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酒店單人間
“慢點。”迎晨走得太快, 厲坤忍不住提醒:“一步一步來。”
孟澤在後頭吹口哨,調侃道:“晨兒你悠着點啊,他在那又沒走,瞧把你急的。”
迎晨頓步, 擰頭扮作兇狀:“誰說我急了。”
厲坤真怕她摔着,自個兒往前快步, 大概還有六七步的樣子, 才停住。
“調整呼吸,先跨左腳。”厲坤聲音平穩, 同時又把手張開。
迎晨聽話,邁左腳。
“拐杖先往前撐地,對, 好。”厲坤指引她,節奏不疾不徐, 不給她壓力。只是在迎晨邁步的時候,他的手臂,下意識地向前,生怕她摔着。
順利走完這幾步, 厲坤穩穩扶住迎晨。
兩個人挨近了,彼此身上的氣息也能清晰可聞了,迎晨沖他笑, 方才的熱乎興奮勁兒退了場,這會子,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厲坤呢, 似笑非笑,緘口不言,只是扶着她的手也不撒開。
孟澤侃道:“你終于回來了,這丫頭也太難伺候了。”然後故意數落起迎晨的罪行:“好大一個嬌氣包,讓她做康複訓練,碰一下就嚷疼,還拿拐杖打我,太兇悍了。”
迎晨急了,“誰打你了,誰嚷疼了,誰嬌氣了。”
臭孟澤,歪曲她淑女形象。
語罷,迎晨又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厲坤,低聲似辯解,“我不兇悍的。”
厲坤就這麽笑了起來,然後點頭,“對,你不兇,他騙你的。”
明明是肯定句,但跟事實也太不相符了。迎晨極有自知之明地低下腦袋,“還是……有一點點兇的。”
笑意一下子抵入了厲坤的眼底。
孟澤:“你人來了,我們就解放了,先走了啊。”他轉頭,問迎璟:“小璟,你去哪?我送你。”
迎璟未說話,目光落向厲坤,半秒,又從他身上輕飄挪開。
“我回學校。”
自上次找上門揍人後,這是兩人第一次碰面。只不過,身份和角色,微妙地發生了轉變。
厲坤向前一步,說:“我請你們吃午飯。”
孟澤:“我吃不了,公司一點還有個會,趕不上。”
厲坤又看着迎璟。
迎璟別過頭,似提醒,似威脅:“我也不吃,我要趕回學校做電子狗。”
說完,他雙手攏入衣兜,随孟澤離開了。
待人走遠,迎晨忽地小聲解釋:“迎璟沒惡意,他只是。”
“我知道。”厲坤打斷,他心裏是明白的,這小夥的怨氣還沒完全撤幹淨,人之常情。
終止這個話題,厲坤聲音放緩了些,說:“再練一下走路。”
迎晨乖乖照做。
他扶着她,輕念節奏:“擡左腳,嗯,一二,一二。”
走了幾步,迎晨問:“不是說去一個月,要後天才能回來嗎?”
厲坤說:“跟領導争取了一天,提早回了。”
迎晨側頭看着他:“這也能批假啊?”
“嗯。”厲坤淡聲:“訓練裏拿了個第一,重裝十公裏的項目上破了隊裏之前的記錄。”
整個華南軍區的記錄,破起來可真不是容易事。厲坤足足快了十三秒,體能耐力相當驚人。趁着領導高興,他就順着情勢開了口。
迎晨想了想,眼神裏透着認真,問:“是想早點見到我嗎?”
這直白,讓厲坤徹底噎住。
迎晨性子就是這樣,想要的,想問的,想知道的,從來都是大膽敞亮求個明白。
這下,反倒輪到厲坤不好意思起來。
偏偏迎晨不依不饒,不說話,那雙眼眸定定望着,認真等着。
厲坤別過頭,假咳一聲做掩飾,轉了話題,說:“再練一遍,走個來回吧。”
迎晨沒深想,見他這反應,頓覺失望,“我又猜錯了啊。還以為你是想早點兒見我呢。”
厲坤終是忍無可忍,又把頭給轉了回來,擰眉頭,“你這女人,真是……”
“嗯?真是什麽?”迎晨目光清澈。
厲坤默了兩秒,投降,“算了。”
“哦。”迎晨又垂下腦袋。
厲坤見她這小可憐模樣,于心不忍,那點男人面子算什麽,一下子就給抛去了九霄雲外。
他改口,實誠着哼了一個字:“對。”
迎晨不明所以,蔫耷耷的:“我猜錯了,對吧?”
