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更新時間:2013-04-24 22:34:39 字數:13756
“幹嘛!你狗眼看人低是不是?少瞧不起人啦!”
啪的一記拍桌聲,緊接着是一陣刺耳喧嘩夾雜着叫嚣。這突如其來的場面霎時吸引了衆人目光。
任誰都想不到這種通常在菜市場或夜市才看得到的辱罵場面,竟然出現在這個全臺數一數二的“麗都百貨公司”裏,莫怪顯得格外引人側目。雖然這時不過是甫開店營業,客人為數尚少,仍引起那僅有的幾位顧客注意,紛紛趨前圍觀,充分發揮中國人愛湊熱鬧的傳統美德;而更多的注視眼神當然就是來自同屬營業員的專櫃小姐、先生們。若非礙于公司規定不能齊聚聊天,他們早圍上前去看個清楚了;不過這些櫃員們大概沒料到一大早就會有好戲可看吧,看來今天會是多采多姿的一日。
究竟發生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以致發出如此高亢的喧嚷聲,畢竟在如此的大百貨公司裏,發生叫嚣辱罵的事兒可不是好玩的,到頭來倒楣受訓的還是他們這群基層員工;用膝蓋想都知道,這聲音絕不是櫃員對客人的親切“招呼聲”,而是發自某個怒發沖冠的“人客”。但照理說要想在百貨公司混口飯吃,應該早練就了“舌燦蓮花”、“騙死人不償命”的嘴上工夫,怎麽還會惹得客人怒目相向呢?
不管怎樣,要和她們這種“靠嘴巴吃飯”的專櫃小姐比誰的嘴利,前提是對手得有“被口水滅頂”的心理準備,也就是說眼前這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客人恐怕找錯碴了。
可是……随着劇情發展,情勢似乎不如她們所預期,因為那出言挑釁之人一見有人圍觀,竟逮到大好機會似的,巴不得把全百貨公司的人都給召喚過來。只見她卷袖子、插腰、還擺起小太妹的三七步,似乎準備大幹一場,以一舒她胸中怒氣,若是現場有張椅子,她大概也會毫不遲疑地跨上去,并敲鑼打鼓地“招徕”觀衆;光看她的招式就知此人頗有“表演欲”。
衆人注目的焦點,也是掀起這場風波的女主角高孟庭,滿意地環顧着圍觀人群,這些“觀衆”們若以為她會怕人多、會怯場、會自讨沒趣……哈哈!那可太小看她了;若沒有成功的把握,她今天就不會來找碴了,這三樓專營少淑女服飾的“高貴”賣場,今天她就要讓它“高貴”不起來。她擡頭挺胸地打定主意,也不管那站在她身旁直扯她衣袖的同伴方瓊文,早已羞紅着臉,恨不得鑽到地洞裏似的。
說起來之所以會有今天這轟動場面得從三天前說起,那日身為家中長女的方瓊文想為即将生日的妹妹方瓊玉買件禮物。她依稀記得方瓊玉曾跟她提起,在麗都百貨的某個專櫃看到一件挺喜歡的裙子,為了給自個妹妹一個驚喜,她只好憑着印象獨自到百貨公司裏,遍尋各專櫃有無類似的款式。
在不肯定的狀況下,神态自是猶豫不決地挑了又挑、看了再看,誰知她在別的櫃位怎麽看都沒事,偏偏一到這熱鬧的櫃位——許美雲的櫃上,卻遭她冷言冷語對待。愛理不理的态度她還能忍受,那蔑視的行為可就讓她這個一向好脾氣的人也受不了;本來還想忍着點,也許那件裙子就在許美雲那個櫃子,到最後實在是受不了花錢還得看人臉色找氣受的待遇,她憋了一肚子氣拂袖而去。
因為方瓊文那天是臨時起意又得趕在妹妹回來前辦好,趕時間之下穿着打扮是稍嫌簡樸了點,一件沒啥特色的襯衫,加上件洗得泛白的牛仔褲,是有點窮酸的味道,不過那應該無損于她是消費者的立場;再說誰規定上百貨公司就得要穿得體面不可。可惜別人可不這麽認為。
受了股怨氣的方瓊文,不想在心情不佳的情況下回家,所以就到高孟庭那兒,想找她聊聊天好早點把這不愉快的事給淡忘。可是她既無法完全掩飾不悅,而高孟庭的眼光又淩厲得很,馬上就察覺出她受了氣,她終也忍不住把滿腹委屈盡情傾吐。她的原意是說出來會好受一點,可是高孟庭可不這麽想,站在同為服務業的立場,有這種同行實在是種恥辱;尤其更不可原諒的是,那個許美雲竟然欺負到她好朋友頭上,如果連向來有“好好小姐”之稱的方瓊文都無法忍受許美雲,那麽可以想見許美雲有多“惡質”,這種人不教訓她那還有天理嗎?
