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班的沈澤,和六班的顧關山——其實是不會有交集的兩類人。
顧關山盡管惹事兒,卻頗讨老師喜歡。
沈澤則是那種刺兒頭,沒有半分學習的心,他家裏爸媽一人一個公司,養兒子養的十分随意。沈澤打架尋釁翹課翻牆樣樣精通,尤擅收小弟,一年的高一上完,也就只有他的班主任還沒有放棄他了。
這樣的倆人本該沒什麽交集。當然,是本該。
周五,夜裏九點。
顧關山下了晚修後偷偷溜出校門。北方沿海的城市的晚風把她的校服吹得鼓了起來,天空一輪圓月,海浪沖刷堤壩。
校門口有個叫哆來咪的,風格老舊的小文具店,店面雖破,老板進的文具卻頗合女孩子的口味,因此生意非常紅火。顧關山帶了三十塊錢,去買筆和本子。
店裏燈光有些暗,顧關山彎腰拎了個三菱的鉛筆芯,老板一看顧關山買的東西就有點驚訝:“你上周買的筆芯,用完了?”
顧關山笑着點了點頭:“嗯,用的挺快的——一天一根嘛。”
然後她又去拿了個大素描本——上一個被沒收了——夾在腋下,找老板付錢。
老板找錢的時候,外面忽然一陣喧嚣,傳來什麽‘澤哥哥居然要進文具店了,好好學習的澤哥哥真是吓死我了’的調笑聲。
顧關山後背發麻,探頭向外一看,發現外頭站着沈澤,被他一群朋友簇擁着,只穿了個阿迪的灰T恤,似乎剛打完球,一身汗。
沈澤個高,頭發汗濕,鼻梁挺直英俊,突兀地鑽進了狹小的文具店。
顧關山對老板道:“老板,我就要這些。”
顧關山想起自己畫的沈澤漫畫就十分尴尬。雖然沈澤吃了個草莓味可愛多後就原諒了她,本質上卻仍然‘很兇很危險’。
顧關山以為能逃就趕緊逃才是正經,至于打招呼,想都別想——那壓根就不是個選項。
然而,沈澤打招呼了。
沈澤:“顧關山。”
顧關山尴尬道:“是、是我,本人。”
沈澤的狐朋狗友在外面一陣爆笑,顯是聽過了顧關山上一段‘我是顧關山的媽’的故事。
沈澤濃眉皺着:“還有一節晚自習,出來做什麽?”
顧關山:“買鉛筆芯。”
她腹诽:“問這種問題你是教導主任嗎——”
沈澤皺起眉毛:“啊?”
顧關山:“……哈?我說出來了?”
顧關山立即打定主意裝死。
她忙不疊拔了支三菱的白藍自動鉛,給老板付賬,付完之後如風般地道別:“好了走了——我住校,還要回去上最後一節晚修!”
這個城市的夜晚開始的總是很早,十點的時候,這老城區的街上已經空空蕩蕩了。
秋風吹過,帶來海與花的氣味,有些涼。
沈澤:“顧關山,你住校?”
顧關山還沒來得及跑,就被問題砸得一臉茫然:“……呃?嗯,住啊。”
沈澤:“我……走讀。”
顧關山禮貌而困惑地點了點頭。上課鈴聲快響了,最後一節晚修雖然沒有巡視的老師,但也不能太嚣張。
顧關山覺得自己禮貌已經表達到位,風一般地說:“那我走了——!”
沈澤說:“出來一趟這麽危險——”
顧關山聽都沒聽,話音剛落撒丫子就跑。
沈澤:“出來一趟這麽危險,下次你要買什麽可以來找我,我幫你帶——”
——與此同時,顧關山一個敏捷的沖刺,鑽進校門,瞬間跑得連影兒都沒了。
沈澤的狐朋狗友:“哈哈哈哈哈——”
沈澤:“……”
他朋友謝真火上澆油道:“你真丢臉,能退群嗎?”
沈澤點煙,手指發抖,羞恥道:“我去你媽。”
一中的地理位置很好,靠海,又是靜谧的老城區,宿舍外是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海水潮汐漲落,天邊一輪圓圓的月亮。
下了晚自習後顧關山狂奔回到宿舍,丁芳芳回宿舍第一時間就去拖着暖瓶去接水,緊接着他們身後噼裏啪啦呼咚呼咚的大部隊出現,拖暖瓶帶盆子地去搶第一稀缺資源——熱水了。
敏捷的二胖丁芳芳早已接水回來,顧關山對她搭話道:“一班那個沈澤——”
丁芳芳問:“怎麽了?”
