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鎮到縣城一百多裏路,小汽車不間斷跑的話,半個鐘頭就到了。
可惜莫小北時運不濟,命途多舛,這輛車的司機為了多收錢,凡是沿途要求上車去縣城的人,他都安排着上了車,全然不顧車裏快擠成肉餅的衆人。因此,原本半個鐘的路程,愣是用了一個半小時才趕到。
莫小北在車一到站,就迫不及待的鑽出了那個牢籠般有着難聞氣味的汽車,接觸到外面的新鮮空氣時,覺得整個人都解脫了,羽化而登仙。
正自盡情呼吸新鮮空氣的時候,她老娘也從車裏走了出來,滿臉驚詫。
“小北啊,這縣城就是比咱鎮子大啊!”她娘感慨道,“這賣的啥東西就是認不出來也怪好看的。”
莫小北扶着牆沒搭理她老娘,她頭特別暈,想吐。
許是看出了閨女的難受樣,她娘趕緊走過來扶着莫小北走到離車站不遠的飯館坐着,要了一碗面,順便歇歇腳。
母女倆從早上八點鐘坐上客車,到縣城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肚子早餓的咕咕叫,老早就想弄點吃的了,可她娘詢問了飯館的人以後,知道一碗面竟然要八塊錢,當下猶豫了起來。
八塊錢啊,平常她帶着莫小北和莫小北她弟弟妹妹四個人一起上集市一起吃飯也就十塊錢,這價錢,也太高了。
可看見她閨女那面若金紙的模樣,當下一狠心,只要了一碗面。她想着,自己不暈車,不需要吃東西墊肚子,而且早上她吃了兩大碗炒米飯,還能熬上一陣子,等把莫小北送到學校,她就回去多吃點。
莫小北聽說她老娘只點了一碗面,也沒說什麽,哼哼卿卿的道,“媽,我不想吃飯,我只想喝水。”
她媽一愣,知道自己這從小寶貝着養到大的女兒是心疼自己,紅着眼點點頭,“小北乖啊,娘去給你讨碗水來。”
莫小北點點頭,看着她娘的背影消失在後廚,她呆呆的坐在飯館的凳子上,眼睛望着縣城的一切。只在電視上看見過的紅綠燈,氣派的超市,連綿不絕的車流。一切的一切,都像個新鮮玩偶,吸引着她的目光。
此後,自己要在這裏生活三年,那自己最後,是不是也就是像書裏寫的一樣,進城成了城裏人,會有像電視裏演得一樣美滿幸福的生活?
不一會兒,她娘就興高采烈的端着一碗水出來了,看見她閨女呆呆望着門外的模樣,好奇之下也往外看,就看見一個長得靓的姑娘正在打電話,她身上穿着一件潔白的連衣裙,眉眼輕動間滿是韻味。
以為她閨女是羨慕那姑娘穿的漂亮衣服,她娘一陣心酸,說起來,自從莫小北上中學以來她就沒給她買過好衣服,那衣服都是她舅舅的女兒給的。
莫小北她娘見閨女入魔似得,忍不住道,“小北啊,你要是想要那衣服,娘帶你去買。”
莫小北自發呆中回過神來就聽見她老娘說了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迷茫了,“媽,你說什麽?什麽衣服,表姐不是給了我很多衣服麽。”
她娘一愣,心澀澀的把水給她,“沒事,娘想給你買衣服。”
莫小北抿唇,随即搖頭,“不用了,家裏蓋房子欠下的債不是還沒還完麽。”
她爹娘省吃儉用七拼八湊地忙活了半輩子,才給她小弟蓋了幢房子好讓他将來娶媳婦,她們家如今為了那房子,欠了不少債,正是用錢的時候,哪兒能不把每一分錢用在刀刃上呢。
她娘聽了她的話,又是歡喜又是心酸,她閨女懂得心疼人了。
這時服務員送上了吃的,她娘餓壞了,看着面又看看她,一臉的為難,莫小北見了,再三推讓,表明自己現在不想吃,她娘這才大口的吃起了面,邊吃還邊誇,“這面是比咱們自己家做的好吃。”
