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24
梳洗完換了一身幹淨衣裳的蘇绾平筆直地跪在蘇伯堯的面前,手裏捧着蘇家的家法,聲音澀澀地道:“不孝女令父母受累擔心,自請受罰。”
在她梳洗的這段時間裏,小竹已經将她離家出走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與她說了。
她不顧十八年的教養留書出走,教家裏的父母姊妹兄弟為自己牽腸挂肚。看着兩鬓添了白發的父母,蘇绾平的心裏漸漸生出了悔意。
蘇伯堯奪過蘇绾平手裏的家法,高高地舉起,可是半天也舍不得落下,最後将家法扔到一邊,指着蘇绾平道:“當初敢走,現在又跑回來算什麽?”
這個女兒從來貼心,所以她任性一次,就像是給人心窩子插了一刀,可偏偏他就是下不去手收拾她。
蘇绾平伏在地上,泣不成聲,嘴裏只有“我錯了”,別的更多的卻再也說不出口。
蘇伯堯怒火難消,可是有蘇夫人攔着,他也舍不得繼續追究下去,最後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看着憔悴的女兒,嘆了口氣。
生兒養女皆是讨債來的,蘇伯堯再生氣,也狠不下心拿家法去抽自己的女兒。
将家法扔給杵在一旁的蘇莫清,蘇伯堯沉聲對蘇绾平道:“留書出走,多月不歸,累家中父母傷懷,是為不孝,你且去祠堂跪着,好生反思。”頓了頓,才道,“為父希望你能給我們一個交待。”
向來循規蹈矩的一個姑娘敢冒大不韪離家出走,這其中若是沒有什麽原委,是沒有人會相信的。蘇伯堯不逼問女兒,只希望女兒能夠自己想明白,主動坦白。
蘇绾平擡頭看向自己的父親,見他眼中并無半分苛責,頓感心頭一酸。
然而,她只能辜負蘇伯堯的期盼。
關于北上,關于窦靖,她實在無法啓唇。
一身狼狽,滿心傷痕,即便是在最親的家人面前,她也無法吐露半分。
傷口被剖開只會有淋漓的鮮血,她只願默默一人舔舐傷口,守着心裏的最後一點兒癡惘。
默默地起身,拖着疲憊的身子朝着蘇氏祠堂的方向走去,夕陽的餘晖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長,秋風落葉間,那背影竟仿佛染着無盡的哀傷與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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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绾平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最終還是蘇伯堯軟了心,吩咐小竹将人扶回了暖玉塢。
蘇伯堯不再追問,至此蘇绾平離家出走之事仿佛在蘇家揭過了頁。
過了幾天,顧家老夫人派了金嬷嬷登門,蘇夫人只當是老夫人想見小女兒,正打算以婚期将近婉拒時,金嬷嬷就笑意吟吟地開了口。
“老夫人這幾日清閑,身邊也沒個人陪伴,往日還有二姑娘在,只如今也不大方便,可巧聽說大姑娘的病好了,老夫人就念叨着讓老奴來接大姑娘去說說話呢。”
蘇绾平離家出走四月有餘,蘇夫人一直對外宣稱女兒是染了疾需要卧床靜養,故而此時金嬷嬷這話并未讓蘇夫人深思。
顧老夫人一貫對蘇绾平和蘇绾寧姐妹倆有些偏愛,念叨着想見一見也是正常。
蘇夫人立即就讓青蓉去暖玉塢傳話了。
蘇绾平跟着金嬷嬷進了顧老夫人住的榮壽堂,一眼便看到坐在炕上的顧老夫人。見她神色淡淡,蘇绾平心底不由一個咯噔。
“近來身子可曾好些了?”
顧老夫人的聲音淡淡,目光卻精明矍铄,仿佛能一眼看破人的心思一般。
“老夫人……”蘇绾平動了動唇,神色有些慌張。
“這世上萬事皆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是善因還是孽緣,其實一早就是注定的。”顧老夫人看着神色憔悴的蘇绾平,微微一嘆,“你與長庚的路不會好走。”
五年前,顧崖殒命沙場,窦靖重傷被送回顧家莊。痛失親人的顧家衆人将滿懷悲痛化作愧疚,盡數移情到與顧崖長相酷似又失了憶的窦靖身上,自欺欺人地過了五年。
可窦靖永遠不是真的顧崖。就如窦靖能感受到顧家人骨子裏對他的排斥一般,顧家人也知道那冷漠的窦靖不過是陪着他們演一出戲罷了。
窦靖待在顧家莊五年,把自己擺在顧崖的身份上孝敬長輩友愛弟妹,他用五年的時間來彌補那些本不屬于他的罪責,最後毅然随軍北上,不過抱着不死不歸的心而已。
換句話說,窦靖的心有個死結,那就是在這些年裏他早把顧崖的死變成束縛他的枷鎖。為了顧崖,窦靖他就算對蘇绾平有情,那個結也是打不開的。
蘇绾平看着目露哀傷的顧老夫人有些怔然,呆呆地道:“為什麽?”
