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梨花渡
茶還沒喝到嘴裏，秦楚已經一腳朝凳子踹過去，那人利落地拎起凳子就勢轉了個圈，化掉力道，又坐下來，連忙就茶杯中猛灌一大口，頓時嗆得咳嗽起來。
“慢點，沒人跟你搶。”秦楚冷冷道，嘴角卻是隐隐的笑意。
小七細看來人，是個年紀比秦楚小些的年輕男子，一身素衣，笑容明朗，眼神清亮，兩頰上兩個梨窩，不笑時也像在笑一般。
秦楚向小七道，“我師弟偃行。”又指小七向偃行道，“這是……”
偃行手下不停，早已将三四個點心丢進嘴裏，那點心雖然精致小巧，一下能塞這麽多進去也是練出來的本事，此時不待秦楚說完，順溜地接道，“我知道，小七嘛。少俠你都說了八千多遍了。”忽見秦楚眯眼盯着自己，連忙岔開，“師兄，你別逛了，有事。”說罷忽然看了一眼小七。
小七擡頭看了一眼四周，不見小二，起身笑道，“餓了吧？我去給你再要點兒點心。”
偃行看小七起身下樓，嘆道，“要是真有這麽個師姐也真不錯。”
秦楚嘆道，“就是不知道師父肯不肯留她。”
偃行道，“怕什麽？不留你就帶她一起下山好了，鳳梧山又不是青樓，還要你的贖身銀子不成？再說你這些年賺的也夠了。”
秦楚又是一腳踹過去，“下什麽山？滿嘴胡說八道，讓師伯知道了不打死你。”正色道，“說事。”
偃行一笑，附耳低聲與秦楚說話。
小七回來時，看見桌上點心早已被一掃而光，秦楚對小七道，“我有事要去楚國一趟，你要跟我去還是我找人先送你回鳳梧山？”
小七想也不想，“我跟着你。”
旁邊偃行聞言噗嗤一笑，頓時噴了一桌點心渣子，抹抹嘴道，“師兄我也……”話未說完眼光在秦楚臉上一轉，已經改口，“……要把這邊的事結了，就去追你們。”
兩人回客棧收拾了東西，即刻啓程，一路穿過陳國，向南過邬沅河，數日後進入楚國境內。
小七久居北地大宛，只覺得楚國又是別一番景致，山川幽隽，林木蔥郁，男子斯文儒雅，女子溫柔婉約，知道此地人物俊秀，多文人高士，能工巧匠。更難得的是田地肥沃綿延千裏，街市比大周和陳國都要繁華十倍，百業興旺，路上不見流民乞丐，竟是一幅人人安居樂業的富貴景象，心想墨修雖然心思狡狯，但治起國來卻相當有一套，早聽說楚王早已被他架空，如此看來實是楚國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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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楚自從入楚國以來似乎一直心有所感，他不說，小七也不問。兩人這天來到淅江邊，過了江不遠就是楚國都城臨淅，到江邊打聽了要等到次日早晨才能渡江，只得先在客棧住下。
客棧臨水而建，推窗就能看見江面風帆點點，水光粼粼。客棧後種着幾棵梨樹，江邊地氣偏冷，此時滿樹晚開的雪白梨花。小七看着心中喜歡，晚飯後就去樹下練功。
練了一會兒已是一身汗，停下來擦拭匕首，就看秦楚抄手倚在樹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小七。
“教你功夫的師父是個男人？”
“世上不是男人就是女人，有什麽稀奇？”小七嘴上這樣說，心裏卻奇怪他是怎麽看出來的。
秦楚不理她，說，“西陵高原的功夫都是由馬上拼殺而來，下盤滞澀，手上卻是大開大阖，靠的是沖殺的力道。你一個女孩子又不騎馬，本來就不合适，更何況你這套招式本來是刀法，被人胡亂改成匕首，改得粗制濫造，多了許多累贅的劈殺格擋，你師父教你這種沒用的功夫，不知是怎麽想的。”
小七不服，“沒用，我不是也好端端活到現在了？”
秦楚哼一聲，“就憑你這身三腳貓的功夫，毛孩子的心機，能平安活到現在，不過是仗着利器，又沒碰到真正的惡人罷了。”然後快步走過來，手一拂，小七手中的玄冰葉已經到了他手裏，說，“看着。”
只見秦楚執玄冰葉在手使出一套小巧招式，身法飄逸靈動，多是貼身近戰，避人鋒芒，專攻要害，不以力敵，只以巧取，竟像是為小七度身打造的一樣。
小七初時還專注在招式上，忽見夜風緩緩吹過，花落如雨，樹下的秦楚翩若驚鴻，矯若游龍，白衣勝雪，公子如玉，看了一會兒，竟然出神了。