莫小北附和,“嗯,媽你快吃,吃完了我們就去學校。”
她拿起滿滿的一碗水,慢慢喝着,擡頭瞥了眼門外,一個雪白的身影如羽毛般飛了過去,在這炎熱的初秋裏,帶起了一股香氣撲鼻的風。
站在學校門口,死死盯着那鎏金做成“第一中學”字眼大氣的牌匾,莫小北默默握緊了自己的雙拳,在心裏發誓自己一定要在這裏闖出一條路來。
一旁她娘正和她的新班主任在說話,新班主任是個禿頭,四十多上下,她娘又是笑又是彎腰鞠躬,誠心的拜托他多照拂照拂自己,那老男人卻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們快去繳費吧。”
莫小北心中隐藏了一股怒火,卻強忍着沒有發作。
她知道這老男人是因為自己家沒有送禮而心生不滿,可她卻沒有告訴她娘要他們送禮。
一來,自己家的确沒有多餘的錢,而在她爹娘的心裏,老師麽,是最神聖的存在,自然不可能有私心,自己不忍心讓他們的印象被推翻。二來,她厭惡這老男人的收禮的醜惡模樣,她相信,就算沒有他的什麽照拂,自己依然可以考出好成績,依然可以出人頭地!
莫小北被分到了第十七班,是個理科班。青城縣的縣一中不同于其他學校,在這裏,學生高一的時候便初步确定了文理班,而莫小北憑借着中考時優秀的化學成績被分到了現在這個禿頭老男人的班裏。
她娘跟那禿頭老男人唠嗑完,就帶着她去報道繳費,又把她帶到班裏熟悉環境,進門的時候,她卻意外的看見了一個熟人,她老娘年輕時閨蜜家的女孩兒。
為什麽說是年輕時呢?因為人家現在有錢了,買了房子買了車後,就自然而然地和依舊在溫飽線上掙紮的自家斷了聯系。
偶然遇上她娘,聽說自己也上了縣一中的時候,還冷嘲熱諷的道,“哎呦,分數那麽低也能來哦。”
莫小北不想理那個刻薄的她老娘年輕時的閨蜜的女兒,可她老娘不這麽想,她認為兩個人在這裏都是一個人能有個照應,也好讓她能放心。
于是,熱情地上去給她打了招呼,“哎,孫萍啊,你怎麽自己一個人過來報名了啊,你爹媽呢?”
她老娘閨蜜的女兒,名叫孫萍的正跟個陌生女孩聊着天,聽見有人喊她,轉過頭來,見是她們,忍不住笑了笑,“是阿姨你啊,為了方便我在這讀書,我家去年就在縣城裏買了房子了,我爸媽他們都在縣裏,我家離學校不遠,我就沒讓他們過來。”
說着她還輕輕斜了眼莫小北,“考上個高中不容易,阿姨也可以在縣裏租個房子帶着小北妹妹陪讀嘛。”
莫小北她老娘被她這一番話說得尴尬,她家若是有錢莫小北還用的着住宿舍?早就在外面租房子住了。
這一中也是奇怪,宿舍只有高一的學生才能住,等到高二高三就必須搬出去,說是宿舍不夠的緣故。
宿舍不夠為什麽不建?莫小北當初很是疑惑,後來她每日做早操回來,常看見校長每天開去吃飯的寶馬車,于是找到了答案。
其實,有的人高一的時候就搬出去了,說是為了一個安靜的學習環境。
莫小北她爹原本也是想着在莫小北高一的時候就在縣裏給她找個房子好讓他閨女安心學習的的,奈何莫小北的爹手氣一直不好,在她上學的前幾晚因為高興,跟人打牌輸掉了她家一年的存款,要不是她媽把莫小北要上學的錢偷偷藏起來,可能莫小北連學都沒得上。
住在學校宿舍裏只要五百塊錢一年,在外面租房卻要兩千塊錢一年。雖說貴了些,可是為了孩子,許多父母都願意花這個錢。在看見身邊上高中的娃娃都住在外面,而自己的三個兒女卻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的時候,莫小北她爹被逼得紅了眼,找莫小北商量。“娃啊,要不咱住宿吧?”
