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死別
陸零錯愕幾秒,低頭看着她手心裏的奶糖。
“奶糖。”蘇離想起上次整蠱他,特地買的跳跳糖給他,瞧他當初的模樣,蘇離頗有些忍俊不禁,“這個是純甜的。”
陸零沒接,蘇離拿着奶糖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靥如花,“真的,不騙你。”
察覺到他專注地盯着自己,蘇離忽覺不好意思,笑意僵在臉上。
陸零瞧她的模樣,略微低頭,嘴角很輕地勾了下。
咦?
這是在笑麽?
蘇離眨眨眼,似乎不敢相信能看到他這個冰山一樣的大魔王會笑。
這時,地面突然劇烈晃動起來。
蘇離一僵,下意識地就覺得發生了地震。
Z城雖是平原地帶,北部卻背靠大山,地處在板塊相接地帶,時不時就會發生小地震,級別雖然不高,也夠人心驚了。
“不是地震。”陸零嗅出了空氣裏濃郁的血腥味兒,以及地殼非比尋常的運動。
記憶裏似乎經歷過這種晃動,就像是幼蟲從地底下鑽出地面帶給人的強烈震感。
擡頭望了望天空,方才還湛藍如洗的天空,此刻烏雲密布。
一群群烏鴉鋪天蓋地略過,所經之處,枯黃的落葉像是密集的雨點,噼裏啪啦地墜落。
“這是什麽?”蘇離驚詫地望着出現在眼前的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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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徙。”
“遷徙?”
“嗯。”陸零牽着她的手,且走且解釋:“生物的本能運動。”
最近經歷了太多怪異的事情,蘇離漸漸地習慣了,從初始的擔驚受怕,到現在的坦然面對,似乎也不是太困難的事情。
或許,并不是不怕,而是在陸零身邊,意外地覺得可靠。
他話不多,往往開口又多帶些威脅與命令。
然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救下,蘇離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生出這種類似于依賴的情緒。
事實上,從父母過世後,她好像很少去主動依賴別人,她将自個兒圈定在狹小的空間,即便面對蘇晴晴,很多時候也有所保留。
而對陸零……
從一開始就産生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羁絆,讓她驚詫的同時,隐隐又有些惶恐。
包括做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夢,次次都與他有關……
“在後山東側。”陸零沒察覺蘇離在發呆,對她的心思也并不在意,憑着直覺,他帶着蘇離直奔後山。
蘇離的力氣沒完全恢複,沒幾步就氣喘籲籲,完全跟不上他的節奏。
陸零嫌棄麻煩,索性拽了她一把,手腕勾着她的細腰,騰空而起。
淺淺的霧氣缭繞下,蘇離腳下空了。
她忙不疊環抱着他,霧氣越來越重,樹影在風的舞動下,婆娑又衰敗。
手指揪着他的襯衫,蘇離探頭往下頭望去,“那裏好像有什麽東西?”
“是人。”
“人?”
“馬上就死了。”陸零回應時,表情依舊很淡,仿佛所有東西都無法牽動他的神經。
蘇離驚懼萬分,努力睜大眼睛,她的身體裏,一股熱流從腳底竄上四肢百骸,蘇離揉揉眼睛,發現自己竟然能夠穿過濃重的霧氣,看到黑暗裏的東西。
這是怎麽回事?
“陸、陸零。”蘇離茫然開口:“我好像能看到下面的東西。”
“嗯。”
“?”瞧他坦然的模樣,蘇離小腦瓜快速轉了轉,她本來就天資聰穎,想到陸零超乎常人的視覺與聽覺,以及那句他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不死,你也不會死。】
【你疼我也會跟着疼。】
等等!
該不會是自己咬了他一口,吞咽到他的信息素,身體就漸漸地起了變化吧?
“陸零,我……”蘇離一想到這種可能,莫不清楚自己心裏的想法,她吞了吞口水,遲疑地問他,“以前……以前有人咬過你麽?”
陸零蹙了蹙眉,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
蘇離羞窘地垂下腦袋,手指纏繞着他的襯衫,半晌,才聽到他傲慢冷清的聲音:“沒有。”
“诶?”
