
沈澤這次回複的很快:“海邊冷,早點回家,乖。”
直腸子,外加一份有點憋人的關心。
顧關山心想這大概就是男人和女人腦回路不同的地方——女人說這話的時候想着的是‘我想找個人和我一起吐槽’,男人聽了那話之後的反應就是‘我得設法給你解決’……于是顧關山為了得到一個像女人一樣吐槽的機會,給丁芳芳打了個電話。
丁芳芳接通電話的時候,顧關山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她吹冷風吹得時間有點太久,快感冒了。
大海被夕陽染作緋紅,遠處海鷗騰空飛起,海浪唰地沖刷礁石。
聽筒中嘟嘟的聲音戛然而止,丁芳芳作逼一般的聲音嬌媚又抑揚頓挫地響起:“關山,你挑的時間真的非常不湊巧,你如果有什麽事,可以告訴我,我回家幫你解決好嗎?”
顧關山:“……”
“因為你看,親愛的。”丁芳芳說:“我在——”
她壓低了聲音:“泡小哥哥呢。”
顧關山:“……”
“真是太不湊巧了,回家我再給你打電話哦~”丁芳芳說,“回見,拜拜!”
電話啪地一聲挂了,顧關山發誓她聽到了背景音裏,有謝真的聲音。
見色忘友,顧關山只想得起這麽一句老套的話,想當年丁芳芳仗着自己體重一百六,老想把喜歡的小哥哥泰山壓頂,并的的确确付諸實施了,但丁芳芳女大十八變,成熟了起來,終于學會了要對想泡的小哥哥裝嗲賣萌。
然後顧關山放下手機,呆呆地望向如血的海岸線。
她在海邊發了很久的呆,朔風将她的臉吹得通紅,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皴,然後顧關山站起身來,自己回家了。
高中的寒假和初中、小學的都不同,高中的寒假非常的短,只有三個周,卻有媲美暑假作業的作業量。
而且學校還生怕你不學習,從強制補課到強制來校上自修,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監控掌握着學生們的生活。
顧關山在家接了要去上自修的通知之後,心情就有些悶悶不樂……
鳳凰獎的結果揭曉是在開春三月,目前還在評定的階段,顧關山交了稿後這件事就和她沒了關系。
于是顧關山閑的無聊,在家鹹魚了幾天之後,就扛起畫板重新走進了江北畫室。
江北畫室采取的是競争機制,一周一小考,一月一分班——分班的過程非常血淋淋:他們将無數張學生畫的色彩素描和速寫攤在地上,老師拿着紅筆直接打分,現場分班。高二這一組的,按水平分為高中低三個,其中顧關山因為有些基礎,上來就被丢進了中班裏,而中班裏頭,畫的最好的是陳南聲。
顧關山對分班沒有意見,她摸到顏料就開心,摸到畫筆就高興,只等着下次分班考核時調個班級。
速寫課上,顧關山拿着炭筆,畫着班上的同學,她線條極為流暢利落,功底不俗,老師經過時對她的畫點了點頭。
“顧關山你畫的形體不錯。”老師說,“速度也夠快,下次記得稍微打點陰影……對,這樣比較讨巧,畫面也要精致一些。”
顧關山虛心受教,又認認真真地畫完,然後當天晚上留在畫室,畫了一次色彩。
她沒在畫室認識什麽人,顧關山一個人又喜歡獨來獨往,吃飯也是一個人去吃,她一個人随便在附近買了點餡餅,餡餅放久了有些涼,顧關山想起沈澤,又跑去711買了一杯熱咖啡。
買熱咖啡的原因,一是怕畫久了犯困,二是怕吃涼的傷胃——這話是沈澤說的,他大概把他家的張阿姨念叨他的話全學了,說給了顧關山聽。
手機叮咚一聲響起,沈澤給她發微信:“晚上要做什麽?”
顧關山想了想,回道:“呆在畫室……吧。”
“行。”沈澤回了個消息,“好好畫畫,乖。”
還加了個賣萌的小雞咕咕,徹底終結了聊天。
顧關山:“……”
顧關山在心裏反複勸自己不能和直男計較,将手機往兜裏一塞,回了畫室,清理自己的畫材。
冬天的夜裏頗為冰冷,水冰的刺骨,顧關山在水槽邊洗了自己的調色板,冷水将她的手一沖,頓時凍得關節都僵了。她調色板上沒洗幹淨的紅黃藍混在一起,髒兮兮的,在下水道混成了一坨黑。
她拎着工具回去時,陳南聲正和他的朋友一起坐在靜物旁邊,不知在談論什麽,笑聲震天響。
“哈哈哈哈——”陳南聲大笑道:“還有這種事?那小子怎麽這麽欠打?”
顧關山坐在自己的畫架前,将新的水粉紙卡在了上頭,為晚上的課做準備。
陳南聲卻突然道:“那個,新來的——顧關山,你怎麽今天一句話都不說?”
顧關山一愣:“啊?”
“我問你,”陳南聲皺起眉頭:“怎麽一句話都不說?”
顧關山:“……”
顧關山尴尬道:“你觀察還挺細致,可我是來畫畫的,說不說話也沒關系吧?”
