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黃妞
第二天,鐘采藍睡到鬧鈴響第二遍才醒過來,她覺得有點奇怪,她是個擇席很嚴重的人,換了新環境會睡不好,沒想到昨天睡得那麽沉,連夢都沒有做一個。
不過這是一件好事,她便沒有在意。
吃過早飯,她和江靜、郭小晗坐車去江外婆家,周孟言跟在鐘采藍身後也上了車,商務車內部十分寬敞,他找到一個位置,算是逃過了被車拽曳一路的噩運。
車裏多了一個人,母女三人渾然不知,路上,江靜還問起鐘采藍的事。
“有男朋友了嗎?”
“還沒。”
“可以談了。”
“好。”
“複習得怎麽樣了?”
“還可以,但是不一定能考上。”
“考不上就回來,讓你郭叔叔給你安排個工作。”
“再說吧,大城市裏機會比較多。”
母女兩人許久不見,要聊也沒有太多的話題,江靜實在想不出來還要對這個早就長大成人的大女兒說些什麽,只好裝作困倦假寐。
鐘采藍也松了口氣,閉上眼睛休息,只有郭小晗不受影響,噼裏啪啦打着游戲,車裏回蕩着游戲的聲效音,明明應該很吵,可鐘采藍居然很快睡着了。
再醒過來,江外婆家已經到了。
如果說松容縣的變化還算平常,那麽鐘采藍外婆家所在的村子可謂是翻天覆地了。
Advertisement
她很小的時候放暑假,江靜要上班,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讓她到外婆家住過一段日子。村子要說貧困也不至于,但只是普通的磚頭房,晚上睡得是木板床,通了電,但沒有電扇也沒有空調,好在山裏涼快,并不難捱。
而且,山裏的世界對于城裏孩子來說是無比新鮮的,雖然沒有電視,但鐘采藍和外婆家的大黃狗一起,度過了一個很值得懷念的夏天。
但是現在,她幾乎要認不出來這是外婆家的那個村子了,家家戶戶都蓋起了小別墅……就是設計得不倫不類,被郭小晗吐槽了一句“鄉村非主流”。
鐘采藍深有同感,歐式的設計,金色的大門,還有巨大無比的水晶燈,怎麽看怎麽古怪,不過一看就知道經濟水平上去了。
“媽——”江靜提着幾盒保健品進門,江外婆正吃着西瓜,看到他們來很是高興,“靜靜來了,小晗也來了,這是……”她看着鐘采藍,有些不認識了。
鐘采藍走過去,半蹲在她面前:“外婆,我是采藍。”
“小藍也來了,好好。”江外婆高興壞了,和周圍的吃瓜鄰居說,“這是我大孫女,在讀大學。”
周圍的老鄰居當然也是交口稱贊,什麽“有出息”“會讀書”“你以後就可以享福了”,把江外婆哄得心花怒放。
鐘采藍扛不住這讓人臉紅的贊美,迅速扯開話題:“外婆,黃妞呢,還在嗎?”
“在呢,院子裏。”江外婆像小時候一樣塞給了她一塊西瓜再讓她去玩。
鐘采藍只好捧着瓜去院子裏找大黃狗,它很老了,身上已經開始褪毛,禿了好幾塊,趴在陰影裏休息。
鐘采藍走過去:“黃妞,還記得我嗎?”
黃妞聞了聞她的手,突然站起來拍了拍她的腿,鐘采藍把西瓜給它:“你吃不吃?”
黃妞是土狗,鄉下人養得也糙,什麽都吃,聞了聞西瓜就大口大口吃了起來。鐘采藍蹲在它身邊,摸了摸它的頭。
她長大了,玩伴卻已經老了。
“黃妞,我們像以前那樣去山裏走走吧。”鐘采藍突發奇想。
黃妞打了個噴嚏,搖了搖尾巴站起來,和小時候一樣在前面帶路。
小時候,她腿短,走得慢,它活潑好動,總是走在前面,跑出一段路就會停下來看看她,發覺她走得慢,怕她丢了,又噠噠噠跑回她身邊,不知疲倦。
現在,她長大了,走得快了,它卻老了,走得慢了,可還是走在前面,走出一段路就回頭看她一眼,仍然怕她跟不上。
一人一狗在山裏慢悠悠走着,山風涼爽,隐隐有花香。
鐘采藍摘了路邊一朵粉紅色的野花戴在黃妞的耳朵上:“黃妞啊,我小時候最好的朋友,就是你和周孟言了,雖然你是只狗,周孟言……但我還是很高興了。”
黃妞任由她給自己插了幾朵野花,眼神寬容,像是看一個不懂事的小輩。
而周孟言卻不禁好奇起來,鐘采藍的神情語氣都不像是作假,難道他們真的認識?他小時候……有這樣一個朋友嗎?
難道他把人家忘記了?可就算是這樣,那份文檔又是怎麽一回事?
周孟言想着,與一道視線不期然相遇。
黃妞看着他。
鐘采藍發現了,她往周孟言的方向望了一眼:“你在看什麽,蝴蝶?”