“我不喜歡別人碰我。”他漠然回她。
雖然他只是輕飄飄地說了句,蘇離總覺得這句話沒完,聯想到他嚣張不可一世的性子,蘇離總覺得他的潛臺詞是:誰有膽子碰我,活膩了?
蘇離迅速看了眼自己的手指,自個兒的手指還攥着人家的襯衫,甭說這個,她不但抱了親了咬了……甚至還貪婪不知餍足地把人推到……
蘇離這會兒,突然想起死一死。
手指迅速松開他的襯衫,蘇離整個人都是僵硬的。
察覺到懷裏的女孩子全身僵硬,陸零迷茫地往她臉上瞧去,就見她表情凝重,濃密的羽睫顫動着,一張小臉挂滿憂愁,像是陷入了焦慮。
“想什麽?”
“啊?”她擡眸看他。
“糖給我。”迷惑一秒,蘇離恍然回神,從兜裏拿了糖果,好心地幫他剝開,遞到他嘴邊。
陸零頭一低,咬住糖果。
這種糖奶味兒很足,甜度超标。
口腔裏溢滿了糖果的香甜,好像有點熟悉的味道。
陸零嚼了一顆,不經意地說了句:“我吃過這個。”
蘇離懵了懵,“什麽時候?”
“不記得了。”穿過濃霧區,地面的震動趨于平靜,霧氣也散了些。
蘇離從陸零懷裏跳下,她的力氣好像恢複了些,或許是他刻意放慢了腳步,她勉強能跟的上他的進度。
林間風大,樹葉飒飒響動,吹亂了少年烏黑的發絲。
蘇離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不期然就想起那些荒唐的夢,經由各種片段編織而成的,或華麗,或詭異,或殘酷的,一段又一段的夢境。
他到底是不是夢裏頻繁出現的L?
可是,不管是從長相還是性格,兩個人都天差地別……
L的身體總是很涼,而陸零卻溫暖得不可思議……
他說自己曾經吃過這種奶糖?
可夢裏出現的場景都在亂世,在戰火連天的地方,按照她的推斷,更像是中世紀的歐洲。
這種糖果統共才十幾年歷史,他怎麽可能吃過?
一籮筐的疑問填在肚裏,蘇離只覺得自從遇到陸零後,她便陷入了撲朔迷離的迷霧裏,一樁樁一件件,接踵而來。
心裏兜着事兒,沒留意前頭,直到陸零扼住她的手腕将她扯進懷裏,蘇離只聽到“啪”的一聲,什麽東西穿過一棵高大的樹木。
樹木劇烈搖晃着,有種燒焦的味道,蘇離定睛一瞧,這才發現,她剛才所在的區域,後頭是一棵高大的水杉,水杉的樹幹被完全穿透,破損處一只圓潤的大洞。
洞口有成人手腕那麽粗,切口很平整圓潤,破壞力驚人,洞口處還殘留着一些綠色的黏液。
蘇離吓呆了,不禁冒出了一頭冷汗。
剛才她就在那個位置,如果不是陸零及時拽了自己一把,或許被洞穿的就是她的心髒。
到底是什麽東西,竟然有這麽強大的破壞力?
“啪”!
又是什麽東西甩過。
蘇離往陸零身邊靠了靠,陸零正目視遠方,蘇離順着他的視線望去,不遠處被一片熒綠的火苗包圍,像是在燃燒,可地面并沒有被燒毀的痕跡。
越過陸零的肩頭,蘇離踮起腳尖瞧了一眼。
她驚呆了。
熒綠的光霧漸漸驅散,一頭像是成年母牛一般大小怪物赫然出現眼前。
熒綠的眼睛,尖銳而富有彈性的喙,薄如蟬翼卻又如同風扇葉大小的翅膀,以及布滿了遒勁青筋的手臂。
蘇離見識過化成少女的怪物,雖然也可怕,不過樣子卻是美麗優雅又精致。
而不是像眼前這個,醜陋恐怖又布滿瘡痍。
蘇離僵直在原地動彈不得,那個龐大的怪物驀地伸出尖銳的喙,像是子彈一樣彈向他們。
陸零指尖缭繞着霧氣,尖銳的喙碰到霧氣時,立即收縮。
蘇離驚覺,原來剛才穿透了樹幹的東西,竟然是這個怪物的口器。
那該是多麽可怕的力量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怪物像是一匹虎視眈眈的餓狼,一擊不中,性情焦躁地繞着原地打轉。
陸零表情淡淡地凝視着怪物,絲絲縷縷的霧氣從他指尖散開,将怪物牢牢圈住,蘇離驚異的發現,陸零的目的似乎只想困住它,并沒有跟以往遇到這種族群時,二話不說直接秒殺。
“陸零,它、它到底是什麽東西?”蘇離強迫自己迅速鎮定下來,“它也是變異的螢火蟲?”