結果,高孟庭義不容辭地擔起這個“複仇大任”,衍生至此,也就是說今日這場争執其實全是高孟庭一手主導,事先準備好的。
“小姐,請你不要大聲喧嘩,這兒是百貨公司,不是讓你穿拖鞋閑逛的菜市場,而且你買不下手也不必惱羞成怒,還打腫臉充胖子故意找碴,反正我也不期望做你的生意。”
站在櫃旁的許美雲雖是輕聲細語,卻難掩那趾高氣揚的氣焰,以及尖酸刻薄的語氣。照她看來這兩個小不點簡直是老虎嘴上拔毛,也不去打聽看看,她許美雲站了幾年櫃了,論言詞犀利還會比輸她們嗎?簡直自不量力,她準要教她們自讨沒趣地夾着尾巴逃竄。像她們這種“純逛街、只欣賞”的“觀光客”她看多了,根本是浪費她的時間跟精神,她才懶得理她們呢;沒直接要她們走開已經是客氣了,還敢嫌她的服務态度不好?哼!先回去秤秤自個有幾兩重吧。
“我沒有水準?聽清楚了,沒水準的可不是我。小姐我的水準是因人而異,對于那種只看高不看低,專門逢迎拍馬屁的人哪值得我有氣質地對待,勸你小心點,眼睛長在頭頂上,那天連踩到狗屎了還不自知呢。”
高孟庭不甘示弱地反擊回去。想她大學時可是辯論社的社長,面對虎視眈眈的敵手都不放在眼裏,何等的威風凜凜,而她今天又是有備而來,還會輸給這個盛氣淩人的櫃員嗎?哼!像這種勢利的人,不教訓教訓她,她絕對是死性難改,就只當那些出手大方的是客人,而那些打着算盤謹慎購物的就不是客人!她今日非教這個勢利眼陰溝裏翻船不可。
“你……你狂什麽狂,你有氣質就不會像個潑婦罵街一般的橫眉豎眼!像你這種氣質還是麻煩你到菜市場裏找人擡杠去,我們這兒招待不起你。”
許美雲也發了狠,恨不得把眼前這個一副太妹模樣的高孟庭趕出門去。想她一大早的好心情都讓這兩個“一級貧民”給弄砸了,教她今天還怎麽做生意?開門的第一筆生意可是一天的兆頭,想到這兒,她更火大,是以皮笑肉不笑地加上一句:“總而言之,敝櫃的衣服你——‘不适合’,請你另找高明。”
“不适合?說得好聽,我看你的意思是‘價錢’不适合我吧?沒關系,那就請你們樓面經理過來,我倒要請教他,是否貴公司都是如此做生意的。難道光看客人的外表就知道适不适合了?我偏要看你這兒‘不适合’我的衣服,你又能拿我怎麽樣?”
高孟庭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可不擔心這兒人多勢衆,因為情勢對她有利。像這種大百貨公司不都是講求“顧客至上”嗎,所以即使是她無理取鬧,公司也不好鬧得太難看;更何況她可也不算是雞蛋裏挑骨頭,如果她們真的服務親切的話,豈有她興風做浪的餘地?
