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到處在下雨，初春通常細雨如綿，能等到像今天這麽大的雨，劇組非常不容易。雨聲大如悶雷，走出棚子，隔着玻璃窗看外面。窗戶沒關實，冷風斜雨飛入，半只手臂都是涼而麻的。影視拍攝地下雨時總比平常人少，到處稀稀拉拉的，看着有些無端的冷清。喬微跟着謝屹左拐右拐，撐傘到了沒人拍戲的古裝房檐下。芭蕉葉翠綠欲滴，喬微扭過臉，看謝屹正望着她。
喬微勇敢地瞪回去。
謝屹撐不住，唇角上揚，露出一個要笑不笑的弧度。雨聲滴滴答答，讓兩人的處境顯得幾分清新。謝屹拳頭放到唇下幹咳一聲，他随意找點話題：“雨下得挺大啊……”
喬微擡下巴：“不想聽你轉話題。狗糧是什麽？沒有我就走了。”
謝屹一滞，被她故意的“冷面無情”打敗。可喬微自以為兇，她的眼睛還是水光潋滟，楚楚動人。她的眼睛濕漉漉的，分明在說“哄我吧”“跟我說話吧”“別讓我寂寞”。謝屹側過臉，悄悄抿了下唇：他女朋友的演技，确實沒救了。
撒個潑都像賣萌。
謝屹回過頭來，眉目清冷，面容嚴峻，唬住了喬微。謝屹變臉如喝水般自然，他睫毛下垂，眼睛中光華收斂。喬微沉浸在謝屹的大壓力下，看他終于提了之前的話題：“我當初不接《見妖》，既不是歧視言情劇，也不是不想拍電視，更不是讨厭你。我是因為，不敢看你的眼睛。”
喬微睫毛輕輕顫了下，飛快上掀。她唇翕動兩下：“聽不懂。”
什麽叫“不敢看你的眼睛”？她眼睛怎麽了？多漂亮啊。大家都說她眼睛波光粼粼，這麽好看的眼睛，為什麽不看？
這種事情，語言難以解釋。謝屹不多費口舌，他後背微弓，彎下腰，手撐在膝上。他從平視的角度，與脊背挺直站着的喬微對望。一時間，四目相對，彼此眼中皆是對方的影子。眼睛一錯不錯，睫毛一眨不眨，就像是玩“木頭人”的游戲一樣。
就像是當初《厲害了我的團》錄節目中那個撐過一分鐘的對視游戲。
雨聲嘩嘩響在耳邊，窗下的芭蕉葉子被雨濺得“滴答滴答”，清風帶着泥土香撲來又離去。他（她）的眼睛是璞玉，是淨土，隔離人聲，隔離外界，讓全世界的雨水都繞遠。雨聲時大時小，影視拍攝地的人聲時遠時近，但風聲雨聲，統統無關。
沉默的對視，一目一眉，一唇一鼻。近距離下的凝視，雙目不動下，心裏的距離好像瞬間拉近。
“轟——！”
天有悶雷聲。
喬微的眼睛極細微地縮了下，她的心裏也響起了悶雷。悶雷聲陣陣，她看着謝屹的眼睛，忽然就想起了一些事：真人秀做游戲時，謝屹為什麽總是輸；他為什麽一和她對視，就容易出狀況。他為什麽總躲着她；他為什麽不說話；他為什麽……在更早之前，同學聚會還沒結束就回A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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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有跡可循。
雨飛落如瀑，時光如水流轉，天地間生起一陣茫茫煙霧氣。
心髒的跳動，從平穩到劇烈，從每分鐘七十多，到每分鐘一百三十多。随着心跳的加速，頰畔也血色上湧。風來雨去，心跳聲如鼓，一聲急過一聲。喬微額上出了汗，她幾乎在硬撐；謝屹也沒好多少。氣氛開始往暧昧的方向游走，如絲如縷的呼吸一觸即發。
