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曾經
江偃做了個綿延悠長的夢。
山間着了火,四處都是焦土的味道,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從墳墓裏爬出來時，身體空洞洞的,像是只剩下了一具軀殼。
指尖有什麽東西溢出。
他茫然低頭去看，透明的指尖被黑色的液體暈染,像是水墨一樣,逡巡游動。
“滴答”
液體從指尖滲出,墜落在塵土。
他仔細打量了才發現，原來那些黑色的東西并不是液體,而是類似液體的小蟲子。
夜黑風高，林間竹影斑駁，點點螢火點綴在墓穴。
他迷惑了幾秒，倏而笑了。
啊，是了。
他想起來了。
這些小黑蟲吃空了他,卻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沒能控制住他的思維,反而被他控制。
他想,大抵這就是仇恨。
“嗷嗷──”
是狼嚎的聲音，他下意識回頭,隐匿在林間的幾匹野狼,夜色下，熒綠的眼睛像是兩枚放大的燈泡，虎視眈眈地盯着他。
“連你們也要欺負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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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笑,動了動手指。
幾匹野狼猛地撲了過來。
他閉上眼睛，剛下過雨，草木香混合着泥土的氣息，有種劫後餘生的錯覺。
“嗷嗷嗷──”
他擡了擡手指，黑暗裏，幾朵黑色的花朵炸開，伴着溫熱的液體撲面而來。“Saar哥哥回來了呢。”小女孩撲到他懷裏，眼淚汪汪，“嗚嗚，我以為再也見不到Saar哥哥了！哥哥沒事太好了。”
“莉娜，別哭了，嗯？”他蹲下來溫柔地擦幹小女孩的眼淚，環顧四周，村裏已經被洗劫一空，唯一的教堂也被焚毀，四處都是殘垣斷壁。
“大家呢？”
“……嗚嗚嗚，都死了。”莉娜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躲在地窖裏，他們沒發現我，森爺爺和毛利奶奶……是他們殺了森爺爺，他們還把漢娜姐姐……嗚嗚！”
他的瞳孔驀地放大，手指陷入門板，木板在他手裏頓時變作一些細小的碎屑。
“嗚嗚嗚嗚……哥哥，莉娜好怕……嗚嗚嗚！”
他抱緊她，低聲安撫着，琥珀色的眸子流動着淺薄的黑色光芒。
終于将她哄睡，他将周圍用黑色小蟲子罩了起來。
家裏的房子早就被夷為平地，他輕擡手指，木板混合着一些泥土，被一點點掀起。
女人不着片縷，渾身是傷地倒在血泊裏。
她棕褐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遠方，盛滿了恐懼，想來是臨死前受到了慘絕人寰的折磨。
女人手裏握着一條銀色項鏈，吊墜是一根十字架。
她是最虔誠的教徒，不管生活多麽艱辛，每周都會到教堂祈禱。
她信奉神明，末了，神明卻從沒眷顧過她。
他捂住眼睛，微微哂笑，笑着笑着，眼淚混合着黑色液體，打濕了手心。
天空飄起了雪花。
九月的天，溫度卻驟然下降。
他仰起頭，任由雪花落在他臉頰，不知過了多久，眼淚凝結着霧氣，他俯身抱了抱女人，指尖的黑色液體密密麻麻地滲透女人的身體，幾乎是一瞬間。
“砰──”
他懷裏炸開了一朵黑色的花朵。
銀色的十字架落在他掌心，他怔忡了幾秒，合住了掌心。“我給你們一個選擇的機會，自己死還是我将你們團滅？嗯？”
步入森林時，他聽到少年輕慢的笑聲回蕩在林間，下着雪，明明是很冷的季節，這座森林竟然被螢火蟲環繞。
他錯愕地擡頭，穿着黑色睡袍的少年慵懶地躺在樹梢，手裏把玩着兩顆毛栗，笑得玩味而肆意。
“我、我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殺我們？”
下頭的男人們，皆是一身軍裝，一旁是被他們俘虜的少女們，瞧着破碎的衣服，哭唧唧的慘狀，想來一路上沒少被折磨。
少年單手撐着臉頰，漫不經心地回他們，“想殺就殺了，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不然……不然我們放了她們，你放我們一條生路。”