厲坤徹底繳械,把話給說囫囵了,“你說得沒錯,我努力争個第一名,就是為了表現突出,好向領導請假。”
早點兒回來看你。
最後這半句,他嗓音沉下去,甭提有多撓心。
迎晨聽後,倒不吭聲了。
厲坤不忘嘚瑟一把:“我只想拿第一,能破記錄,純屬順便。”
迎晨樂出了聲兒,目光一變,像拂去塵埃的明珠,陡然發起了光。狡黠、機靈一覽無遺。
厲坤蹙眉,心頭隐隐。
迎晨挑眉,哪還有半分剛才軟愚的神态。
厲坤反應過來,呵,她故意的。
故意激他的心裏話呢。
“哪有那麽多鬼機靈。”厲坤佯裝呵斥,但嘴角彎着,到底藏不住愉悅。
他的手,從迎晨的胳膊上,自然而然地下滑,輕輕覆蓋在了她的腰上。
迎晨能感覺到這個微小的變化,她身形一怔,很快又松下來,并且有意地往他掌心處靠緊了些。
初冬陽光,帶着毛絨絨的淺淡溫暖,不熾烈,不明豔,但此情此景,恰到好處地添了一筆色彩。
不急不緩,這進展,剛剛好的合适。
做完康複訓練,厲坤送迎晨回大院。
車上,他告訴她:“集訓過後,隊裏放兩天假。”
迎晨背脊倏地挺直,輕輕嗯了聲。
恰要右轉,厲坤打了轉向燈,提前變道,才開口:“每天都要來醫院嗎?”
“要的。”迎晨說。
“那我陪你。”
迎晨抿嘴,偷着笑。
遇逢紅燈,車身漸漸停住。
厲坤的右手,悄無聲息的伸過來,覆上了她的手背。
一秒,兩秒。
兩人又極有默契,将十指穿疊在了一起。
緊緊的。
十五分鐘後,厲坤将迎晨送到家門口。
他下車,繞到副駕駛,把迎晨從車裏抱下來。借着他的力氣,迎晨拄拐站穩。猶豫片刻,她問:“進去坐坐嗎?”
厲坤平聲:“不了。”
迎晨也就沒再說什麽。
氣氛,好像起了微小轉折。
迎家是一幢兩層高的老式洋樓,在這大院裏一共只有三幢,無聲彰顯着這家的地位。階級之分,就是一個現實而又殘忍的現象。
至高在上的人,一個字都不用說,就能輕易攪弄很多人的命運。
厲坤神色無波無瀾,甚至一眼也不看那幢樓房。
迎晨亦無言。
梗在兩人之間最根本的源頭,就是這裏啊。
厲坤不想久待,問:“一個人可以嗎?”
迎晨點頭,“可以。”
“好,進去吧。”
扶迎晨又走了幾步,大門近在眼前了,厲坤才收住腳步。
迎晨站定,敲門。
厲坤返回車裏,隔着擋風玻璃,靜靜瞧着。
門開了,看不實開門的人。
厲坤別過眼睛,擰動車鑰匙。
聽到發車聲,迎晨下意識地回望一眼。
吉普車不作停留,決然駛遠,尾燈閃爍。
———
就這麽過了一個月,迎晨的康複訓練做得很完整,經詳細複查,是真真正正的能夠丢掉拐杖下地走路了。
頭一回走,她可緊張,命令迎璟給她錄視頻。錄完了,急問:“回放看看,我有沒有高低肩,走路不對勁?”
迎璟哦了聲,照做。看完後擡起腦袋,認真道:“除了有點傻氣,別的都好。”
迎晨不放心,搶過他手機親自視察,放了足足三遍,才松氣。
“正常正常。”
迎璟囑咐:“腿才剛好,別走太遠,恢複講究的是循序漸進。”
“知道了。”迎晨笑他,“跟個小大人一樣。”
“我成年了。”迎璟反駁。
迎晨懶搭理,像是模特走秀一樣,在衣鏡前搗鼓,“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啊。”
當然,好的不止是“踏實地”,還有與厲坤的約會。
迎晨這病假足足休了兩個半月,真不能再耽誤,後天就得回公司上班。
厲坤也是算好時間,想方設法挪了兩天假出來,周六一大早,他就把車停在大院兒門口,離約定時間還有半小時,他也沒給迎晨打電話,就這麽放平了座位,懶散地墊着後腦勺,悠哉地半躺在車裏。
這心甘情願的等待,滋味兒還真是不一樣。
沒兩分鐘,厲坤就躺不住了,坐起來,從煙盒裏抽出根煙叼在嘴裏。正準備點火,他腦子往歪裏一想,自個兒先笑了。
那時候,兩人在一起。小迎晨總嫌他抽煙這壞習慣。
“你再抽煙,就不要親我了。”
厲坤好笑,“誰要親你了?”
