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老舍曾寫:‘春脖子短’四個字來描述濟南的春天,而北方的秋天其實也是短的。
在幾個星期前之前還可以穿着短褲T恤四處蹦來蹦去,轉眼就得裹着外套艱難挪動,轉眼就有種深秋的冰冷。
窗外漆黑一片,只有夜空繁星如豆,星星漫天閃爍。
下了晚自習後,顧關山裹着外套,插着耳機一個人恹恹地窩在教室裏頭。
徐雨點問:“關山,你不下去吃嗎?”
顧關山疲憊道:“……不用了。”
徐雨點拿了盒飯,坐在了顧關山的身邊,開始吃飯。
“不吃飯可不行。”徐雨點說,“人是鐵飯是鋼,你就算和沈澤鬧別扭了,也不能因為這個絕食吧?”
顧關山:“……”
徐雨點擔憂地打量了一下顧關山的小身板道:“何況你又是個這種……身板,你要是不吃飯,真的會死的,你和丁芳芳不一樣。”
丁芳芳怒道:“關我屁事——!我這叫沒刮開的彩票懂嗎?!”
徐雨點:“那你這彩票還真是挺圓潤的。反正,顧關山,你得吃飯。”
顧關山恹恹地說:“我不要,今天盒飯裏炒的是豆角不是芸豆,我不吃。”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徐雨點憂慮道:“真的是和沈澤的分手打擊了你嗎關山寶寶?沈澤他真不是個東西,我們大家都一起譴責他!”
顧關山心想這句話怎麽就聽起來這麽眼熟呢——然後她想起來到這是自己剛認識沈澤的那天,糊弄沈澤時放的屁。
——我早就知道語文教研室沒一個好餅,別擔心,我幫你譴責他們!
顧關山想起這句話,頓時,更抑郁了……
她心塞道:“就沒在一起過,沒有什麽分手不分手的。”
徐雨點:“這是你的一面之詞,普羅大衆是不信的。”
顧關山不想再反駁了,她安安靜靜趴在了桌子上,也不吃飯,就整個人縮在她的外套裏,聽着耳機裏的歌,悶頭寫作業。
徐雨點仔細一看顧關山正在幹的事——寫作業,當即吓都吓死了,她見鬼般揮手把丁芳芳叫了過來:“芳芳!芳芳!關山這是怎麽了?”
丁芳芳眯眼看了片刻,道:“大概是在認真學習呢吧?”
徐雨點十分驚恐:“這才是可怕之處好嗎——她什麽時候認真學過習,還是在吃晚飯的休息時候?!”
丁芳芳摸着下巴:“我記得上次她認真學習,還是初中的時候畫小黃圖被老師抓了現行……”
“……于是羞憤欲死,”丁芳芳說,“無法面對自己的本子和筆,就不畫畫了,好好休息了一段時間。”
徐雨點:“……”
“而現在這個情況,”丁芳芳又打量了一眼顧關山:“應該是因為失戀導致的無法面對本子和筆。”
顧關山心頭火氣,手下用力,手裏的自動鉛啪叽一聲斷了:“……”
徐雨點悲憫道:“愛情啊,真是讓人無所适從……”
顧關山扯了自己耳朵裏的降噪專家BOSE耳機:“你們是不是當我聽不見?”
徐雨點:“哪能呢,我們都是光明正大地在你面前編排你啊。”
顧關山:“……”
顧關山絕望地覺得沒法計較了,在這群人面前一點尊嚴都沒有,就又把自己的耳機塞回了耳朵裏,專心地整理哲學的筆記。她手裏的另一只三菱橙色中性筆動個不停,寫出的字跡飄逸又俊秀,服服帖帖地趴在格子上。
徐雨點探頭一看,吓得失聲大叫:“——娘啊!”
丁芳芳:“???”
徐雨點失聲喊道:“她居然在整理政治筆記——!她是受了多大的刺激?!”
丁芳芳也吓死了:“卧槽,這下真的出大事兒了!”
顧關山使勁塞了塞耳機,嫌吵。
“顧關山這角色崩了!”丁芳芳抑揚頓挫地宣布:“這個失戀的陰影也太可怕了,都快要改變姓顧的這混球的人格了!我現在就要鑒定顧關山真的愛上了沈澤——”
顧關山啪一聲拽掉了耳機,炸毛:“滾!滾滾滾!你們是中央戲精學院畢業的嗎!少表演了去寫你們的作業好嗎——!!”
……
發完了火,顧關山恹恹地趴在桌上整理完了自己的政治筆記,她渾身散發出一股生人勿進的氣場,丁芳芳也嗅到了那股氣場的不同尋常,于是一個人躲了出去。
過了會兒,丁芳芳突然一臉十分微妙的表情,提着一紙袋香噴噴東西走了進來。
她把那個紙袋子丢在了顧關山的桌上。
顧關山茫然地擡起頭:“……???”