少年懶洋洋的，沒搭腔。
為首的軍官見不湊效，索性聲厲色荏地威脅他，“你知不知道我們是誰？我們是路易陛下的親信，路易陛下知道你動了我們！他一定會把你挫骨揚灰！”
“哦？”少年捏碎一顆毛栗，張口接住，似笑非笑道：“是麽？”
“什麽意思？”
少年手指一擡，森林裏驀地出現一只巨大的昆蟲，他從沒見過這麽大只的昆蟲，跟那些軍官一樣，一時間驚呆了。
昆蟲的口器裏吸附着什麽。
近距離一瞧，才發現好像是一顆人頭。
“……這這這這這這是什麽東西！啊啊啊啊啊！”
“你們的路易陛下啊？認不出來？”少年動動手指，昆蟲像是傳球一樣，将頭顱抛過去。
許是嫌棄惡心，少年懶得動手，一腳将那顆頭顱踹了過去，頭顱着地時，骨碌碌地滾了好久，才在軍官們面前停下。
被綁架的少女們早就被吓暈了。
頭顱的眼球睛凸了出來，面容泛着一種詭異的英俊，在這種氛圍下，恐怖至極。
軍官們心魂俱碎，有膽小的直接吐了出來。
他怔然地盯着少年，少年瞧上去跟他年歲相仿，明明在笑，眼底卻沒什麽溫度，就連殺人都能說得像是吃飯睡覺一樣。
跟他不一樣。
他殺人時心中住着仇恨，而這個詭異的少年像是完全遵循着本能。
一種與生俱來的殺戮者。
“我數三秒，你們自己決定。”
少年又捏碎一顆毛栗，嘴角噙着天真無邪的笑意，“三，二，一……”
“砰──”
一朵朵白色花朵炸開時，那些軍官們頓時煙消雲散。
少年啧了下，像是很惋惜一樣，“無趣。”
他在樹下靜靜地盯着樹上的少年，覺得這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他的手指暗暗發力。
少年卻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開口時，一顆毛栗丢了過來，“喂，你跟他們是一夥的？”
他蒙圈地接過毛栗。
少年歪頭打量着他，輕笑，“你想跟我打？”少年的語氣很輕，周身卻透着一股無以言喻的嚣張：“打得過麽？”
他：“……”“我叫L，你叫什麽？”
少年踩在松軟的雪上，他跟着他，發現這人踩在雪上時，腳底下生出一朵朵白色的花朵，像是将冰雪都凝住了一般。
“朋友？”少年回頭看他。
“……S。”
“S？”少年眉頭一挑，不置可否地嗯了聲。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雪後的林間，他摸不準這人的想法，這些年獨來獨往慣了，早就不知道同伴是什麽感覺，這會兒，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跟着他。
少年驀地駐足，他跟着停下來，疑惑地問：“怎麽……”
“吧嗒”
他頸間的項鏈被少年扯斷，他愣了下，頓時怒了，下意識就想跟他動手。
少年指間吊兒郎當地晃動着項鏈，玩味一笑，“十字架？你信神？”
他劈手奪過項鏈，少年沒阻攔。
他冷冷地瞪着他，少年一臉無辜地看着他。
後來他發現，自己好像沒辦法真的跟他生氣。
“你信神啊？”
他遲疑了一下，捏了捏十字架，淡淡回他，“信。”
“哦？”
瞧出少年臉上的揶揄，他擡頭仰望着星空，不知道是對他說，還是對自己說，“但我不會再等。”
等待着神明降臨，實在太過虛幻。
他以後誰也不會相信，只會相信自己。
“是麽？”少年一臉無所謂地聳聳肩，黑色睡袍在風中飛揚。
腳邊生長着一些無名的小白花，少年彎腰摘了一朵，低頭輕嗅。
他盯着他，半晌，才問：“你呢？”
“什麽？”
“你信神麽？”
少年捏碎了花瓣，不緊不慢地回他，“不信。”少年回頭看他，黑漆漆的眼睛裏星光點點，帶着與生俱來的傲慢，“我要自己當神。”
“給。”少女遞給他一尾烤好的魚。
江偃微怔，擡頭注視着她。
天空一望無際，白雲朵朵，風吹動着雲彩，不斷變幻着各種形狀。
“沒毒，吃吧。”少女白色的團服在風中搖曳，一頭黑發也随風飛揚。
見他沒接，少女也不勉強，将烤好的魚紮在他旁邊，走之前，還丢給他一只小瓶子，“這是我們那裏的調料，灑在上頭，魚會更美味。”
他盯着烤好的魚，陷入沉默。
良久後，他拿起烤好的魚，低頭咬了一口。
誠如她所說，唇齒留香，美味無比。
不遠處，傳來少女銀鈴般的笑聲，她赤着足在海邊游蕩，海灘上處處都是貝殼，五彩斑斓的。
“L，你看我這個貝殼好不好看？”
“一般。”