謝屹的心跳聲快得，他的後背也出了汗。喬微的臉紅如滴血，她不動如山，眼睛依然清澈，謝屹卻要扛不住了。他是一個心理感情豐富的人，他一豐富起來，就容易想一些……限制級的畫面。謝屹快速低下頭躲開她目光：“明白了吧？那我們走……唔！”
喬小姐一聲不吭，謝屹轉肩要走時，她跨前一步迎上。喬微摟住謝屹的脖頸，她的突然靠近讓謝屹後退。青年的後背撞到了牆，他的後腦勺被磕一下。空茫中，喬微的唇貼上了他。謝屹手臂一僵，他被壓得不舒服，但他很快被唇上的刺激吸引。
唇齒勾纏。
喬微眼皮上翹，眸子再看他。她喃聲：“謝老師呀。”
唇齒生香。
謝老師呀謝老師。
姑娘眼角紅如血玉，肌膚白瑩上浮一層水色。粉色蔓延如潑墨，輕蛾拍翅如展飛。鼻尖緊貼，呼吸交錯，一點也不柔風細雨，反像熊焰烈火，铿锵玫瑰。親吻像是打仗，攻城并掠地。生理刺激極大，謝屹大腦轟然一下，他手本能擡起，緊緊扣住了喬微的腰。
風雨噼啪拍窗，摧枯拉朽，滿城被雨覆滅。
青年一手摟着姑娘，另一手搭在牆上。他搭在牆上的手半屈，如彈琴般撥動。一下又一下，窗外的雨飛濺進來滴在他手上。手骨勻稱，指節修長，透白的指甲上浮着幾滴水。那只手每動一下，就好像一只蝴蝶踩水，不斷的、間接的，旖旎的、纏綿的，水面蕩起片片漣漪。
十五分鐘後，喬微回去拍戲；又過了十五分鐘，謝屹才現身。張助理全程掐着秒表算時間，喬微先紅着臉回來他心如刀割，謝屹沒回來他心驚膽戰；現在謝屹回來了，張助理……還是心驚膽戰。都怪剛才編劇點撥他說的話。張助理過年前就知道喬微喜歡謝老師，他就是不知道才離開了幾個月，喬微就和謝屹天雷勾動地火了！
謝屹沒有注意到張助理那種複雜的眼神，他從外頭回來，明明撐着傘，肩還濕了一半。他看上去臉色蒼白，神情恍惚。謝屹跟生了大病似的，去接了杯熱水就坐下去悶悶喝水了。他這副憔悴樣，張助理踟蹰了一下，沒好意思去打擾。反是編劇躲在角落裏，津津有味地觀察謝屹的前後變化。
走之前謝屹還能hold住場，回來後謝屹就跟被吸了精似的。
小喬姑娘已經去大雨裏拍戲了，她笑容甜美生氣勃勃，和戲裏的萌妹子完美重合。言思小鮮肉哆哆嗦嗦地在邊上抱着熱水袋取暖，編劇看過去，他立刻送上一個禮貌友好的笑。編劇嘴角扯了扯，目光再移到謝屹身上——
要成為知名言情作家，心思必然細膩。就算追個星，粉個cp，她都能透過現象看本質，挖掘出兩人的萌點，給兩人配對。本來只是圈地自萌，架不住她萌的CP居然假戲真做了。謝屹出門談個愛，雖然不說，可他心裏的感情激烈得……讓他憔悴。
“好，卡！”那邊導演心情好地結束拍攝，這邊棚子裏的人心思各異地沉默着。編劇再看了這邊一眼，下定決心，她撐着傘出去找導演。導演和攝像師交流時，被編劇拉遠。編劇和導演指着棚子裏發呆的青年，指指點點：“那個謝老師啊……他總這麽晃多浪費資源……”
“我想給劇本補充點東西，讓故事更豐滿些。”
謝屹不知道他被編劇盯上了。他一杯杯地喝着熱水，時而看一眼站在雨裏拍戲的喬微。他心如赤火燒得厲害，喝水喝得更加燥熱。可是這種燥熱，本身就是一種甜蜜負擔。腦海裏不知道腦補了什麽，謝屹背着人偷笑。
看在眼裏的張助理心更塞了。