“嗯。”
“螢火蟲有這麽大只?”
陸零輕飄飄地回她,“它在繁衍期。”
蘇離想起生物課上講述的,關于生物的繁衍與生存。
尤其是雌雄個體,在繁衍時,會拼盡全力地保障自己的孩子,有些雄性甚至為了繁衍生息,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
自然界本就是奇妙而難以言喻的存在,蘇離不知道該怎麽定義對與錯,因她知道,這個世界也并非是非黑即白。
“這是只雌性?”
陸零點點頭,目不轉睛地望着那只被困囿在霧氣編織而成的網兜裏,不斷掙紮的怪物。
蘇離打量着他的神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蘇離總覺得陸零現下的模樣跟以往不大一樣,隐隐帶了些許憐憫在裏頭。
這一點都不像他。
他沒開口,蘇離索性也将目光放在怪物身上。
驀地,蘇離瞧見了怪物腳下踩着的一只手镯。
那只手镯很是眼熟……
等等!
那只手镯是──
蘇離的瞳孔陡然收縮,臉色也在一瞬間變得慘白,不,不可能的!小姨的手镯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那只手镯是蘇晴晴去年生日時,特地定制的禮物,上頭刻了她的名字,對于蘇晴晴來說嗎,那是獨一無二的寶貝……
蘇離腿腳發軟,冒着冷汗朝着怪物的方向走去。
陸零捉住她的手腕,沉聲道:“別過去。”
手镯被怪物踩在腳下,翻了個頭。
蘇離登時瞧清楚了上頭的名字。
“小姨!”蘇離用力掙脫着他,聲音也跟着發抖,“是小姨的镯子!陸零,是小姨!”
陸零抿着嘴唇沒作聲。
“小姨會不會被它──”蘇離想到有這種可能,整個人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她仰起頭直視着他,雙手死死攥着他的襯衫,“陸零,你救救小姨,或許小姨找了地方躲起來,或許只是在逃跑的瞬間不慎遺失了手镯呢?”
陸零沒作聲,只是眉目深沉地望着她。
蘇離見他一動不動,急了,一着急,眼淚噼裏啪啦地就砸了下來。
她小聲抽噎着,一拳捶在他胸口,“你放開我,我要去救小姨──”她被攥得死死的,蘇離惱了,口不擇言哭道:“你殺人時從來都不會心慈手軟!為什麽不殺它!小姨很可能已經被它──”
蘇離惱怒地推搡着他,陸零沉默無聲,依舊靜靜地注視着她。
蘇離猛然覺得脊背發涼,為什麽陸零不殺它?不!何止沒殺它,甚至只是用霧氣困住了它,都沒忍心傷害它。
那麽,只有一種可能……
這頭怪物其實是──
不!不會的!不會的!
小姨她那麽溫柔,小姨她那麽善良,怎麽可能會變成吃人的怪物。
繁衍期……
雌性……
小姨最近身體是不适,偶爾晨起的早,她也曾撞見過幾次小姨趴在衛生間劇烈嘔吐……
蘇離的眼淚爬滿了臉頰,她不願意相信這個殘忍的事實,可眼前除了唯一的解釋,她找不到另外的理由。
“……陸零。”蘇離單手掩住臉頰,全身的力氣像是被瞬間抽幹,“它、它到底是不是──”
風越發大了,樹葉被風吹落,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
良久後,蘇離聽到了令自己絕望的聲音:“是。”“江隊,就是這裏。”
江易打量着被啃噬得只剩下一條腿的男屍,眉心高高攏起。
現場到處都是血,間或零零散散的屍體,空氣裏是濃郁的血腥氣,令人作嘔。
饒是這些經常辦案的刑警,瞧見這一幕,依舊不免膽寒。
“去周圍看看有沒有其他死者。”
“是。”
隊裏的搜索了一圈,前來彙報:“一共找到三具殘缺的屍體,已經提取了證物,交給了技術科的同事。”
江易心煩地狠狠錘了一下地面,手背碰到了一只金屬制作的東西,江易翻開樹葉,樹葉底下是一只手镯。
江易拿在手心裏,上頭刻着三個大字:蘇晴晴。
蘇晴晴?