莫小北放下手頭的書,看着她爹因為熬夜打牌而紅腫的雙眼,輕輕點頭。
她爹看她這模樣,眼圈更紅了,哽咽着道,“娃啊,你是不是怪爹啊?爹沒用,就只知道打牌,說好的給你找個房子讓你媽陪着你安心讀書,可我又把那錢輸了……娃啊,你是不是怪爹啊?”說着,她爹拿出了旱煙抽起來,喃喃說着自己沒用的話。
莫小北沒說話,起身給她爹倒了杯熱水,“爸,沒事兒,在哪不能學習?況且宿舍人多還能多個照應。”
她爹聽她這麽一說,還是難受,可看着閨女因為沒吃過肉而蒼白的臉,下定決心似得,說,“閨女,你放心,爹拼了這條命也要供你上大學!”說完,她爹換上解放軍鞋,到磚瓦廠搬磚去了。
莫小北沒有阻止她爹,因為她知道輸了錢她爹心裏也不好受,此時他急需要發洩,雖說對他身體不好,可她爹就是這性子,就算她怎麽說都沒用。
至于怪罪?莫小北從沒有過,她只有感恩。
她爹不像電視裏演的那樣因為賭博輸了錢就亂打亂罵孩子,相反的,她爹對她們姐弟三人非常好,從小時候起就是有求必應。只是現在她長大了,要的東西太多了,他給不了了,可他在莫小北眼裏依然是個好爸爸,不論外人怎麽看待他。
聽了那盛氣淩人女孩的一席話,莫小北只拉着她娘的衣服道,“媽,快找宿舍吧,這都下午三點了,最後一班車要是趕不上怎麽辦?”
她娘一聽也是,趕不上末班車還要在這裏找個旅館住,聽說一個晚上五六十塊錢,太貴!她娘趕緊帶着莫小北就走,臨走時那女孩還不忘加一句,“阿姨,有空帶着小北妹妹到我家來玩啊!”
走出老遠還能聽見那讨人厭的聲音,莫小北直接當做沒聽見。
而她娘還在念叨,“小北啊,有空就去找你黃阿姨啊,我們當年可是好姐妹呢,只不過這麽多年不聯系也不知道她身體還好不好,萍萍那孩子是你黃阿姨的女兒,你們剛好同一個班,相互有個照應我也放心,有空你也去找找你黃阿姨……你一個人要好好的啊,別跟同學鬧別扭,要好好的學習,別挂念家裏,要好好的啊。”
一連幾個“好好的”,仿佛她除了“好好的”這三個字,再說不出什麽別的。莫小北沉默聽着,都乖巧的一一應下了。
等到莫小北找到宿舍,她娘幫她把床鋪鋪好,又給她買了不少生活用品,在看見賣水果的攤子時,又下狠心給她買了三斤蘋果,說是留着她慢慢吃,莫小北怎麽說也沒有用,她娘真是非常固執的一個人。
等安排好了一切,她娘就戀戀不舍的摸着她的頭走了。“小北啊,記得別着涼,記得按時吃飯睡覺啊。”
莫小北紅着眼點頭,看着她娘一個人走去車站的背影,單薄孤單,一陣風似乎就能吹走似的。
她娘遠走的影子越拉越長,最後在學校圍牆拐角邊消失不見,她一個人對着一中裏高高聳立的教學樓,莫名的就想哭。
這偌大的縣城,以後只會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沒有親戚,缺少朋友,一個人的孤獨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