說到找主管出面,許美雲傲慢的臉亦不免顯得忌憚三分。要比口才之“犀利”她可不輸任何人,可身在這種“以客為尊”的百貨公司,可容不得櫃員太有“個性”,可是她又實在“看不起”這兩個女人,要她低頭招呼?門都沒有。
“這位小姐,我想你是誤會了,我們絕沒有看不起顧客的意思,如果有得罪你的地方請你多包涵。許小姐她說話可能比較直接一點,所以造成兩位言語間有些誤解,但絕沒惡意的;或者,你要不要到這邊來看看,也許有你喜歡的樣式。”
一位較年長、态度也和藹多的鄰櫃小姐,看到這逐漸難以收拾的局面,不得不站出來圓場。萬一真驚動了樓層主管出面,她們可會遭到池魚之殃;再者,以她看人的眼光,這兩位小姐可不比那些平日吃了悶虧也不敢聲張的客人,尤其是那個帶頭的,“她”絕對不是簡單的人物。
“孟庭,算了吧,別這樣鬧,我們回去啦。”一旁低着頭不知事情會演變為這般轟動的方瓊文,對着四周好奇投注的目光,只覺尴尬不已地想快點離開這是非之地,偏偏高孟庭似是欲罷不能地拼上瘾,教她怎能不心急。光看着那愈來愈多的人潮,她的臉已經羞赧得猛發燙,不必照鏡子也猜想得到,大概紅得像正午的大太陽了。
“回去?不讨個公道回來,怎麽能回去,我可不是讓人欺負着玩的。我不管,除非這位高傲的服務小姐向我們道歉,否則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我看她都快忘了自己是做什麽的,還以為她是誰啊?”高孟庭确實是和許美雲卯上了,她這人生平最恨那些勢利、自傲、無禮的人了,正巧許美雲集這三者于一身,又得罪了她最好的朋友,她哪忍得下這口氣。
“你簡直是無理取鬧!”
許美雲怒不可遏地尖銳叫道。她何曾受過這種屈辱,以她姣好的外貌、善于假飾做作的手腕,連百貨公司的主管都處處給她方便,今日竟要向這個小潑婦道歉?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還以為她嗓門大就厲害了?不過是紙老虎一個,恐怕待會看風頭不對就摸摸鼻子跑了。
“發生什麽事了?大夥都圍在這兒做什麽?”
遠遠走來就聽見嘈雜人聲,三樓經理黃宏輝忙趨近來一看究竟。到底是這些小姐們要造反了,還是天塌下來了,有什麽大不了的事竟讓她們不顧公司規定,只顧看着這裏,連正事都不做了?這事要被他的頂頭上司知道,還當他縱容下屬,到時他可要吃不完兜着走。
“經理……”一見黃宏輝靠近,許美雲馬上一改方才嚣張氣焰,換上一副楚楚可憐、受盡欺淩的軟弱相。那如泣如訴的一聲“經理”,聽得在場人士頭皮發麻、雞皮疙瘩掉滿地,恐怕得叫輛垃圾車來才收拾得幹淨。
高孟庭瞧着許美雲那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心裏直呼:可怕!這女人真可怕!“翻臉像翻書”就是說她這種人吧,任誰都無法将這會的許美雲和剛才那氣昂的高傲女人聯想在一塊;而她高孟庭倒顯得“恃強淩弱”,準備和這個“可憐的小女人”打一架?
“好啦!沒事了。各位顧客請四處參觀,謝謝!”
糟糕,怎麽鬧得讓顧客們圍觀呢?不先把圍觀人群解散,依中國人愛看熱鬧的習性,肯定是愈來愈多人。這個許美雲到底闖了什麽禍,惹得大夥注目?黃宏輝走到許美雲身邊,不着痕跡地捏捏她的手,趁機吃豆腐,不過他表面上仍是維持着主管的威嚴。待人群稍散後,他才接着道:
“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怎麽回事?”