“你的追求者——”丁芳芳又覺得不對,急忙改口道:“——不。我的追求者!送了我一點吃的,可我吃飽了。”
顧關山擡起頭,難以置信地看着丁芳芳。
丁芳芳十分心虛,正當她準備好了一千種托詞來寫一篇叫做‘丁芳芳追求者産生始末和可行性研究’的paper時,顧關山提出了她的第一個疑問:
“……哈?你什麽時候吃飽過?”
丁芳芳:“姓顧的,你二大爺。”
顧關山狐疑地拿起那袋東西,裏面裝着的都是她愛吃的:滾燙的醬汁肉餡餅,還有杯熱熱的一點點奶茶,一包墊肚子的蘇打餅幹和水果硬糖。
顧關山由衷道:“你那個追求者很走心啊,一點點離學校那麽遠,他得翻牆才能出去買吧?”
“大概吧……”丁芳芳不自然地說:“反正我不吃了,你吃吧,正好你沒去食堂,還餓着肚子。”
顧關山:“你什麽時候這麽慷慨大方了……”
丁芳芳心虛地說:“……反正你吃就對了。”
顧關山一愣,不依不饒地追問:“到底是誰給你的?”
丁芳芳扭頭就走,并不答話。
顧關山越想越覺得奇怪,她捏了捏那個餡餅,顯然是剛買回來的,滾燙滾燙,可能剛出爐沒多久——而且肯定是從校外買的,因為校內的餡餅肯定早就賣完了。
但是顧關山真的感到了饑餓,她啃着餡餅,餡餅的餅皮香酥,肉餡柔軟、入口即化,肥瘦搭配剛剛好。
“你是不是不方便告訴我送東西的人是誰?”顧關山問:“你這樣我真的很好奇。”
丁芳芳沒答話,顧關山迷惑地皺起眉頭,然後半天沉默後,丁芳芳嚴肅地說:“——是個我一直都還挺有好感的男孩子,他如果追我的話我會答應的。”
顧關山:“……你這話說了和沒說有什麽區別!你有好感的男生?這基本上是讓我從高一高二高三三個年級,一百八十個人裏面精準挑中一個……”
丁芳芳忍無可忍道:“你到底吃不吃?!”
顧關山立即安靜如雞,把餡餅塞進了肚子裏。
但是她總覺得丁芳芳在騙她——雖然丁芳芳說的像模像樣,但是要知道,丁芳芳這麽健談的人,不可能沒提過自己有個能來送零食的追求者。
所以,到底會是誰?
顧關山話本就不太多,那段時間話更少了。
誰也看不出她心底的情緒,顧關山也不善于表達自己的苦悶,她表現在外的一向是強大而渾不在意的形象,所以再難受也只是話少了一些而已。
顧關山其實已經是個很擅長排解自己情緒的人,否則也不會沒病沒痛,沒什麽心理障礙地在那種環境下活到這麽大,甚至長成了個正常人。
可是那些情緒卻和這種關于情愛的‘難受’截然不同,它帶着一股在風雨天裏鑽進骨頭縫的痛楚,掀起這個青澀女孩的每一寸骨頭,将酸楚安置了進去——猶如跗骨之蛆,揮之不去。
顧關山那段時間尤為沉默寡言,連玩笑開得都少。
她也沒有畫畫,只是灰頭土臉地聽着課,除非必要,絕不多和別人溝通一句——走班時,當着沈澤的面,尤其沉默。
第二周的周五下午,住校生回家。
顧關山值日完畢,窗外天光昏暗,路燈亮起,整個教學樓裏除了還在等她的丁芳芳之外,可能只剩打球的學生。
深秋的傍晚已經很涼了,無邊樹葉蕭蕭而落,枯黃的葉子堆了一地。
丁芳芳滔滔不絕地說:“我覺得我真的是好人,因為擔心你會不會在路上突然去撞車,居然留在學校等你值日!一等就這麽久……”
顧關山:“……”
“畢竟失戀的人,情緒大多不怎麽穩定。”丁芳芳說:“就讓爸爸用寬闊的懷抱來溫暖你好了!”
顧關山心塞道:“你真的是戲精嗎……一,這不是失戀,這就沒有戀愛過;二,就算是失戀,你也不應該用這倆字反複揭我瘡疤……”
丁芳芳說:“這叫應激療法,你知不知道嘴裏一個瘡,只有狠狠咬掉上面的白膜才會好!”
顧關山等號眼,心塞道:“你就是歪理邪說一大堆……不過你留下來也剛好,我今天可能要去你家附近一趟。”
丁芳芳:“?”
顧關山認真地問道:“……我問你,給男生買生日禮物,買什麽比較好?”
丁芳芳一呆:“啊……?什麽男生啊?”
“——我要去你家附近買生日禮物,你陪我逛一逛。”顧關山想了想,誠實地說:“沈澤要過生日了。”
丁芳芳喜不自勝:“你終于想開了!!”
顧關山柔軟地笑了起來,問:“你想什麽呢,芳芳?”
“這個牛角尖,我大概是鑽不出來了——”顧關山一邊說,一邊在秋風裏裹緊了自己的圍巾:
“——可是,我想給他買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