草叢裏,有一只菜粉蝶在上下翻飛。
她以為它是在看蝴蝶,可周孟言知道不是,黃妞看的是他。
它能看見他。
周孟言對它招了招手,黃妞搖了搖尾巴,卻沒有過去。
鐘采藍不明所以:“你要那只蝴蝶嗎?我給你抓。”說罷,蹑手蹑腳走過去,趁着蝴蝶停在花蕊上,雙手一合,将它捉住,然後蹲到黃妞身邊,像獻寶似的說,“看。”
黃妞被吸引了注意力,湊過去聞了聞她的手。
鐘采藍打開手,蝴蝶一動不動,黃妞湊過去聞了聞,它突然就撲閃着翅膀飛了起來,繞着黃妞打轉,黃妞擡起前爪,像是想拍一拍。
蝴蝶哪裏會被它拍到,翩跹着飛開了,黃妞便去追,一狗一蝶玩鬧起來。
周孟言嘆了口氣,明明上次很快就能回去了,可現在快一天了,他還是以這種狀态存在着。
他要怎麽樣才能回去?
“鐘采藍。”他叫她的名字。
“什麽?”鐘采藍還以為是有人叫自己回去,可左右一看,一個人都沒有,她一怔,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黃妞,黃妞過來。”
黃妞疑惑地走到她身邊。
“剛才是不是有人在叫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山裏太涼快,反正鐘采藍感覺到了一陣寒意,“不是那種東西吧?”
周孟言:“……”不管什麽地方好像都有這樣的怪談,如果別人叫你的名字,萬萬不能應答,否則就會被抓去當替身。
但是,他真的不是鬼。
“鐘采藍,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他特地走近了她,“我不是鬼,我是周孟言。”
可是這句話,她好像聽不到了,只是到處看看,然後招呼黃妞:“我們回去吧,別走太遠了。”
周孟言很想拉住她,但想想在這種情況下被看不見的人拉住,她可能會更驚慌,便改了主意,決定晚上單獨在房間裏時再做嘗試。
鐘采藍和黃妞回到江外婆家時,就見不少鄰居圍觀門口停着的一輛豪車,她進屋好奇地探頭看了一眼,只聽江外婆在說:“……多大了?結婚了嗎?沒有啊,我大外孫女和你年紀倒是差不多,她也在淮市上學,你們可以認識一下……”
鐘采藍:“……”WTF!趕緊跑!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剛認識的鄰居大媽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了江外婆身邊,笑眯眯地說:“來來,認識一下,這是我們麟龍制藥廠聶總的弟弟。”
鐘采藍:“……你好?”
那個被江外婆拉在身邊坐着的是一個約莫二十七八歲左右的年輕男人,長得文質彬彬,一表人才,很客氣地說:“你好,我是聶之文,我是替我哥來給老人家賀壽的,他今天有事走不開。”
“哎呀你們兄弟真是太客氣了。”七大姑八大姨熱情極了,端茶倒水不說,還遞瓜子送糕點,“要不是有你們麟龍,我們哪有現在的好日子過。”
鐘采藍聽得一頭霧水,但絕對不會認錯長輩們那躍躍欲試的做媒之心,她靈機一動,“哎呀”一聲:“小晗怎麽不見了,我去找她。”
說完,不等任何人回答,逃之夭夭。
還不等她松口氣,就被江靜女士逮住:“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呢。”
“媽,那個聶之文是誰?”鐘采藍覺得母親的熱情非同一般,對方恐怕是個高富帥。
果然,江靜立即給這個傻女兒科普了一下麟龍制藥廠,江外婆他們所在的這個江家村坐落在山腳,山叫什麽山也不知道,反正這一片都是山,從前山裏産松茸,松容縣因此得名,可後來采摘的人多了,大家都想發財,沒注意保護,後來就漸漸沒有了。
直到大約七八年前,麟龍制藥廠的人過來考察,覺得這邊的水土适宜藥材養殖,便在這裏建廠,制藥廠的老總就是聶之文的哥哥聶之衡,他的制藥廠不僅解決了村裏的就業問題,還發動村民一起養殖靈芝等中藥材,再統一收購,算是帶着全村人發家致富了。
而且,聶之衡極會做人,村裏有什麽紅白喜事都會包個紅包盡盡心意,所以在村裏口碑極好。
不過,聶之衡已經快四十歲了,結婚生了孩子,但他有個弟弟,是留美海歸的高材生,關鍵還是單身,來過村裏幾次後就迅速成為了家喻戶曉的鑽石王老五。
能嫁到聶家,以後吃喝就不用愁了!
聽完來龍去脈,鐘采藍很是費解:“……媽你怎麽也摻和這種事?”郭叔叔的資産怎麽也有千萬吧,她媽至于嗎?
“我是為了你好。”江靜恨鐵不成鋼,“人家長得不差,家裏也有資産,自己還是留美博士,你有什麽不滿意的?”
她的丈夫是小有資産,但是,和這個大女兒有什麽關系?最多她私底下貼補一些罷了,郭家千金是郭小晗,而不是鐘采藍。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當然希望大女兒能有一個好歸宿,而聶之文怎麽看條件都非常出色,機不可失。
鐘采藍嘆了口氣:“媽,你也不想想,人家這樣的條件,怎麽會看上我?”
“那也說不定,你們先聊聊,說不定就能發展發展。”江靜不以為然,“我女兒也不差。”
鐘采藍:“……我現在不想談。”不等江靜反應,她堅決道,“這事兒您不用管了。”
“我是你媽!”江靜被氣樂了,“我沒有資格管你?”
鐘采藍沒有辦法回嘴,我國有國情如此,生你養你的父母,天然就有插手兒女所有事的底氣,她自知無力反抗,于是三十六計走為上,佯裝聽不見飛快上樓去了。
然而,她還是太天真了,長輩們覺得“為你好”的事,怎麽會輕易放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