顧關山糾結道:“我想,學校的傳聞可能并不是真的。什麽雙手沾滿鮮血的男人,打球打着打着就去打人的男人,把人當籃球打的男人……我覺得都是誤解!但我的确為他感到憂慮。”
丁芳芳:“……這幾個中二病爆表的稱呼他媽的是你剛自己起的吧!”
顧關山點頭,嚴肅道:“是的。但是我不想推廣它。”
丁芳芳:“你為了生命安全還是別推廣這種東西比較好哦。”
顧關山說:“可沈澤在找我麻煩!當然找麻煩的級別很低,智商也低!他居然試圖學教導主任!我出去買文具,他警告我不合校規!”
丁芳芳:“……”
丁芳芳難以置信:“他被下降頭了吧?”
顧關山說:“我也覺得嘛!沈澤這人,詞典裏多半沒有校規倆字,卻要對我雙重标準!他居然想用自己都不認可的标準約束我!真令人憂慮……”
丁芳芳:“這不是重點。”
顧關山說:“那是什麽?”
丁芳芳喃喃道:“……他在找你茬啊!這還不夠吓人?”
“當然,”飽讀言情的丁芳芳複雜道:“還有個猜想,有點可怕,不一定對。”
與此同時,出租車正經過沿海棧道,深夜的大海潮汐漲落,月光在海面灑下銀輝,海浪靜谧地沖刷堤壩。
沈澤走讀,不住校,然而家遠,因此平日都打車回家。謝真與他順路,沈澤便捎着他一路回去。
謝真說:“澤哥,問你個話兒。”
沈澤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顧關山。”謝真說,“你怎麽看?”
沈澤回過頭:“啊?”
謝真狡黠道:“我說顧關山啊,澤哥你在文具店尬搭讪的那六班姑娘——”
沈澤:“搭讪你媽。我那是關心。”
謝真:“她畫的漫畫我看過,我覺得你如果是想表達關心的話,那關心裏應該有殺意。”
沈澤陷入沉默:“……”
謝真:“那漫畫蠻好看的,開車的地方尤其精彩,畫火柴人啪啪啪都能畫三頁,像是東非高原雨季瘋狂交合的河馬和獅子,順便說下陳東畫的比你帥不少……”
沈澤咬着煙道:“你繼續。”
謝真斬釘截鐵:“——可是我的心裏,還是我們的澤哥最帥!”
謝真表完忠心,又問:“但是你關心顧關山幹嘛?她那種油鹽不進的性子你也擔心?你這樣和老媽子有什麽區別?你剛剛那段尬搭讪簡直就是錯誤的泡妞方法的模範,我嘆為觀止……”
沈澤說:“想死直說。”
謝真:“我收回後一句話!”
沈澤點頭,卻又想起顧關山纖細的手腕上的黃黃紫紫的淤青,咬着煙問:“你留意過她上下學麽?有人堵她?”
“怎麽可能——”謝真誇張道:“她一個外校的都不認識啊!顧關山那種小性子,只幹自己覺得有意思的事兒,認識外校的小哥哥顯然不在‘有意思’的行列。怎麽可能被堵?你看到她受欺負了?”
沈澤沒回答,問:“謝真,你和顧關山熟麽?”
謝真想了想道:“不熟,但我們一個初中的。”
沈澤道:“哦……那我追她,有戲麽?”
謝真:“……”
謝真想了想,又看了看沈澤,說:“我要下車了,澤哥。”
出租車吱地一停,謝真試圖往外挪,沈澤砰地一聲将門堵了,強硬重複道:“我追她,有希望沒?”
謝真:“你他媽變态吧!師傅,我要下車,這邊門能不能開——”
司機師傅饒有趣味道:“你就回答他嘛,年輕仔。”
謝真看着沈澤,又看了看駕駛座上想看熱鬧的司機師傅,橙黃路燈在出租車裏斑斑駁駁。
沈澤在風裏咬牙道:“媽的,老子好像……吓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