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随緣
今日, 是王珂大婚的日子。
在這十一月的一天裏,王珂帶着衆人的祝福,出嫁了。
她穿着一身大紅嫁衣, 往先溫婉清貴的姑娘, 穿起紅衣來,竟也有了幾分別樣的豔麗。
外頭鑼鼓喧天, 她在衆人的注視下,随着晏琛走了出去。她的步子走得很慢亦很穩, 纨扇下未遮住的一雙眼睛, 仍帶着舊日的清明與溫婉。
唯有一雙手, 帶着幾許薄汗,蘊到了晏琛的手心裏。
而謝亭呢...
趙妧望過去,謝亭的肚子已微微隆起。
她與王璋站在一處, 面上帶着平和的笑——
那笑,像是了卻了前塵與舊事,帶着對未來生活充滿希冀,亦有為這一對新人...表着濃濃的祝福。
趙妧的心裏, 卻有一股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思緒。早年間一道長大的姑娘們,如今卻已是大多許了婚嫁...卻不知, 日後又會是怎樣。
她看着王珂越走越遠,直到那襲紅衣轉過了門,再也瞧不見——
院子裏站着的,也都往外處去了。
趙妧握着徐修的手, 卻留後了幾步。她的眉微微仍攏着,聲很輕,帶着幾許愁意,化作一聲嘆息,“我希望,我們都會好好的。”
徐修停了步子,他低着頭,指腹滑過她蹙緊的雙眉,輕輕嗯了一聲,“會的。”
趙妧便笑了,她擡了頭,一雙眉順着徐修的指腹,緩緩舒展開來。
她看着徐修的眉眼,這樣的溫潤,這樣的好看。
方才尚還存着的幾分愁意,因為他的話,便這樣消了個一幹二淨。
趙妧覺得,她所有的壞脾氣,所有的不好...因為遇見了徐修,都變好了。
因為她愛他,所以她願意為他,收起這一身脾氣與毛病。更願意去聽、去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有時候她也在想,若是沒了徐修,她該怎麽辦?
再她嘗盡了,這世間最徹骨的情/事後——
若是沒了徐修,她怕是,要活不下去的。
趙妧握着徐修的手,慢慢收緊。然後她笑了,笑她這莫名的情緒...她仍看着徐修,眼睛慢慢彎起,如月牙一般挂着。
外頭的說話聲尚未停,而那鑼鼓聲卻随着那一頂花轎,慢慢遠去了。
徐修拂向趙妧額前的碎發,輕輕說道,“走吧。”
“嗯。”
———
而後的日子,仍是這樣過着。
汴京城也終于迎來了年末,各家府苑張燈結彩,裁剪新衣...端的一副好氣象。
離徐修沐休尚還有幾日,趙妧便先忙活了起來。這是她與徐修在這汴京過得第一個年,她心中,自是有要好生整頓一番的意思。
一整個下午,徐府便有條不紊的忙碌着。從東院傳出去的意思,說是那樹上要挂小燈籠,廊下要挂兔子燈,園子裏的花要擺得好看...另有屋子裏的,是把那床幔、錦被一應換了新的,另把屏風換成八仙過海,那牆上挂着的字畫也是重新換了一批來。
等徐修回來的時候,屋子裏是已煥然一新。
他是先愣了一會,接過丫頭遞來的帕子,四周看了一眼,才與趙妧點了點頭,說了聲“不錯”。
趙妧得了這一句誇,眼裏的光便愈發亮了,又與他軟軟打起商量來,“我想等你休息的時候,寫幾個對聯,往外貼去。”
徐修嗯了一聲,依了她,後頭是握着她的手,往外用飯去了。
菜式與往日一般無二,擺在趙妧這處的,卻是近幾月,每日都有的一碗“水魚湯”。
徐修一看就皺了眉,“怎麽還是這湯...宋嬷嬷沒給你換?”
“是我沒讓換的。”
趙妧先倒了一碗,才又擡了頭與他說道,“冊子上記着,說是這湯最易...再說,我也吃習慣了。”
她這話說完,果真是用起了湯來。這湯其實并不好喝,其實要說起來,還有點難喝...可趙妧用了這幾個月,卻也着實是習慣了。
如此,她面不改色的吃着,看着徐修皺起的眉,輕輕一笑,“你不必管我,我...”
趙妧這話還沒說完,腹下就犯了惡心,連着把這股惡心勁,傳到了這喉間——她再也用不下去,忙把碗一擱,拿了帕子捂着嘴,背過身去。
徐修也被這回事,驚了一跳,平素平靜寡淡的面上,也露了幾分別樣的情緒。
他忙擱了筷子,往外喊人,一面是走到她跟前,把她抱上了臨近的榻。一只手探在趙妧的額頭,皺了眉問道,“怎麽回事?”