“這位先生,你就是這裏的主管嗎?”高孟庭暗忖,既然這個許美雲會裝模作樣,她難道就不會?不過她可不是靠美色,而是要“以理服人”。開玩笑,她會拼輸她?那她高孟庭三個字就倒過來寫。所以她也收起方才的潑婦态度,準備好好跟這位主管溝通溝通,看看真理到底是站在誰那邊。
她于情于理都站得住腳,她就不信連堂堂麗都百貨公司的主管,都要蒙着眼睛欺壓客人;若真如此,這麗都百貨公司照她看也撐不了多久,她只好祝它早日“壽終正寝”喽。
“是的,敝姓黃,請問小姐貴姓?有什麽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嗎?”能當上經理的畢竟有其能耐,至少看得多、懂得多,當然也就謹慎得多。在沒弄清楚事情真相前,黃宏輝不得不擺張笑臉,兩面讨好地招呼。
平時他可以對所屬樓層的小姐們頤指氣使、随時指正,但這威風僅止于對公司內部,對顧客他可得秉持公司一貫堅守的兩大信條:第一,顧客永遠是對的,第二,若顧客有錯時,請參考第一條。
“我姓高。黃先生,我是到貴公司來消費的可不是來找氣受的,但你們這位許小姐竟把我當小偷看待,難道這就是貴公司的待客之道嗎?今天你們要不給我個合理交代,我就……就找你們總經理去,要連總經理也一味護短,大不了我再告到消基會讓你們出出風頭。”高孟庭似是發狠地撂下話來,就不信他們真丢得起這個臉。
“這……怎麽會呢?敝公司一向要求員工要待客如親,該不會是誤會吧?高小姐,你別生氣,我一定會給你個合理交代。”黃宏輝瞧高孟庭一副誓不甘休的樣子,心跳不禁加速跳動。一大早就碰到個棘手事,這個許美雲可真會給他找麻煩。他定睛瞧着許美雲,倒不知是否真是她的錯,不過從她那委屈的眼神看來,似乎并不以為是她的錯,而且似準備“一切仰仗他呢”。
“經理,我真的什麽事也沒做啊。”許美雲低聲下氣地自我辯護。她想反正最糟不過是配合黃宏輝在人前表演一番,人後還不照樣我自為之,誰怕這個小丫頭。
“什麽事也沒做?我看你做的可多了。黃先生,我想請問你,貴公司是否規定當客人在挑選衣服的時候,小姐必須緊跟在後,客人看一件、櫃員就得馬上收拾一件?還有貴公司的衣服是鑲金鑲銀的,所以不可以試穿?甚至連瞧都不能瞧?”
“當然沒有,我們只要求櫃員必須保持賣場整齊清潔,讓客戶試穿更是起碼的服務,怎麽能不許客人試穿呢。”黃宏輝嚴正地回答,心裏已大叫不妙。老天保佑,這個許美雲不會做出這種事吧?雖然這個櫃是明星專櫃,但這般對待客人,那可就拿喬得過分。
“是嗎?那怎麽辦?你們說的跟做的根本是兩回事嘛!我剛剛說的這些事你們這位許小姐全對我們做了,你說,難道我不該生氣嗎?”高孟庭兩手抱胸,擺明了她正在等着他給個滿意“交代”。
雖說百貨公司的小姐們為了争取業績,難免練就出一套眼明手快的“察言觀色”工夫,其段數高者只消“一眼”,差者亦只需“三言兩語”就看得出來哪位客人是“大魚”,哪位又只是“觀光客”,而客人一經她們認定之後,服務的熱忱程度難免會有所差異。不過,像許美雲如此嚴重的大、小眼情況,确實是過分了點。黃宏輝一聽高孟庭的申訴,霎時面帶責備地睨向許美雲。
“許小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還不快跟這兩位小姐道歉。”
“主管,你不知道,這兩位小姐光看不買也就算了,還把這些‘高級服飾’當垃圾似的翻來覆去,我不跟在後頭整理怎麽行?至于不讓她們試穿的原因,是因為憑我的專業眼光,這些衣服絕對不适合她們;為了替她們節省時間,才建議她們別試了。我這麽殷勤的服務态度,到底是錯在哪兒了,她們不領情卻反怪起我來。”許美雲強詞奪理地回道。
她做這行做了這麽久,憑靠的就是倒黑為白、把死的都能說成是活的嘴上工夫,即使錯的真是她,她也不能在主管面前承認,那可是會影響她的前途呢。
高孟晴乍聽她這巧言辯解不禁火冒三丈,真想不到天底下還有臉皮如此厚的人。她板起臉來駁斥道:
“黃先生,這位小姐一開始就在我身邊叨念着我會把她的衣服摸髒、摸壞,還說為我着想、怕我賠不起,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替客戶着想嗎?算了,我懶得跟你們啰唆,我找你們總經理去理論。”說着就拉起方瓊文的手欲離去,而正如她所料的,黃宏輝忙攔住她,好說歹說地道起歉來。
“該道歉的不是你,是那位眼裏只有錢的小姐。”高孟庭用那愛理不理的态度,拍拍自個一身地攤貨的衣裳,卻像是穿着高檔服飾般的珍惜,很是清高地睨着許美雲。她今天非聽到她親口道歉不可,否則她這一早上不都白忙了。
“許小姐,不管怎麽說,客人對你的服務不滿意就是你的不是,道歉賠罪是應該的。”黃宏輝裝出一臉正直地說,但見許美雲仍是翹着張嘴、滿是傲氣地杵着不肯動。他尴尬地湊近她耳邊輕聲說道:“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低個頭吧,真把事情鬧大了,不止你倒楣,連我也有事。”
“明明是個窮酸客還擺架子,羞不羞啊。”許美雲輕蔑地嘟哝着,接着才頭擡也不擡地輕道一聲:“對不起。”
可惜,高孟庭可不是随便就讓她唬弄過去的人,加上她耳朵靈得很,自然不會放過許美雲那一句蔑視的話語。她早有準備不但要讓許美雲氣死,還要讓她嘔死不可。對這種金錢至上的勢利鬼,懲治她們的最佳法寶,當然就是讓她看着花花綠綠的鈔票自她眼前飄過,而且是一步也不停留。所以她不疾不徐地邊打開随身背包,邊輕描淡寫地回道:
“是啊,我是穿得像個窮酸客,不過那是因為我既然要出來買新衣服,等買了新衣服就把這舊衣丢掉,再直接穿新衣回去不就得了。所以……黃先生,你看我這些錢夠在貴公司買套新衣服穿吧?要是還不夠也沒關系,喏!我還有這張金卡,我就不信這兩樣加起來還會連這種‘廉價’衣服都買不起。”
黃宏輝看着高孟庭從背包中掏出疊鈔票,“啪”地往櫃臺一擺,然後又從皮夾裏抽出張金卡來。照他的目測,那疊鈔票少說也有十萬塊吧。對這意料之外的一幕,他也不得不暗怪許美雲這回真是“看錯人了”,想必她心中亦是十分扼腕,竟與白花花的鈔票擦身而過。
“高小姐愛說笑,只要你喜歡,多少衣服都買得起。”黃宏輝打着笑臉道。
“是啊,我本來是想先在三樓買幾件衣裳再到樓下添些化妝品、首飾的,可是被你們小姐這一鬧,哪裏還有心情大采購。反正百貨公司又不止你們這一家,我還是到那些服務态度好,又不會以貌取人的公司買吧,幹什麽沒事讓自己受這烏煙瘴氣。”說着她拍拍那疊鈔票,随手又扔進背包裏,好像那些根本就不是錢只是疊廢紙似的。她直挺着腰、擡起頭睥睨周遭後,才拖着一直坐立難安的方瓊文。“我們走吧,別理那個沒帶眼睛出門的人。”
她這一席話确實讓許美雲憋了滿肚子悶氣,同時還替許美雲得罪了鄰櫃的同事們,因為不但許美雲自個賺不到她的錢,連帶讓她們也喪失了迎接財神的機會;莫怪除了許美雲的臉色不怎麽好看外,其他人亦板起張臭臉。可想而知,她們雖然嘴上不說,心裏早把她臭罵一頓。
她這一招真是夠火辣了。
其實高孟庭也看得出來,以一位主管的立場而言,那位姓黃的經理似乎頗為袒護那個許美雲。她相信今日惹禍的若是換做他人,早就被他當場狠削一頓,以洩“客戶”之氣,哪還會替她彎腰道歉。說來這個許美雲交際手腕還真是不同凡響,稱得上是逢迎拍馬的專家。可惜啊,今天被她這麽一修理,可着實滅了她的威風,真是大快人心。
高孟庭見路旁正好有一家泡沫紅茶坊,不假思索地就拉着方瓊文鑽了進去。她有一肚子的得意尚待發揮呢。
“瓊文,你看我剛才的表現精不精彩?讓那個認錢不認人的許美雲栽了個大跟鬥吧。瞧她滿臉‘豆花’的糗樣,真是大快人心,看她以後還敢不敢那麽勢利。”
一待坐定,等服務生送上飲料後,高孟庭邊啜飲着她的珍珠奶茶,邊歌頌她的“豐功偉業”。
“怎麽,你好像不是很開心?我替你出了口怨氣耶,還是你覺得我不夠狠、不夠潑辣?那沒關系,明天我們再去修理她一次,這回準教她氣得吐血。”
“你還想去啊?拜托,我們這麽鬧已經夠精彩了。我要早知道你會嚷得這麽熱鬧,你就是用八人大轎也休想擡我去。你看看,公共場所裏惹得幾十雙眼睛朝我們瞧,害我羞得頭部擡不起來,還說只是‘提醒’她別太高傲,結果呢?就是‘三娘教子’也沒你厲害。”