迎晨怒瞪眼睛,可生氣。
煙在厲坤手指尖輕輕轉,不一會兒,就被他塞回了煙盒,挑眉問:“滿意了?”
迎晨擰過腦袋,不理。
厲坤扯住她胳膊就往下拉,“來吧。”
“啊。”迎晨尖叫,倒向了他懷裏,“你幹什麽啊。”
“我不抽煙了。”厲坤聲音壓低,年輕的臉龐透着壞,手往她裙子裏伸進去,挑開那層薄薄的布料,指頭微動,說:
“用這兒抽你。”
記憶是有顏色的,有聲音的。
一點一滴,全都屬于迎晨的。
直到迎晨從大院兒的門口出來,厲坤真的沒再抽一口煙了。
遠遠而望,迎晨今天穿得很秀氣。
連衣裙是細細的杏白色羊絨,裙擺很有特色,做成了內扣的弧度,一件淡色的大衣是收腰款,哪怕是冬季厚衣,也勾出了腰肢的纖細。
當年的元氣少女,長大了,出落得越發标致明豔。
厲坤收回目光,推門下車。
迎晨一見着人,笑得眉眼舒展,剛欲邁腿快步,厲坤似是早有了解,伸手指着她:“不許跑!”
迎晨頓時乖乖老實。
不許她跑,厲坤自個兒跑起來。部隊裏的男兒,站如松,動如風,怎麽看都來勁兒。
跑到她跟前,厲坤皺眉,“說過多少回了,不許急性子,腳才剛好,就不長記性了?”
啊,近看才發現,她今天還化了妝。
其實迎晨底子不錯,皮膚白皙,臉上沒點兒別的瑕疵,很多時候,厲坤都分不出她到底化沒化妝,只是今天,她口紅的顏色十分豔麗,不得不注目。
“你等很久了啊?”迎晨略感抱歉。
“沒事兒,是我來早了。”
迎晨擡眼,望着他。
厲坤忽的笑起來,坦誠:“心急,在隊裏待不住了。”
迎晨臉蛋就這麽發了熱,無聲地勾住他手臂,挽緊了。
門口站崗執勤的警衛員,目光聚在兩人身上,例行巡警的武警列隊,正步走過,餘光也望了過來。
厲坤倍感嘚瑟,攬着迎晨的肩向車邊走去。
上車後,迎晨問:“今天我們去哪裏?”
厲坤說:“去一個你肯定喜歡的地方。”
半小時後。
杏城烈士紀念館。
迎晨:“……”
“年初這邊閉館重新修葺,上周才開館。面積擴大了,陳列的烈士遺物也多了種類。”厲坤正兒八經地介紹,“你看這些烈士簡介,全是書法大師手寫撰寫的。”
好吧,真是特別的約會。
每到一位烈士生平簡介下面,厲坤都能說出個歷史事件一二。
“她當時是被叛徒出賣告密,在喂了襁褓中的女兒最後一次奶後,便押去刑場,在南京英勇就義。”
迎晨本對這些沒有過多興趣,但身邊的男人,認真嚴謹的态度,十分有感染力。漸漸的,迎晨也融入其中。
兩人逛了一圈烈士館,半小時後,厲坤說:“後面還有一座烈士公園。”
迎晨點點頭,“那去看看。”
步行五分鐘至公園門口,期間,厲坤時不時地往她腿上看一眼。
迎晨有所察覺,笑道:“你不用緊張,我腿真好了。”
厲坤:“你等我一會。”
然後轉身跑向了售票窗。
他買了兩張電瓶車的車票,牽着迎晨去乘車點。
“公園很大,裏頭新開發了一個人工湖,咱們乘車看一圈吧。”
原來,是他顧忌迎晨的腿傷,特地選了這樣的約會地點。
有美景,有人氣,空氣新鮮,乘車方便。
迎晨的手被他握着,心底一片濕熱潮湧。
連着一星期,杏城都是豔陽天,在深冬實屬難覓。
兩個人在湖邊下車,手挽手,無言依偎,慢步游玩。
迎晨偶爾指着一處好看景色,厲坤便随她手指投射目光,時不時的附和輕言。迎晨笑容雖淡,但那愉悅耀在眼底,是真心實意的高興。
從公園玩後,吃過午飯,厲坤又安排了下午場的電影。