趙妧這會正難受着,哪裏能開口說話,只好搖了搖頭。
四惠幾人進來的時候,瞧得這幅陣仗也是吓了一跳,忙去端了個臉盆來,一面是去倒了杯熱茶,亦有人去外院請大夫。
趙妧仍有幾分難受,怕要吐,便不肯讓徐修在邊上坐着。輕輕推了推他,背過身去,後頭是由四惠服侍着,用了口茶,漱了口。
再接過遞來的一杯熱茶,喝下一口,才算是把那股子惡心勁,消了些去。
趙妧這會因着先前的難受,正把一雙眼惹得眼淚汪汪。她轉過身看着徐修,一面是撫上小腹,伸手拉過徐修的衣袖,輕輕開了口,“你說,是不是——我先前瞧謝亭,便是這樣的。”
她這話說的極慢,亦有幾分不确定。
可眼裏的希冀,卻是明明白白的透着。她的手仍放在小腹上,帶着希望與期盼看着徐修。後頭是一句話,以此來表達這會的心情,“徐修...我心裏一顫顫的,就像是快要跳出來了。”
徐修坐過去,握過趙妧的手,寬慰道,“已派人去請了大夫,不管是不是,都等他來了再說。”
趙妧輕輕嗯了聲,可她心裏,總覺着是的...她的眼裏含着笑,一只手由他握着,另一只手就一動不動的,放在小腹上。
大夫姓孟,是敬帝賜給趙妧的,也算是個太醫。
孟大夫這會正在用飯,聽到東院有事,哪裏敢怠慢。忙收拾了東西,往東院去...
他路上來得急,等進了屋裏,步子也還沒穩。從簾後穩了氣息,才走了進去,先與兩人請了禮,才又上前與趙妧拱手,輕輕喚了聲“公主”。
趙妧點頭,伸出手是讓他先診脈。
孟大夫躬身,坐在臨塌的一處,後頭是在人手腕上,搭了快錦帕,診起脈來...
待又過了一會,他才收了錦帕起身,與趙妧拱手回道,“公主、驸馬不必擔心,只是着了涼,吃幾服藥就好了。”
趙妧握着徐修的手,好似是沒聽清楚一般,問他,“你說什麽?”
孟大夫拱手,恭恭敬敬的再回了一回。
趙妧眼裏的笑一下子就沒了,她仍用力握着徐修的手,啞聲問道,“你是說,我,沒有懷孕?”
那孟大夫手一顫,仍埋着頭,低聲回道,“是...”
趙妧沒再說話,她只是合了眼,手撐在小腹上,背了身去。
屋裏很靜,到後頭還是徐修開了口,讓孟大夫先去備藥,又讓旁人一道退下。
等人都走光了,他伸手把趙妧圈入懷裏,輕輕撫着她的後背,“妧妧,沒事的。”
趙妧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她埋在徐修的懷裏,低聲抽泣着,“我只是有點傷心,我以為,我以為...他已經在了。”
徐修輕輕嘆了口氣,他擡起趙妧的臉,指腹擦過她臉上挂着的淚痕,軟了聲,“不哭...”
趙妧不想哭,可她止不住,眼淚一串串的掉下來,打濕了徐修的手心,也順着滑到他的手腕,浸濕了他的衣袖。
約莫是哭的太過傷心,後頭還打起了哭嗝來...
趙妧看着徐修,面上是又羞又傷心。
“妧妧...”
徐修把她的臉埋在肩窩裏,手掌撐在她的腰窩上,聲很平,“有些事,就随緣吧。”
趙妧擡着頭,看着徐修,輕輕蹙了眉,試探性的開了口,“你...是不喜歡嗎?”
徐修低頭吻着她的眼,聲很輕,“我喜歡的...可你還小,我不願讓你這樣小,就要承擔起另一份責任。妧妧,我們還有很長的歲月,要生活在一起。”
他仍看着她,指腹滑過她的眉眼,“所以,你不用這樣急,有些事...就讓他随緣吧。他若要來,你我滿心歡喜迎接——他若不來,你也不必為此有所得失。”
趙妧是頭一回,聽徐修說這樣長的一段話。她怔怔的看着他...
只需随緣,不必為得失,而有所憂擾。
是...這樣嗎?
良久,趙妧把放在小腹上的手,慢慢收起。她的雙手,握着徐修的雙手...然後,擡頭看着徐修,吶吶開了口,“随緣?”
徐修低頭,吻在她的額頭,“嗯,随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