陳南聲咧嘴笑了起來,對他的朋友說:“聽聽——這小妹妹多幼稚?還是來畫畫的呢。你們一中的都這麽認死理呢?”
那些圍着他的男生哄堂大笑,顧關山只覺得有點頭疼,她幹脆就沒有搭理,坐在了自己的畫架前面。
好像有什麽環節出問題了,顧關山想。
陳南聲又問:“你也是因為成績不大行,所以來的麽?”
顧關山頭都不擡地道:“算是吧。”
“不用害羞嘛,”陳南聲揶揄道:“大家都這樣,就是來混混的,因為文化課不行來畫畫的人占了大多數。——說起來我們晚上幾個玩得好的打算去附近酒吧露個面兒,你來不來?”
顧關山想了想,還是準備給他保留點顏面,委婉地道:“不去……我家裏管的比較嚴。”
陳南聲似乎還想說什麽,然而接着老師走了進來,車老師令所有同學都圍了過去,舉着調色板畫了個示範畫——他用色極為精準,色塊也鋪的剛好,卻灰蒙蒙的,像是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模板。
“照着這個來。”車老師指着那副模板般的畫說,“我先出去溜達一圈。”
顧關山坐在自己的凳子上畫了起來,她有些糟心地意識到陳南聲的眼神一直圍着她轉,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輕佻和浮誇,讓人十分難受。
這時候沈澤在做什麽?顧關山悄悄地瞄了眼自己的手機,發現手機沒電了。
顧關山:“……”
她嘆了口氣,将手機塞回褲兜,一腳踩在畫架上,繼續畫自己的靜物。
“你這是在畫什麽?”車老師皺起眉頭問:“有你這樣用色的嗎?”
顧關山吓了一跳,回過頭一看,車老師指着她的畫說:“你顏色用得這麽亮做什麽?熒光黃?你以前學的東西都得給我忘幹淨,懂不懂?”
顧關山小聲争辯:“我覺得這樣比較好——”
“好看?”車老師皺起眉頭:“好看也不行,下次不準這麽畫。”
顧關山梗了梗,有點難過地道:“……好、好的。”
課後,畫室裏的大家散了,頭頂的白熾燈發出嗡鳴的聲音,顧關山拿出手機翻過來覆過去地研究了一下,發現的确是沒電了——怎麽折騰都開不了機,像一塊板磚。
她把自己的畫材收了,看了看畫架上擺的那副靜物,那靜物的确畫風不同,活脫脫的野路子——顧關山喜歡的明快清新的顏色在上頭鋪了一紙,顧關山頓了頓,将那張紙從架子上撕了下來,随手丢進了垃圾桶。
然後她背着畫板向外走,外面空氣冷得幾乎下霜,街上行人寥寥,畫室門窗在風中晃悠着漏風,暖氣片剝落掉漆,散發着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暖氣。
理想和現實的差距還是太大了,顧關山畢竟剛十七,還接受不了這樣的落差。
她只能挺直自己的脊背,讓自己堅強,并服從。
顧關山和門口的阿姨道了別,正打算推開門走出去時,卻又聽見了陳南聲的聲音。
陳南聲:“喲,那個一中的妹——真的不和我們去玩?”
顧關山沒說話,但是推門的手頓住了,她回過頭望向陳南聲。
大概沒人說過顧關山是個适合背畫夾的人,她瘦削的身影背起畫夾的模樣讓人心裏發癢,又淡又幹練,那腿長又筆直,人又長的好看,回過頭看人時眼尾帶着不屑和蔑視,格外地勾人。
“一個人回家可不好。”陳南聲被她拿眼尾一掃,咽了咽口水,輕佻地道:“公交車末班車也沒了,如果走回去或者打車,多危險啊?跟哥去浪浪,如何?”
顧關山看了他一眼,沒回答,像是懶得搭理。她将肩上的帶子一緊,把門一推,走進了寒冷的冬夜。
外面冰冷又蕭索,顧關山裹緊了身上的大衣,心裏沒來由地有些難受,像是這天地之間只有她一人,茫茫蒼穹下只有不斷席卷過她耳邊的風,再沒了別的東西。
顧關山站在路邊,深夜的老城區出租車并不多,顧關山凍得腿都在發抖。
真冷,一月份的北方實在是要人命,以後應該早點從畫室出來……她想,回家真的會成問題,混蛋沈澤,聊天終結者……怪不得不讨女孩子喜歡……他有沒有基佬朋友,和基佬朋友學學體貼人也行啊。
顧關山伸着凍得通紅的手攔車——
——然後,她突然被擁進了個溫暖寬厚的懷抱。
顧關山一梗,被從後面一摟,差點脫口而出一句“流氓”,但是那瞬間卻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煙味兒。
沈澤聲音沙啞又不滿,貼在顧關山耳邊微微一蹭,問:“為什麽手機不開機?”
顧關山耳朵敏感,被一蹭蹭得眼眶都有些發紅,小聲地說:“手機沒、沒電了……”
“下次記得帶充電寶……”沈澤親昵地貼了帖她的耳朵,沙啞道:
“老子怕你回家不安全,在外頭等你,等了一個多小時——可凍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