江易驚訝地挑了挑眉頭。
鄭堯擦了把汗水,小跑步過來詢問,“江隊,周邊已經封鎖,我們收隊麽?”
“收隊。”
“是。”“小姨怎麽樣?”
卧室開了一盞小夜燈,蘇離燒了水,短短半日,于她而言,卻像是過了半個世紀那麽久遠。
“睡着了。”
“小姨她、她會死麽?”
蘇離紅着眼眶望着床上的蘇晴晴,從把她救回來,蘇晴晴就一直處于半人本蟲的狀态,體态不斷地變化着。
她的身體很燙,腹部高高隆起,像是下一秒就會被撐破,裏頭的東西便會破殼而出。
“為什麽不說話?”蘇離仰頭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根救命稻草。
陸零注視着眼前的女孩子,許是哭得久了,向來明媚的眼睛不瞞血絲,人也跟着憔悴極了。
“你說話呀!”
“不知道。”
不知道?
蘇離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答案,陸零難得開口跟她解釋,“繁衍期的生物,誰也沒辦法幹涉。這是自然的法則。”
“所以、所以小姨她、她會死的,是不是?”
陸零沒回應,蘇離趴在床頭握着蘇晴晴的手,她的身體是燙的,手卻一片冰涼。
“不會死。”
“什麽?”
陸零慢條斯理地說:“如果她願意用另一種形态活下去,我可以幫她。”
另一種形态……
是說以怪物的身份麽?
第二天一早,蘇晴晴醒了,蘇離整宿沒睡,一直守在她身邊。
蘇晴晴好像記不得變成怪物時發生的事情,醒來就在找水喝,蘇離喂了水給她,怕蘇晴晴看出端倪,一直在強顏歡笑。
用了午飯,蘇晴晴突然對她說:“離離,我想吃徐錦記家的桂花糕,你能不能幫我買一些回來?”
“現在嗎?”
“不方便麽?”
蘇離搖搖頭,趕忙說:“方便的。我現在就去。”
她去拿手機,臨出門,蘇晴晴叫住她,“離離,記得去興華路的總店,分店做的我不愛吃。”
蘇離雖感疑惑,卻又不忍心拒絕她,遲疑了片刻,應了聲。
蘇離出門後不久,蘇晴晴的身體開始急劇變化,不一會兒,人形消失,床上只剩下一只人體大小的飛蟲,只不過臉蛋依舊是蘇晴晴的模樣。
陸零端了粥,推門而入。
蘇晴晴擡頭望着他,陸零站在門口回望着他。
視線相交間,蘇晴晴眉眼透着溫柔,嘴角挂了抹淺笑,“零零,你答應過小姨的事情還記得麽?”
陸零烏黑的眼睛裏泛起淺淺的霧氣,蘇晴晴眼角滲出幾滴清淚,她的意識已經稱不了多久,很快就要被完全吞沒。
蘇晴晴劇烈喘息着,她的聲音很低,隐隐有些模糊:“零零,你動手吧。”
陸零黑瞳沉沉,蘇晴晴閉上了雙眼,陸零走到她面前,他彎腰抱住了蘇晴晴,纖長的睫毛微斂,他輕啓薄唇,在蘇晴晴耳邊說了什麽。
蘇晴晴的眼淚打濕了陸零黑色的衛衣,一絲霧氣缭繞在兩人之間,像是一根無形的繩索,扼住了蘇晴晴的咽喉。
溫柔的收緊。
“零零。”蘇晴晴熒綠的雙瞳渙散時,她洋溢出了幸福的笑意,“謝謝你。”
陸零抱緊她,暗夜般的眸子輕阖,一顆晶瑩從睫毛跳躍而下。
“砰──”
卧室炸開一朵熒綠的花朵,點亮了昏暗的空間。
與此同時,一顆晶瑩的卵在一片螢光下,輕飄飄地落在了陸零的掌心。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傾渺2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