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還沒有黑透梁敘就回了出租屋。
他買了瓶啤酒一個人靠在窗臺邊喝了起來,七層樓下種滿了楊樹将街道都蓋住了, 後面是一大片停車場。這裏地處偏僻沒有路燈重要的是租金便宜, 三十平米不到的地方一張床一個洗手間就夠他生活了。
屋子裏只有一盞昏黃的燈泡亮着。
有點像小涼莊的地下室那樣, 搖來搖去襯得地上的人影更加寂寥單調。梁敘喝了大半瓶躺回床上想睡會兒, 沒多久閉上的眼又重新睜開。
他從床邊的小桌子上摸了煙和火機。
那火光閃爍在眼睛跟前的時候梁敘的手虛晃了下,然後搖滅了将打火機丢回桌子上。他一只胳膊枕在腦後, 微微眯起眼陷入了沉思。
李謂這個時候來了電話。
剛剛心底才恢複的平靜被倏然打破, 梁敘皺着眉頭摁了接聽。那邊李謂簡單說了幾句要給他介紹個活兒, 梁敘将煙摁滅從床上坐了起來。
“不用。”他說,“我已經找好了。”
李謂問:“做什麽的?”
依着梁敘的文憑自然找不到什麽好工作,那幾天他跑了很多招小工的地方風吹雨淋。從家裏帶來的錢花的也快差不多了, 一咬牙就在工地上先幹了起來。
年輕小夥有幹勁兒也得人看重。
“你那胸外科學着還行麽。”梁敘簡單說了幾句自己的事兒繞開話題,“陳皮說忙的跟狗一樣。”
“他嘴裏什麽時候能有句人話。”
梁敘嗤笑了一聲。
“什麽時候有時間咱們聚聚?”李謂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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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不行。”他今天輪休才有的空,再往後就難了, “再說吧。”
一通電話結束不到一刻鐘, 梁敘收了線不知又想起什麽眉頭緊鎖。那會兒的北京街道燈火通明,相比之下角落裏的那家會館就顯得低調奢華了。
餘聲正在一樓的大廳沙發上坐着。
從她過來到現在已經有近半個小時, 餘曾還在和人談話沒有從裏面出來。幾分鐘後張魏然從外頭買了杯女孩喜歡喝的檸檬茶回來, 沒有看出來這人竟有這樣的心思。
餘聲讷讷的接過道謝。
“實在無聊。”張魏然說, “可以和我說說話 。”相視而坐這麽久她幾乎沒有開口。
餘聲的目光落在吸管上。
“他一直都這樣忙嗎?”她問。
“是。”張魏然看了一眼她白皙的臉頰, “事實上今天還沒有平時一半忙。”
餘聲啞然, 一時無話再說。
就在倆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僵持的時候,不遠處一聲‘魏然兄’驟然撞了進來。餘聲聞言也擡起頭看去,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一起走了過來。
張魏然已經站起微欠身:“薛總。”
後者的目光卻在仍穩坐如山的餘聲身上徘徊, 眼裏略帶玩味偶有笑意。不是餘聲要拂張魏然的面子,而是她沒有想到這個所謂薛總身邊的女人會是許鏡。
她們之間暗潮湧動像不認識一樣。
餘聲從始至終都沒有往薛總身上看一眼然後轉身就走了,他們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女孩子會這樣做。薛總的臉色有些尴尬,許鏡一直盯着某處嘴角扯着笑。
“我師妹不懂事。”張魏然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許鏡,賠笑道,“還請薛總別放在心上。”事實上他也拿她無可奈何。
薛天裝作滿不在乎的擺擺手,又和張魏然寒暄了幾句攜表情已經僵硬至極的許鏡離開。待那兩人走遠張魏然追了出去,餘聲站在會館的角落陰影處踢着腳下的大理石地磚。
等張魏然走近,餘聲看了一眼他們車離開的方向。
“餘曾什麽時候能忙完?”她問。
張魏然擡腕看了下手表:“應該快了。”
正說着裏頭有腳步聲傳出來,餘曾和對方握手道別。她慢慢将視線挪到這個作為她父親的人的身上,男人恰好也側過頭并且走了過來。
“怎麽在外頭?”餘曾詢問。
許久未曾謀面,餘聲都有些恍惚。
“裏面待着有些悶。”張魏然替她說話,“出來透透氣。”
餘曾看着低頭不語的女孩子心底嘆了口氣:“魏然啊,你去開車。”後者應聲先走一步。
“爸爸知道有一家湘菜做的不錯。”餘曾輕輕俯下腰,“帶你嘗嘗去。”
面前的男人明明才四十冒頭,卻已有半邊細碎白發。從小就知道他對自己的工作看的比什麽都重要,那種忘我的境界她見過的,每次都不想理可是一碰面就氣不起來了。
她抿緊嘴巴輕輕‘嗯’了一聲。
餘曾暗自松了一口氣,想去揉她的頭發最終還是沒有伸出手。那個晚上他們父女算是和和氣氣的吃了一頓飯,然後餘曾親自送她回學校。
關于陸雅她一句也沒有問。
或許正因為是這樣,餘曾對于這個女兒總是無可奈何。除了盡所有能力給她一切最好的之外就是能騰出時間和她說說話,哪怕聽她問一句別人家小孩很想問的‘你們為什麽要離婚’也可以。
那天過後餘曾就離開北京下海了。
張魏然在這邊跟着項目偶爾過來看看她,餘聲對這個人沒什麽嫌隙,興許是知道是受餘曾所托對她多加照顧話到嘴邊也開始三思而後行。
大三的生活就這樣平平常常的來了。
她們宿舍的這一年從開學伊始就比較忙碌,CET考試各種這樣的資格證其他兩個還要考GRE。只有她和陳天陽算是比較閑的,一個忙着勾搭外賣小哥,一個對古建築感了興趣總是跑外頭做勘探。
那天中午她從食堂吃完飯回去宿舍。
陳天陽有氣無力的垂着腦袋趴床上哀嚎,餘聲已經見怪不怪。備考GRE的那兩個女生中午直接趴圖書館,較之方楊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下午要跑外業便即時上床休息,腦袋剛碰上枕頭陳天陽開始‘難過大哭’了。
“他不來了。”陳天陽将臉埋在被子上。
餘聲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個外賣男生?”