最近很火的一部喜劇片,男女主陰差陽錯地反轉了性別,全程都是笑點。
電影院裏,光影明明暗暗,深深淡淡。
厲坤微微側頭,看着迎晨漂亮的笑臉。
最初的姑娘,還在身旁。
厲坤的心,忽就這麽動了動。然後情不自禁的傾身,親了親她的臉頰。
迎晨愣住,笑容收淡,轉過頭。
厲坤捏了捏她的手,哄着:“專心。”
這片兒講的什麽內容,他完全沒看進分毫。
因為身邊的姑娘,可比電影好看多了。
這一天,順利且美好。
只是在電影散場的時候,出了最大的意外。
白日大好豔陽,到了晚上,竟然一秒變天,溫度驟降,雪花大片兒落下。
厲坤擰了擰眉,對迎晨說:“你在裏頭等着。我去取車,打電話你再出來。”
迎晨未吭聲。
厲坤邁步,卻發現胳膊被她扯住,不松。
迎晨看着他,眼神隐隐試探、躍躍欲試。
厲坤忽就沉默下來。片刻,問:“是不是想看雪?”
迎晨點了頭,“嗯。”
厲坤立在原地,似在思考。迎晨沒撒手,反而挽得他更緊。
意味着什麽,誰都清楚。
迎晨心裏忐忑,不安,直到厲坤沉聲:
“好。”
答應了。
她仰着頭,笑了。
這裏是市中心,星級酒店不難選擇。
兩人就近找了一家,厲坤對前臺說:“要樓層高一點的,有窗戶,視野開闊。”能看到飄雪。
“好的先生,請稍等。”前臺查詢片刻,說:“二十一樓可以嗎?”
厲坤猶豫半晌,問:“單間還是雙間?”
“是單間。這間房是大窗,沒有遮擋物,而且能看到摩天輪。”
厲坤轉過頭,目光無聲詢問迎晨。
迎晨垂眸,很快又擡起,答複前臺:“那就這間吧。”
辦好入住,兩人一前一後,沉默走着。
“滴——”房卡刷開門。
套間很大,明亮、整潔。
厲坤把門輕輕合上,人的感官如此敏感,共處一室,隔絕外界,心就跟針尖兒似的細。
迎晨低着頭,微微咬唇,走到窗戶邊。
雪越下越大,這是今年的初雪。簌簌而落,映襯着右側的摩天輪,如同畫中場景。
身後的厲坤,動靜細微,進了浴室。
半小時後,他出來,房間裏暖氣充足,他只穿了浴袍。
迎晨心髒怦怦狂跳,像是有默契一般,接替着也去洗澡。她有随身帶化妝品的習慣,洗完後,還特地噴了香水,才走出來。
厲坤看了她一眼,又故作鎮定地移開,指着外套,說:“披上再去窗戶看雪,別凍感冒了。”
語畢,他彎腰拿起一個枕頭,“我剛剛看實時路況,回去的道,路面都有結冰,封路了。今晚只能委屈你一晚,睡酒店吧。”
迎晨未吭聲。
厲坤夾着枕頭和一床薄毯,“你睡床,我睡沙發。”
兩人擦肩一瞬,迎晨突然從後頭抱住他,手從他腰間穿插而過,環住、扣緊。
她問:“睡沙發你不冷麽?”
厲坤嘴唇動了動,默了。
迎晨想什麽,就說什麽,要什麽,便去争什麽。
她輕聲:“你睡床上吧。”
感覺到厲坤身體明顯變硬。迎晨心裏又生懊惱,改口補救,似保證:“各睡各的,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說完,兩人皆是一愣。
厲坤陡然失笑,眼角往上吊,有股邪壞的氣質。
迎晨咬着唇,臉往他背上埋,丢死人得了。
下一秒,厲坤拽着她的手,轉過身,變成了面對面的姿勢。
他低頭,看着半倚半靠在懷裏的姑娘數秒,之後一聲輕微的嘆氣,伸手把她徹底壓在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