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涼莊像一列火車慢慢駛入冬季。
梁敘十二月在羊城有場演出,他待在地下室的時間和聽課不相上下。餘聲每次過去, 總能看見冷冰冰的地下室裏他穿着T恤彈吉他。
着了魔似的一遍又一遍。
她喜歡他為了一件事出神冥想, 仿佛全世界都不放在眼裏。從前不喜歡搖滾樂的她, 卻很奇怪的因為他愛上這種感覺, 是雄鷹直擊長空野草茁壯成長的樣子。
校園路上的樹葉落了一層又一層。
梁敘那會兒趴在課桌上睡覺,不知是誰從後門出去帶了風進來, 他被凍醒了。陳皮坐在他前頭也沒好多少, 一氣之下将後頭不用的桌子擋在門背後。
“你堵着人怎麽進?”他問的不鹹不淡。
“你心地好。”陳皮說, “我可受不了。”
梁敘因那句‘心地好’嗤了一下,他重重的搓了把臉從桌兜裏翻出幾套物理卷。還沒做幾個題就打起了哈欠,陳皮鄙視的樂了。
“我說你就沒點壓力?”陳皮問。
梁敘懶得搭理。
“人家餘聲到時候讀個名牌大學, 你混個技校。”陳皮揚了揚下巴‘嗳’了一聲,”咱丢不丢人?”
梁敘看了陳皮一眼。
“我還知道她爸是個教授,人可是國家級的這個。”陳皮豎起了大拇指。
梁敘說話了:“你哪兒聽來的?”
“上周去偷請假條, 校長親自說的, 那低聲下氣的巴結樣兒你是沒見。”陳皮來勁兒了,又道, “她可是微服私訪的宰相千金, 你要是做了他們家的乘龍快婿, 那下輩子就不用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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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一邊兒去。”梁敘截住陳皮的話。
他臉上蓋着書躺在長凳上, 過了會兒又去了地下室。最近天氣連續降溫, 直到十一月底的周六好似才有了回升的兆頭。
好幾次去她教室,餘聲總低頭看書。
梁敘很少見她和班裏人說話,一個人悶在座位上動也不動, 跟個雕像似的。有時候路上遇見同學打招呼,她還是腼腆的笑笑也不吭聲。
那天放學,梁敘過來教室找她。
因是周六的下午,等校園裏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餘聲才開始收拾的書包。本來是想去地下室等他,沒想到他先來了。
梁敘拿過她的書包拉她下樓。
“我們去哪兒?”不是校門的方向。
“操場。”梁敘拇指揉了下她的掌心,“陳皮他們約打球。”
外頭的天氣不是很冷,餘聲怕涼穿着厚厚的毛衣整個脖子縮在圍巾裏。操場上的學生還挺多,一個個穿着T恤短袖亂跑。
“打籃球?”她問。
梁敘笑了:“一會讓你見識一下。”
他們打了近半個多小時,幾乎都是他進球。她見過他打乒乓球的樣子,似乎只要不是學習就沒有他玩不會的東西。天黑之前他又帶她去網吧打電動下館子唰串,回去已經是六七點。
“以後別老沒事兒就坐凳子。”送她到巷子外,他說,“知道麽?”
餘聲只是抿着唇笑。
“要勞逸結合。”他說。
“然後跟你一樣,考個倒數第一?”她歪頭。
現在她已經習慣性的會頂嘴,梁敘有時候還拿她沒轍,不能打不能罵的只能親了。他低下頭握着她的臉就是一嘴兒,餘聲怕人看見掐的他立刻放手。
“你這掐人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他假意皺眉。
“我下手不重啊。”餘聲看了一眼,“哪疼了?”