少女扭頭不理他，穿着黑色團服的少年輕笑一聲，指尖輕彈，海上生出一朵朵白色的花。
“哇！這是什麽？好漂亮啊！”
“喜歡啊？”
“呵呵。”少女傲嬌地別過臉頰，明媚的眼睛彎了彎，“一般。”
“口是心非。”
“我才沒……唔……”
所有的話被吞沒在唇齒間，起初，少女還抗拒着，沒過一會兒，她踮起腳尖主動跟他親吻。
他低頭愣神地看着手裏的那尾魚，再也沒了滋味。
他到底想要什麽？
他不知道。江偃不明白一個小小的創傷，自己竟然會真的睡着，人類的身體果然脆弱到不堪一擊。
鼻間嗅到了粥的香氣，江偃愣了愣，偏頭一瞧。
一簾之隔的地方，桌上放着一碗粥，一盒鍋貼，女孩子正低頭做題，室內很安靜，唯有輸液器裏的液體滴落的聲音，伴着她的鼻尖在紙張上摩擦的聲響。
江偃靜靜盯着她，過了會兒，她停下筆，擡眸看了一眼他。
兩人視線相交，她明顯怔了下。
“你醒了啊？”她放下筆，繞過紗簾朝他走來。
江偃指尖攢動，黑色的液體在指尖集聚，視線落在她手腕上的水晶玫瑰，他又停了下來。
蘇離不知道剛才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麽東西，不管她對江偃産生過什麽疑窦，人家救了她是事實，加上江易的囑托，她猶豫了片刻，才又開口，“江同學，你餓不餓？我買了午餐。”
“……買給我的？”
“嗯。”
她轉身去拿午餐，“江警官有事先走了，他發了短信給你。你要先喝點粥嗎？”
蘇離把粥端了過來，遞給他。
江偃沒接，反而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背上的吊針，再看向她時，他微微一笑，“我動不了。”
蘇離一愣，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還想讓她喂他？
像是看出了她的猶豫，江偃心底微哂，面上倒是依舊斯文，“我不餓，不必麻煩。”
蘇離長長松了口氣。“L，歡迎回來。”
陸零濃黑的眉微蹙，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她。
少女手握着傘柄，朝他走來，她沒行一步，腳下便生出一朵純白的花朵，陸零見狀，微微一怔。
察覺到他的疑惑，少女殷紅的唇輕啓，“L，這是你教我的，你忘記了麽？”
陸零的表情很冷漠，聲音也冷清的很，“你是誰？”
“莉塔。”
“莉塔。”他默念了着，想起了那些詭異的夢。
少女收了傘，踮起腳尖靠近他，殷紅的唇幾乎要貼上他臉頰時，一絲霧氣擦過她臉頰，少女白皙的臉頰上頓時留下一道血痕。
她像是不可置信一般，後退了幾步，手指按在臉頰上，血液不停地從傷口溢出。
“L？”
陸零盯着她的眼睛，面無表情地開口：“裝神弄鬼。”
“你說……什麽？”
“砰──”
少女身後蟄伏的幾只半人半昆蟲的東西被霧氣穿透，炸開一朵朵純白的花朵。
一絲霧氣在同時，扼住了少女的咽喉，少女呼吸瞬間急促起來。
少女眼淚汪汪地望着他，紅唇微微顫抖，“L，你要殺我麽？不、我不相信。你不可能會殺我的！你明明最愛──”
“砰──”
一朵純白的花朵在陸零面前炸開，少女隐散在霧氣裏，飄落下來時，一只螢火蟲落在陸零掌心。
果然不是真身麽？
陸零烏瞳微斂，霧氣缭繞在他漆黑的瞳仁裏。
他合起掌心，螢火蟲在他手裏化為灰燼。
兜裏的手機驀地響了，是蘇離替他設置的鈴聲，很歡快。
陸零接了電話，蘇離放學，路過一家板栗店，想起陸零喜歡吃甜品，她排了隊。
“陸零？你在聽麽？”
“嗯。”
蘇離要了一些糖炒板栗，正猶豫着要不要再帶點糖炒山楂，她拎過打包好的板栗，低聲問，“我買了糖炒板栗，你要不要嘗嘗糖炒山楂？我保證不會很酸的。”
陸零微愣，手機那頭又确認了一下，他眼眸低垂，幾不可察地輕笑了一下，“好。”
“那我們家裏見？”
“蘇離。”他突然叫住她。
蘇離疑惑地回了聲：“嗯？”
“別亂跑。”陸零收拾好殘局後，握着手機，邁開長腿走出濃霧，“等我。”
作者有話要說：越寫越中二的感覺。
但我寫的好開心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新年快樂呀！這章留言給你們發紅包哈！
愛你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