張助理用心觀察，幾天下來，他不得不接受小喬果然背着大家和謝屹談戀愛這個事實。那兩人瞞着劇組談戀愛，可是也瞞得不夠嚴密，蛛絲馬跡，劇組人都有感覺，卻都裝聾作啞。張助理作為喬微的“貼身大燈泡”，謝屹每走過他身邊一次，張助理都能感覺到謝老師凝在他身上幾秒鐘的目光。
那目光在說：這個電燈泡，什麽時候走？
張助理一臉麻木，心裏很頹。他知道他又礙眼了，擋了“唯一夫婦”撒狗糧了。張助理終于明白小喬當初想讓他別來劇組，就是覺得談戀愛不方便。喬姑娘心善，沒好意思直說；但張助理知道後更難受了。他天天被冷冷狗糧拍面也罷，還飽受良心的摧殘。
這摧殘是，到底要不要把小喬跟謝屹談戀愛的事彙報經紀人？
一般經紀人都不願意看到自己手下的當紅藝人這麽早談戀愛，還是奔着結婚目的地去談；約炮都比結婚好吧？張助理一個小助理，他的明處老板是喬微，背後老板是胡瑩。藝人有個風吹草動，張助理都應該彙報。但是張助理偏愛喬微，舍不得喬微被胡瑩訓。胡瑩那麽厲害，說不定一氣之下飛來劇組，給小喬難堪。
背着藝人打小報告的助理不是好助理。可是不打小報告，等喬微和謝屹被媒體抓拍到，被全國觀衆發現……大娛公司一時間反應不及，這個他們公司最紅的流量小花，可能會讓公司損失慘重。
張助理糾結得頭發都要白了。
他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天虛弱過一天。鬧得喬微都很擔心，悄悄勸張助理：“哥，要是沒得絕症的話，人生還是很美好的。就是得了絕症也要積極面對，有難處跟我說……你不要想不開呀。”
張助理：“……”
一天拍攝結束，張助理終于決定職業道德和私心兩手抓，兩手都要硬。他背着喬微躲去洗手間，神神秘秘地跟那頭的經紀人打小報告：“胡姐你知道麽？我們小喬跟謝屹談戀愛了，就是那個你最喜歡的謝屹啊！你現在還喜歡呢吧？要喜歡啊！你多想想謝屹的好處啊！兩個孩子可不容易了，防着我談，還怕被全劇組發現，可辛苦了。小喬和謝屹還是很登對的！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胡瑩：“……哦。”
張助理急了：這怎麽反應這麽平淡呢？該不會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吧？
他趕緊說自己的建議：“胡姐胡姐！我是這麽想的！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孩子們談戀愛不容易，咱們不能再老三套那樣棒打鴛鴦了。咱們應該潛移默化，應該慢慢計劃嘛。當然小喬不跟您說是她做錯了，但這是可以原諒的！只要公司沒損失……”
巴拉巴拉，他說了五分鐘。提心吊膽各種不提，語氣委婉百轉千回，就是為了讓胡瑩不生氣，支持喬微，同時幫喬微兜着爛攤子。
等張助理終于緩口氣，胡瑩語重心長道：“張助理，你思想真複雜。”
張助理：“……？”
胡瑩産生了一種睥睨張助理的優越感：跟小喬待得久又怎麽樣？小喬談戀愛，第一個知道的是她啊！雖然小喬什麽也不說，知道的過程有點蠢……但那個不重要！胡瑩雲淡風輕地跟張助理說：“不就談個戀愛麽？你緊張什麽？我早知道了。小喬沒有跟你說是吧？別着急，小孩子嘛。她做錯了，但這是可以原諒的。你快去質問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