梁敘:“心肝脾肺腎。”
“……”餘聲撇開臉笑了。
小鎮的街道點點燈光,梁敘看着她回了屋才騎車走了。家裏沈秀出來進去的忙活,梁雨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他洗了把臉回自個房間。
半夜裏小姑娘發起了高燒。
沈秀叫醒他,背着梁雨去了鎮上衛生所。大夫是個老頭子,沈秀叫了半天門都快急出病來了。梁雨挂上水已經是淩晨三點半,一家人才折騰到頭。
冬天亮的晚,沈秀陪了一夜。
六點天還暗梁敘就買了早飯過去,梁雨還沒醒,燒已經退了。小姑娘身上冒出了很多紅疹子,到了中午又發起燒來。
“醫生怎麽說?”他問沈秀。
“水痘。”
這個病當時并不少見,發作起來卻是奇癢難耐。開始的時候梁雨只是胳膊上冒了幾個泡,到後來就蔓延到臉上,不能撓不能摳要不然會印的到處都是。
對女生而言,簡直是要命。
餘聲是在一周後知道這事兒的,那是個星期天。她和外婆去買菜沈秀說的,當天下午就去了衛生所看梁雨。
小姑娘已經打了N個吊瓶。
餘聲坐邊上陪着說話,診所裏的人來來往往。她帶了畫板,和梁雨一起打發時間,然後兩人一起回了家。沈秀做了很多菜,不停地叮囑梁雨注意這個當心那個。
她一面吃着一面想起陸雅。
梁雨的右邊臉頰紅色水泡還挺多,能看出撓過的樣子。有一個泡好像快要爆開,都有水流出來。餘聲感覺會流在碗裏,用手去接了下。
“小心傳染。”沈秀立刻說,“阿姨拿紙去。”
餘聲收回手,指腹還黏黏的。
她和梁雨待了一整個下午,到天黑也不見梁敘從學校回來。第二天周一她去得早,男生在地下室的沙發上睡得四仰八叉毫無形象。
地下室沒有暖氣,只有一臺小小的熱風扇。
餘聲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将風扇往他身邊挪了下,然後蹲下看他。黑暗的屋子裏只有這一點腥火亮着,照在他冒着青碴兒的下巴上。
到了快升旗的時間,她還是想讓他多睡兒。
梁敘這時候卻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見她愣了會兒才醒神。然後起身去開了燈,周圍一下子亮堂起來。他又坐回沙發上,揉了揉臉。
“怎麽不回去睡?”她問。
“昨天練得太晚了。”梁敘伸了個懶腰,将她拉到自己跟前,“來了也不叫醒我。”
“你這樣對身體不好。”餘聲蹙着秀氣的眉頭,“地下室太冷了。”
“我硬朗着呢。”梁敘笑笑,“沒事兒。”
餘聲拗不過他,也不說了。他這兒現在基本都是一個人,臉盆毛巾一應俱全。梁敘用礦泉水将就着洗漱完和她去上早操,校長又開始啰嗦之乎者也。
早操一下,他過來找她一起吃飯。
“我昨天去你家了。”她說,“梁雨怎麽會出水痘?”
梁敘喝了一大口粥:“應該是同學傳染的。”
他們這邊正說話,對面餐桌坐下了幾個人。餘聲沒怎麽注意,卻聽見了丁雪的聲音。梁敘跟沒看見似的,直到吃完倆人走遠。
“你剛怎麽都不打下招呼?”她問。
梁敘悠悠的看了她一會兒,确認她問的無比認真才笑了出來。要不是光天化日大庭廣衆,他真想抱着她親一口。
“不熟。”他說,“懶得理。”
餘聲:“……”
學校最近抓的似乎緊了起來,高三請假都不太容易批。梁敘去羊城那天是個周四,他走之前去餘聲教室和她待了一會兒。
或許是天涼,女孩臉蛋紅紅的。
他當時沒怎麽注意,晚上演出完去網吧過了一夜。第二早到學校的時候陳皮叫住他,說着餘聲好像病了之類的話。
梁敘皺眉:“她今天沒來?”
“沒。”陳皮一大早去接她,那門關的死死地,不似往常亮着燈火,“昨晚送她回去看着臉色就不好。”
梁敘點了支煙,沉吟了會兒。
他也沒心思上課直接翻後牆出去,騎了李謂的摩托車就回了鎮上。從衛生所路過的時候他刻意停下探了個頭,餘聲果然在裏頭打吊瓶。
外婆坐在她身邊說着話。
餘聲低着頭好像不是很開心,她靠坐在病床邊的牆上壓根就沒張過嘴。梁敘站在診所外頭時不時的看一眼,等外婆出來了他才尋着時候進去。
他端了把椅子擱她邊上一坐。
餘聲以為是外婆,擡眼一看便怔住了。四周有兩個婦女說着閑話,一個母親抱着小孩坐在醫生跟前,老大夫問女人最近給孩子都吃了什麽。
一片嘈雜裏,都沒能蓋住他的聲音。
“哭了?”他嗓子壓得還特低。
餘聲紅着眼眶看他,嘴巴抿的像未開竅的貝殼一樣緊。梁敘眼睛掃到她起了疹子的手背,想去碰被她躲開。
“傳染。”她低呼。
梁敘笑笑,不顧她的反對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
“我皮糙肉厚會怕這個?”他說。
餘聲感覺到他掌心淡淡的溫熱,也不閃躲了。對于他的從天而降餘聲早心軟的糊裏糊塗,只盼外婆買粥回來的再晚一點。
“梁雨已經差不多好了。”他說,“就兩周的事兒。”說完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又補了句,“忍忍就過去了。”
餘聲慢慢問:“會留疤嗎?”
“你別撓就行。”梁敘說,“再癢也得忍着。”
餘聲輕輕‘嗯’了下。
“你哭——”梁敘探頭低聲問,“是為這個?”
餘聲目光囧囧的看着他,然後搖了搖頭。昨晚她發高燒外婆吓得魂都沒了,連夜和外公送她過來。她只是忽然鼻子就酸了,兩個老人加起來一百五十歲為她跑來跑去。
“昨晚演出好嗎?”她扯開話題。
梁敘說:“還不錯。”
或許是因為身邊的人太過溫柔,餘聲的心情已經好了太多。她看着眼前這個除了外婆外公之外唯一對她好的男生,忘記了作為媽媽的陸雅不在身邊的難過,即使自己一點都不想理她。
“我會一直支持你的。”她聲音柔軟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