“店老板說他不幹了。”陳天陽苦着一張臉,“以後是不是再也見不着了。”說完嘆了一口氣,“北京這麽大哪找去呀。”
餘聲:“……”
聽着女生啰裏啰嗦餘聲側身躺着一直未動,只有眼睛眨過來眨過去。她心裏數着日子表面風平浪靜,可那拳起來的手洩露了她的心事。
而那心事裏的人此刻正在大太陽下暴曬。
梁敘穿着被熱氣浸透的黑色背心推着堆滿水泥的小車艱難的行走在施工地,臉上爬滿了汗水和灰塵,腳上趿拉着的舊帆布已經髒的不像話。
年齡稍長的前輩有教他省力的法子。
梁敘推完一輛有一輛坐在陰涼地休息,随手擰開一旁的礦泉水就往嘴裏灌。他用肩上搭的毛巾擦了擦臉點了根煙,目光落在前方的推土機上。
現在雖然累點卻已經得心應手。
更何況他前兩天又找了一個酒吧唱歌的活兒,白天跑完工地晚上再去唱一兩首賺點錢也還不錯。他将煙咬在嘴裏把玩着手機,遺憾的是裏面一張照片都沒有。
“怎麽樣還習慣麽?”一個前輩經過探問。
梁敘站起來:“還行。”
“年輕吃點苦是應該的。”前輩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幹。”
梁敘微微颔首。
前輩笑笑走開忙起自己的活兒,梁敘站在原地抽完了一根煙将手機塞回褲兜又幹起來。日頭到了下午強度漸漸變弱,當時他正站在工地入口聽工頭兒安排事情,耳邊冷不丁傳過來一句溫聲細語。他整個後背霎時一僵,都不敢回過頭去看。
只聽見她問別人哪裏路怎麽走。
梁敘聞聲忍不住笑了一下,直到身後的人影不見他才回過頭去看。這裏是一片未開發區比較偏僻,她竟然大着膽子一個人跑過來。
心底詫異放不下便和頭兒告假跟了去。
作為被尾随的餘聲多少有察覺到,可是一回頭卻什麽人也沒有。再是光天化日也藏匿不了她的膽怯,于是給陳天陽打電話,後者教她趕緊攔車逃離。
餘聲左右環顧之下別無其他辦法。
等她上車走遠梁敘從牆後走了出來,他兩手插着兜嘴角浮現出一抹笑意。回去工地的路上接到陳皮電話,話裏話外有意無意往餘聲身上靠。
梁敘一面走一面又點起煙。
“剛見過。”他笑了一下,“被我吓跑了。”
陳皮‘啊?’了一聲。
“不過她不知道是我。”這句話裏帶有自嘲的意味。
“你們倆到底怎麽回事兒?”
陳皮一直想問他心底的真實想法,畢竟這兩年來餘聲的所有一切都讓人心疼。自己一個外人看着都不舒服,陳皮不相信他感覺不到。
“先不說這個行麽。”梁敘扯開話題,“你打電話什麽事?”
陳皮幽幽的長嘆了一口氣。
“當然是好事了。”陳皮說,“我們院有一個男生對搖滾情有獨鐘,想和你聊聊。”
梁敘一手握着手機,另一只手将煙夾在指間撓了一下眉骨。他将視線落在前頭一大片空曠的地方,施工地口停着挖掘機,天氣藍的不像話,微風拂面将陰霾一掃而光。
“行啊。”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