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一句話戳到了莫小北的心坎裏頭。
從小到大,她的衣服也好,鞋子也好,大都是拿她舅舅家的兩個女兒的,偶爾她媽在農村趕集的時候也會帶她到集市上買些東西,不過那些東西質量不大好,衣服倒還湊合,鞋子因為學校定的晨練跑步,磨損得太厲害,通常沒穿一個月,就都不能用了。
這世上,錢買不到的東西有很多,可錢能買到的東西,卻更多。
她從一歲到七歲,因為是獨生女兒的緣故,雖然家裏不富裕,但卻能得到家族裏許多的關愛。
後來姑姑們陸續遠嫁,她失了一份關愛時,因為她爸是三代單傳的兒子,她奶奶一直執着讓她媽再生個兒子傳宗接代,她便陸續有了弟妹。
人的心都是肉長得,可人的心也只有一顆。
有了三個兒女,就是聖人,心也會有失偏頗,何況她娘連小學都沒上過。
像尋常有兩個女兒一個小兒子的農村家庭一樣,全家都比較喜歡小兒子,自然而然的,對于兩個女兒的照看程度就弱了不少。
女兒大了總是要嫁人的,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對女兒花費太多心思就是賠本。
——這句話,還是她奶奶在她考上高中的時候說的。
那時候她正幫着家裏收稻谷,偌大的稻谷曬場上,一堆人家長裏短聊天之間,鄰居叔叔玩笑地對她父母說,“你們家的女兒出息了,考上了縣一中,以後能自己賺錢供養你們了。”
她爸媽笑着沒說話,她奶奶卻嘆了一句,“女兒養了不管用,只有兒子才是向着自己的,要是考上的不是小北,是她弟弟就好了。”
她聽了過後也沒說什麽,只是忽然想起來有一次去大姑姑家做客時,聽她哭着和大姑爺抱怨過,“養兒子好,兒子會供養你們,還時不時向我們要錢幹什麽?!當初十幾歲就把我嫁出去,幾年多不聞不問,等我們過得好了,又想起來有我這個女兒了!”
她大姑姑掉淚的印象還殘留在她腦海裏,當時尚且年幼的她,并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後來等她弟弟出世,她才慢慢明白了,這世上,原來生來就有不平等的事情。
她小時候,喜歡吃零食卻沒有錢去買,因為她媽給她的規定是一個星期只能花兩毛錢,而那時候的一根辣條就要一毛錢。上學路上看見別的小朋友拿着果凍沙琪瑪吃,她只能一邊咽口水一邊去拔路邊野生的芝麻臺。
實在是饞了,就在暑假時四處去撿別人丢掉的礦泉水瓶子和易拉罐,攢到一蛇皮袋時,拿去和收廢品的換,通常會換到一塊到五塊錢,她就慢慢存下來,買一些圓珠筆和小人書,剩下的留着買泡泡糖吃,那樣嚼得比較久些,也能多解些饞。
下雨了下雪了沒人去接送,她就穿着五塊錢買來的塑膠膠鞋,撐着她連傘柄都拿不過來的油布傘,一步一個腳印去上學,就這樣從六歲熬到了十五歲,從一年級熬到初三。
她上初三時,她的弟弟妹妹也到了啓蒙的年紀,家裏送他們到小學後,怕她弟弟出什麽差錯,不僅定時接送,還不時到學校去看看,想吃的東西給足錢買,想要的玩具再貴也咬牙給買。
明明她就在隔壁的初中部上課,她卻一次也沒見到過她家人的影子,只是在全班一起大掃除時,有認得她家裏人的同學在小學部遠遠望見了指給她看時,她也只好笑一笑表示知道就靜靜走開。
不然讓她怎麽說?其實他們只是來看看我弟弟有沒有和小孩子吵架,有沒有人欺負他?
說起來,她妹妹倒是沾了她弟弟的光,過了個還不錯的小學生活。
她一直以為是因為她弟弟小,她比他年長要讓他的緣故,可在有一次上街,她想要一個三塊錢的風筝她媽沒給她買,她弟弟要一個十五塊錢的賽車,她媽卻二話不說丢錢的時候,莫小北的心第一次覺得酸得厲害。
尤其是當她弟弟在院子裏興高采烈地玩着遙控車,她拿了一根細繩,拴在塑料袋上,當成風筝放的時候,這種心酸心寒的感覺愈發明顯。
更不用說後來她想要一本書她媽不給錢買,卻花了幾百塊錢給她弟買維生素鈣片這樣的事了。
家務活她從小做到大,書也讀的還好,性格安安靜靜的,努力不給家裏添麻煩,到底哪兒比不上她弟呢?
大概就是她奶奶說得,她生而為女孩子的事情吧。
可是性別這種東西,又不是她能選擇的,再說,既然人賦予女人這麽多的卑賤和罪惡,造物主又為什麽要讓這種生物出世呢?