“因為長庚不是小二,他的心是一塊捂不熱的石頭。”
窦靖不是顧崖……
這麽多日子以來,蘇绾平第一次去回憶記憶裏的那個少年,意氣風發,笑得張揚又肆意。
是了,窦靖不是顧崖,他不會像顧崖一般笑,也不會像顧崖一般待她好,甚至還……
似是想到一些什麽,蘇绾平的眸光黯淡了。
“我明白。”
早在她離開潼城時,她就知道了,如今顧老夫人的這番話又隐隐地敲打了她一番,讓她更加明白,窦靖的心裏怕是從來都沒有她吧?
顧老夫人搖了搖頭,“你不明白。”
“長庚的心是塊捂不熱的石頭沒錯,只是須得記住這世上沒有難事,只要人吶還有心。”顧老夫人看向一臉茫然的女子,語重心長地道,“你為了他追到潼城,是有心沒錯。可是你從來不知道你和他的症結出在哪兒,你回去得好好想想我與你說的話。你和長庚的路不好走,但我希望你不要那麽快放棄,再給他一次機會。”
窦靖不是她的親孫子,可是相處了五年,她不是沒有半點兒真感情的。
那孩子說起來也是個苦命的,她如今這一大把年紀,也只希望小輩們都能和和美美。
“給他一次機會,也給你自己一次機會。”
蘇绾平緊緊地咬住了下唇,沒有說話。
當初她不顧一切北上,就是為了給彼此一個機會,可最後換來了什麽?之前的路是她自己選的,如今走入絕境,她怨不得誰,可是她不願意再為了心冷如斯的人去傷害自己的親人,勞他們為自己擔心。
所以,顧老夫人的話她應不得。
顧老夫人也不逼她,見狀便讓金嬷嬷送她離開。
等到金嬷嬷回來,顧老夫人才問她:“這事你怎麽看?”
“這大姑娘怕是在窦少爺那兒吃了不少苦頭,心被傷透了。”
顧老夫人轉了轉手裏的佛珠,“那孩子也是個心硬的。”
“老夫人……”
“随他們折騰去吧,這死氣沉沉的二房也該被攪一攪了。”
金嬷嬷愣了愣,轉而笑道:“老夫人這是心疼窦少爺呢。”
“逝者長已矣,活着的人就更該被珍惜了。”
—— ——
霜華院的涼亭裏,顧岑斟了一杯茶放到蘇绾平的面前,淡淡地道:“可以看出你過得并不好。”
“可以看得出顧大哥正春風得意。”蘇绾平牽唇一笑。
方才她才走到顧家莊的門口便被俞安請了回來,看着面前與窦靖有三分相似的顧岑,倒是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
顧岑看了蘇绾平一眼,道:“窦靖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嗯。”蘇绾平抿了一口茶,擡眼看着顧岑道,“不過現在都不重要了。”
“哦?”顧岑轉了轉手裏的茶杯,“看你的樣子不像是不在意了。”
蘇绾平聞言笑了一聲,挑眉道:“顧大哥未免太看輕我了。”
顧岑眉目一冷,聲音也料峭得緊:“如果是這樣,想來你也不會介意窦靖在邊關多呆上幾年。”
“顧大哥這是在威脅我?”蘇绾平面上的笑意更濃。
“你——”
蘇绾平沒給顧岑發火的機會,當即便道:窦靖回不回來與我無關,我知道顧大哥今天見我,和老夫人的目的是一樣的,但是我蘇绾平是不走回頭路的。”
那人已經與她說了決絕的話,她能抛下臉面和家人一次,卻不會恬不知恥地一直黏着他。
顧岑靜靜地打量眼前的女子,他覺得蘇绾平變了,卻不知道哪裏變了,從前的記憶很模糊,他懶得細究,最終只道:“我不希望阿寧為了你勞神。”
蘇绾平緩緩起身,看了一眼亭外的湖水:“阿寧能得顧大哥如此,我也放心了。顧大哥也只管放心,我不會再傻第二次,自然也不會讓阿寧她們再擔心。”
相較于她坎坷的情路而言,妹妹的親事足以令人豔羨。她真心為妹妹高興,斷不會再為她平添愁緒。
見蘇绾平轉身欲走,顧岑抿了一口茶,淡淡的聲音才随着秋風響起:“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若對窦靖有心,且等等他。”
窦靖雖不是他的堂弟,但這些年來他對他的脾性也算摸得透徹。那家夥如今還沒走出顧崖的死,就算是對蘇绾平有情,也會因為一些事情将人推開。
只若是顧崖還活着,真的願意看到如今的窦靖和蘇绾平嗎?
顧岑不知道答案,但也願意為窦靖勸一次,他可不希望,窦靖過些日子想明白以後回來,佳人已經琵琶別抱了。
他如今且做一次好人,為了窦靖,亦是為了顧崖,更是為了阿寧。
蘇绾平腳下的步子微微一頓,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徑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