“你啊,就是心腸太軟了,老是看不得別人受罪。搞清楚,是她欺負你在先,你還同情她幹什麽?這種人不值得你為她着想。”高孟庭一見方瓊文那愧疚神色,原已消弭的不平之氣又湧上來。
“可是,我們這一鬧,要是傳到她們老板那兒,會不會害她被炒鱿魚?雖然她确實很可惡,但也不至于要受到這種懲罰吧?我真的覺得我們好像太小題大做了,為了我一個人而把事情鬧得這麽大,教我怎麽過意得去。”
果然這頭的高孟庭聽下下去了,朝她直做磕頭狀。“你看你,又來了,算我求求你,能不能少吃點虧、多留些便宜讓別人去占。我真懷疑,你怎麽到現在還沒出家去當尼姑或是去當修女的,那倒是很适合你的行業。”
聽到這兒,方瓊文也不免被高孟庭給逗笑了。
“好啦,我不說就是了,可是……孟庭,你出門都随身帶着一疊鈔票嗎?太招搖了吧?我記得讀書的時候你錢包裏通常都不帶超過一千塊的,想不到出了社會變得這麽‘大方’,連金卡都有了。出門在外還是小心點好,否則掉了可就損失慘重喽。”
“天哪,你真以為我這麽闊氣?”高孟庭揚起眉猛笑。“這只是道具,OK?這些錢是我銀行裏的積蓄,先拿來充充場面用的;至于金卡嘛,喏,你看清楚,這不是我的名字,不過是跟朋友借來虛晃兩招罷了。早說過要幫你出氣的嘛,當然不能只是罵罵她了事,還得讓她嘔到心裏頭,那才算功德圓滿。像她那種愛錢的人光是言語教訓還不足以讓她難過,要教她看着大把鈔票從她眼前飛走那才能‘永生不忘’,所以你說這主意是不是很好啊?”
恍然大悟的方瓊文無可奈何地看着她,真奇怪她怎會有那一堆鬼點子。
“好,好極了,碰到你算她倒楣。”說着兩個人終于笑成一團。
在高孟庭和方瓊文愉快的說笑中,竟有個人也随着她們的談話內容忽而深皺眉頭,忽而面露不解地傾聽着,好像他也是當事人般的專注。
對鄰座這兩位年輕女子,沈維剛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奇特感覺,也是這感覺牽引着他,讓他一路由百貨公司跟蹤她們倆到這家泡沫紅茶坊,否則他平常忙着工作和應酬,哪有清閑時間來喝茶。
但瞧他穿着高級西服,俊秀卻又不失男人味的外表,加上眉宇間流露的幹練氣質,一看就給人一種來頭不小的感覺;但可笑的是,他一進這間茶館,為了避免引起太多注意,他的舉止間雖盡量保持低調,但是天不從人願,一開口就鬧了個大笑話,因為……他将服務生遞上的MENU翻了兩翻,随即以很正經的态度告訴服務生:“給我一杯藍山咖啡。”他理直氣壯得就只差沒把“藍山咖啡”四個字刻在臉上。
只可惜卻招來服務生“你不識字,還是在耍我”的冷冷表情,以及故意高聲回答:
“先生,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咖啡館在對面,本店MENU上好像沒有咖啡這種東西。”
可以想像的,此語一出,沈維剛馬上成了衆人的注目焦點。一切只能怪他MENU看也不看,活該要鬧笑話;而心不在焉的原因只因他全副精神都在那兩個女孩身上,所以當服務生問他要什麽時,他習慣性地沖口而出,結果就是做了他這輩子少見的糗事。
這會兒他低頭看看手表。都快十二點了,也跟了這兩位小姐有段時間了,他此時應該是和公司主管在頂樓辦公室開會的,可是這會他卻在這個小茶坊當起“竊聽狂”。他到底在做什麽啊?伺時竟變得如此“無聊”?算了,就當做是他要發掘公司弊病而付出的代價吧。
他這鬼祟行動得從他獨自到麗都百貨的賣場巡視時說起。他身為新任的總經理,甫從父親沈力仁手中接下這個艱巨任務,為了不負父親所望及在林立的百貨公司中成為佼佼者,自是要付出十倍于他人的精力。誰知上任沒多久就讓他碰上這種事。
一開始,他是被那位潑辣女孩在百貨公司的“傑出表現”吸引了目光。從她外表看來應該不過二十出頭,想不到竟能在大庭廣衆之下,臉不紅氣不喘地發表那場“聳動演說”,那狠勁實在不像是她那個年紀該有的;還有她那超乎尋常的冷靜态度,好像一切變化盡在她掌握中;氣成那樣的人還能維持着從容不迫的反應,着實讓他費解。納悶之餘,他竟控制不住自個的腳步,就這麽随着她們走出百貨公司。