她一直不明白這些道理,如今蘇子卿的話更是讓她觸動,讓她感慨萬分,又有一些突然撥開迷霧的明朗。
女孩兒啊,既然這世上有太多人針對你們,太多為你們而設的陷阱,太多人苛求你們,太多将你們的自尊吹垮的狂風,你們除了對自己更好一些,除了讓自己變強大到足夠不受外力傷害,還有什麽路可以走呢?
心中顫動,她幾乎哽咽着答應了蘇子卿的要求,“蘇…蘇同學,你說的對,東西…我…我拿着了,以後你要是有什麽事,盡管…盡管來找我幫忙…如果…如果我幫得上忙的話。”
她突然之間态度轉折太快,饒是蘇子卿都有些驚訝,想問問緣由,可視線一轉,看見她眼眶裏似乎隐約閃着淚光,張張唇,半晌在嘴邊壓平一個微笑,“嗯……莫同學你想明白就好。”
說完,她又笑着補道,“那現在……咱們可以走了嗎?”
努力壓下心中起伏湧躍的情感,莫小北回她一個微笑,“嗯…”
蘇子卿笑着點頭,押着還妄想趁她們說話時偷偷溜走,去喝一杯濃香馥郁咖啡的季零雨,幾人緊趕慢趕地走回了診所。
剛走近玻璃門,就聽見唐文顯一聲壓低聲音的怒吼,“你想幹什麽!找死別髒了人家的地方!”
莫小北被她大聲一喊吓了一跳,慌忙拉開厚重的蒙砂玻璃門,“怎麽了,怎麽了?”
入眼就對上唐文顯面無表情的臉,“你們怎麽這麽慢?”
“呃…路上有點堵,我們又有點事……就耽擱了。”
唐文顯又不是瞎子,當然看見了她拿在手上藏在背後的鞋盒,不僅是她,連她身後沒什麽好臉色的季零雨和溫柔微笑的蘇子卿手上的東西也看見了,這麽明顯的證據,她又不傻,怎麽會不知道她們這是去順道逛了街,而不是莫小北找得蹩腳路堵的借口。
能感覺到她的視線在自己身上打轉,莫小北尴尬地又把手裏拿的鞋盒往身後藏了藏,心裏稍微有些忐忑。
她們就這麽抛下唐同學出去逛了會兒,要是她知道了,豈不是很傷心?
沒想到唐文顯卻是打量她一會兒就把視線轉開,什麽也沒說,只輕輕點頭,看向她身後的季零雨,“回來就好,你們來搞定她吧,我是沒有耐性了。”
說完,她側身走到一邊,莫小北這才發現被她遮住的那個女孩兒,她人竟然醒了,坐在輪椅上,臉色蒼白得很,睜着眼睛,眼神波瀾不驚地看着她們,“你們就是送我來的人麽?”
蘇子卿站在原地沒動,莫小北靜靜點點頭,天性熱心活潑的季零雨卻已經上前一步,拿過莫小北手裏的粥,笑着走到她面前,“哎,你醒了啊,醫生說你貧血又有低血壓,你是因為經常早上不吃飯弄的麽?我告訴你啊,早飯可是很重要的,你以後可不能不吃了,還有,你多買些紅棗吃——”
“我要走,立刻,馬上!”
正準備說長篇大論的季零雨一愣,随即皺眉,指指支架上挂的水,“你不是吧,這還沒吊完呢,你就要走,你去哪兒?”
女孩兒冷淡道,“回操場。”
“不是吧。”季零雨瞪大眼睛看她,“軍訓可是要在大太陽底下暴曬的啊,現在你要回操場,你不怕自己暈死過去?”
女孩兒聽了,一愣,随即冷着臉沉吟不語,見狀,季零雨才松口氣,笑着道,“這才對麽,你好好在這把水挂完,再讓醫生看看——”
“我要回去。”不等她把話說完,女孩兒已經左手撐着輪椅扶手站了起來,斬釘截鐵說道。
“喂,你這個人!”她撐手站了起來,手上被膠布貼緊的針都松了,看得季零雨膽戰心驚的,“喂,挂着水呢,你別亂動啊,你死了不要緊,你對得起咱們好心好意把你送到這兒來的心意麽!”
“零雨!”蘇子卿忙喊了一句,制止她再說下去。
眼前的這位同學,從穿着打扮上來看,比莫同學還要簡樸,知道自己身體不好還執意不就醫,除了有隐疾以外,就只有她擔憂的醫藥費的問題了。
而從季零雨說了這句頗傷人自尊心的話,女孩兒驟變的臉色來看,蘇子卿更願意相信,這位陌生同學不願意治病的原因是後者。
又是身不由己的人啊,蘇子卿嘆息不已,為什麽人世間總是有這麽多的困苦呢?
作者有話要說: 事先說明,我看得書非常雜,裏頭有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所以我的小說也……總之,這篇文有一些我身邊的事,也有我看得故事,總之,吐槽請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