秦楚演完收勢，立在樹下，看小七望着自己發呆，把玄冰葉收進鞘裏，走過來擲到小七懷中，低聲道，“傻了？”說完，臉竟微微發紅。
小七回神笑道，“我不是你們鳳梧山的弟子，跟你學這個沒關系嗎？”
秦楚一笑，“不過是些頑兒的東西，又不是修行功夫，無妨。”
其實那天在俞州客棧，被墨修等人圍攻時，秦楚早就一眼瞥見小七雖手持利器，用的招術卻全不合宜，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已想出一套小巧招式，反複推敲增删，早已在心中推演了無數遍，今晚鬼使神差，竟直接教給了小七。
小七拿着匕首，回想琢磨着慢慢比劃。
秦楚道，“不用心急，我慢慢教你，好讓你防身，免得誰都能随便欺負。就當是我給你的……呃……聘禮？”秦楚原本是想用墨修的話打趣小七，話一出口，就已發覺大大的不妥，心中後悔，我這到底在說什麽啊？只等小七抓住把柄，好好奚落自己一通。誰知小七只顧拿着玄冰葉去刺一片落下來的梨花，竟将這句話輕輕放過，仿佛沒聽見一般。
次日兩人來到江邊，果然看見岸邊人群熙熙攘攘，江上泊了大小船只等着渡人。
秦楚看今日江面風浪頗大，知道小七出身北地，不動聲色地挑了艘最大的船，随衆人上船後，小七仍是被晃得嘴唇發白，面如紙色。兩人在艙中對坐，秦楚勸小七去艙外吹吹江風，說不定就會好些，小七堅決不動，唯恐一動就再也忍不住要吐出來，大大地丢臉，只咬緊牙關不停問秦楚，“到了沒有？”秦楚次次都答，“就快到了。”其實還未到江心。
這時旁邊坐的一人笑問，“小姐姐也是不慣坐船？”
小七轉頭看去，是個看起來比自己年紀稍小的小公子，帶着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仆人，那小公子一樣臉色慘白，卻笑意盈盈。那老仆顯然是個練家子，不動聲色，但也臉色不算太好。
小公子笑道，“我也是今天頭一次坐這麽晃的船，實在是一陣一陣惡心得有趣，今天幹脆就在這江面上多坐幾個來回，想來就會好了。”
小七看到老仆不動如山的神色微微變了變，不禁好笑，秦楚卻一眼看見臨近幾桌的人臉色都跟着變了變，微微一笑。
船将将到江心，秦楚忽然站起來，拉着小七就走。
小七莫名其妙，“去哪？”
秦楚攥着小七胳膊，“出去吹風。”将她拉到甲板上船舷邊。
風雖清涼，但是望着翻騰的江水，小七抑制不住地更加惡心。
秦楚在背後輕輕一托，已經把小七托了起來。
“你要幹嘛？”
秦楚笑道，“當然是謀財害命。”輕輕一推。
“秦楚你這個……”話沒說完，一口江水已經嗆了進來。
一下水四面無靠，立刻就向下沉，小七心慌意亂間，忽覺一人游近自己，連忙七手八腳抱住不肯松開。
秦楚毫不留情，擡肘猛擊小七，小七吃痛只得松開。
秦楚托着小七向上游去。小七甚輕，并不如何吃力，不一會兒已到江面，小七的臉早已憋得紫脹，終于吸到一口氣，雖然仍有波浪不時會嗆進嘴裏，還是覺得再世為人一般。
百忙之中四面一看，剛才那艘渡船在不遠處已經歪歪斜斜，一會兒就沉下去不見了。
江面上其他船只都離得很遠，只有不遠處有艘小船，船上有一個人，正朝這邊張望，卻并不出手救人。
秦楚道，“忍一忍。吸氣。”又拉小七潛下水，不一會兒已繞到那艘小船後面，示意小七抓住船幫，自己貓一樣翻身上船，那人還在東張西望，不知在江面上找什麽，早已被秦楚後腦一擊，暈了過去。秦楚踢他下江，轉身拉小七上來。
小七忽見江面上飄着一人，是那船上的小公子抱着一大塊木頭在江面上沉沉浮浮，急忙叫秦楚。秦楚看了看，又轉身下水。秦楚水性極佳，入水魚一樣悄無聲息，仿佛水裏從小泡大的一樣，這一次還沒游近，已經不知在水下和什麽人打了起來。
小七心急，卻半點忙也幫不上，就持了槳，把船試着向近處劃。
一會兒功夫，秦楚已經又露出頭，小七才放下心來，只見秦楚游近抓住那塊木頭，攜着那小公子游了回來。小七看那木頭，竟像是什麽人硬生生掰了一塊船身下來，心下對這手勁十分佩服。
兩人上船，小七問：“你那仆人呢？”
小公子平躺在船上緩了一口氣，躺夠了，坐起來笑道，“沒事，以他那功夫死不了，這麽些年了，我還沒見他死過呢。”
小七無語。
此時忽聽輕微水響，水裏竟忽然潛出一人搭住船幫，另一只手伸過來想去拽那小公子的胳膊拉他下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