而真正精彩的竟是在她們走出百貨公司後,她剎那間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心情好得幾乎要飛了起來。一路跳唱着歌曲表達她雀躍的心情,要是她當時對迎面而來的路人來個大擁抱,他也不覺得意外,因為那确實是像她那般樂不可支的人會做的事。但……這就更怪了,她不是才和人叫罵對峙嗎?就算她占了上風,但這心情轉換得也太過迅速了吧?讓他這個“大人”怎麽都弄不懂這個“小丫頭”在想什麽,而這也更加深了他的好奇心。
所以他心裏原想停止這無聊舉動的,最後竟無法抑制地繼續跟蹤而來,直到進了這間茶坊,聽了她們的談話後,他終于明白,原來這一切都是她們的預謀。他不得不感嘆這些“新新人類”真是愈來愈不得了了。
不過追根究底,她們的做為也無可厚非,畢竟有話就要大聲說出來,只是她們的表達方式——非常特殊。
沈維剛再次看了眼時間。既然真相已經大白,他也沒有理由再在這兒待下去。借由這兩位小姐,讓他看見了公司專櫃小姐那種“勢利”做風,這在平時下屬們粉飾太平的僞裝下可是見不着的,莫怪公司業績每下愈況,看來他需要做的事可多了。
這麽說起來他還真該謝謝她們兩位,尤其是那位時而火辣如烈日,時而俏皮的“辣妹”女孩。他朝她又看了一眼。
整整衣袖,沈維剛拿起帳單即準備買單離開,卻不料第二件糗事又接踵而來。
“藍山咖啡先生,這麽快就要走了?”
高盂庭雙手交疊、支撐着下巴、嘴角輕揚地看向一派優雅的沈維剛。她那似笑非笑的臉蛋,似乎還夾雜着些許嘲弄。
才剛起身尚未移動步伐的沈維剛,對着這道似是針對他而發的招呼,幾乎以為是他聽錯了。他尴尬地僵硬在原地,本能地朝周圍瞄了瞄,看來這稱呼真是針對他而來。
他極不自然地轉向高孟庭——那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出糗的小丫頭,她到底想做什麽?
“小姐,你不會是在跟我說話吧?”他維持風度地緩步走向她。
“我當然是在跟你說話。你想想看,從你進來到現在,除了你還有誰在這種地方點咖啡喝的?”高孟庭強忍着唇邊笑意,保持鎮定地繼續闡揚他那好笑至極的大笑話。要想叫她适可而止,那是找錯人了。這麽個令人捧腹大笑的笑話不廣為宣傳、娛樂衆人一番,豈不是太可惜這美好創意了。
換做平常,沈維剛在坐下前會十分有禮貌地征詢座旁女士的同意,可是今日他對着猛糗他的高孟庭,決定省卻了這道禮數;何況,在這衆目睽睽的當兒,要叫他再問一聲“請問我可以坐下嗎?”大概會惹來更多的笑語。當然,這位拿他當“外太空生物”的小姐絕對不會領情,只會再大大地取笑他多此一舉。他有種感覺,她似乎很樂意看他成為衆人的笑柄。
“那麽你有何指教?”他不客氣地坐下後,即直瞅着高孟庭瞧。他淡無表情的神态顯得高測莫深,那股沉穩氣質怕更要迷死不少情窦初開的少女們。他倒想看看這位在百貨公司大出風頭的小姐,這回又要玩什麽把戲。
“你這麽說就錯了,你不覺得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嗎?”
對沈維剛這危險的吸引力,高孟庭竟像是戴了層防護罩般絲毫不受影響,甚至可以說她簡直就是無視他的存在,所以別誤以為她叫住他是被他吸引,想借機搭讪,其實她感興趣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目的。因此,當他一臉不解地瞅着她瞧,她也老大不客氣地回瞪過去,一副看誰撐得久的模樣。
這會沈維剛真是被她弄糊塗了,他不記得自個何時招惹過她。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今天才是他們頭一回見面,而他的記憶力又一向準确得如超級電腦,出錯的機會比中統一發票兩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