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因為負責旗下十家分店以及總公司營運,曾劭永相當忙碌,時常要到各分店巡視,且總有開不完的會。
一個月裏,大約有十天會來巡視卡麥旗艦店。他對旗艦店的要求格外嚴厲,檢視各處被工作人員忽略的小細節、觀察客人對産品及服務的反應,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事業,他都秉持極致完美的原則,力求做到無瑕疵。
他的工作內容很繁雜,一會兒和店長讨論商品擺設、人員服務的素質哪裏要加強,一會兒主廚請他試吃新産品詢問意見,接着,各分店打來的電話響個不停,事情忙不完,但他都游刃有餘地應付下來。
不只如此,在下班之後,他還得分心經營自己的事業,拜訪那些委托他規劃行銷策略的店家,以客觀的角度找出問題點,提供專業的改善建議。
這天下班後,他前往一家委托他規劃營銷方案的手工訂制鞋店。
他在辦公室裏和店老板讨論完,走出來後,居然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陸佳蒨,她側身對着他,不知道正和門市小姐說些什麽。
從陸佳蒨跌倒至今已過了五天。這五天裏,曾劭永常分心想起陸佳蒨,她是否沒事了?腳踝消腫了嗎?
他曾想打電話詢問她的狀況,但是,過多的關心又顯得很在意她似的。
在意……這個字眼讓他困惑地擰眉。
搞什麽?他怎會在意陸佳蒨?
大概是因為帶她出門卻沒保護好她,自責心态作祟,才會開始在意吧!
他的視線看向她的腳踝,她穿着平底涼鞋,腳踝處沒有瘀青腫脹,看來扭傷應該無大礙了——太好了,這讓他放下心了。
正要将目光往上移時,忽然看見一雙黑色高跟鞋,鞋面上鑲着閃亮碎鑽,晃得他一愣。
那是陸佳蒨男友送的黑色高跟鞋。
原來她拿鞋子來送修?也是,扭斷鞋跟的那晚她還心疼地哭了,當然會拿去修補鞋跟。
知道她這麽珍惜男友送的生日禮物,讓他心裏莫名不舒服,不知怎麽搞的,他覺得自己對陸佳蒨的态度有些不對勁。
陸佳蒨和門市小姐溝通完後,轉身走往店門口,走沒幾步,忽然停在人行道上,頭微微往上仰。
曾劭永嘴角勾起微笑。她這是在看什麽?看着夜空的表情一臉向往,彷佛有什麽吸引她的東西。
曾劭永和店老板道再見之後,也走了出去,不動聲色地停在陸佳蒨身後,随着她仰望的角度往上看……
曾劭永看見一輪圓又亮的大滿月,除此之外,沒有什麽特別的。
「你在看什麽?」他在她背後輕聲問。
聽見似曾相識的聲音,陸佳蒨迅速回頭,一臉詫異。「是你?」
「天空中有什麽吸引你的嗎?」曾劭永朝夜空努了努下巴。
「有月亮。」
「是有月亮沒錯,但這有什麽特別的嗎?」今晚的夜空難得澄淨,一片雲都沒有,剛好又是農歷十五,月亮圓如明鏡,但是這種天然景象每個月都能見到一次,有值得她特別注意的地方嗎?
「有……」陸佳蒨聲音帶着飄渺,語氣懷念地說:「以前小時候,只要我哭了、心情不好時,我爸就會買冰淇淋給我吃,然後帶我去頂樓看月亮,告訴我有什麽心事都可以跟月亮講,講完之後也不用怕洩漏出去。」
但是現在城市的光害太嚴重了,光線照向夜空,使得星星和月亮失色,很難像小時候一樣,看見皎潔、沒有蒙上粉塵的月亮。
大概是今天下午有下過一場雨的關系吧,加上又是滿月,今晚的月亮美如玉盤,讓她移不開眼。
聽見她這麽說,曾劭永擰眉推想了一下,小心探問:「你……心情不好?」
陸佳蒨聳了聳肩,澀笑了下,眼睛不由自主看向剛剛走出來的手工鞋店。她确實心情不好,這陣子,男友經常失聯、行蹤詭異,她有種不好的預感,怕他們的感情就像斷掉的鞋跟,分成兩半。
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再搭配她落寞擔憂的表情,曾劭永猜出她心情低落的原因。
她為了那個男人牽挂的神情,讓他的心頭隐隐刺痛着。
曾劭永放眼看向不遠處的意大利冰淇淋專賣店,因為不想看她持續心情低落,忽然開口邀約。「來,跟我走。」
「嗄?」陸佳蒨愣住,來不及問他要幹什麽,就被他領着往前走。
「怎麽了?去哪兒?」話才剛問完,她才發現被帶到一間冰淇淋店的外帶窗□。
「我請你,想吃什麽口味?」
陸佳蒨看見色彩缤紛的冰淇淋,一下子亮了雙眸。她點了最愛的巧克力口味,曾劭永則點了咖啡口味。
他們握着甜筒杯,一起坐到人行道的涼椅上,邊吃冰邊看月亮。
「怎麽突然請我吃冰?」陸佳蒨表情困惑地問他。
「剛剛不是說了,小時候心情不好你父親就會買冰淇淋給你吃、陪你看月亮。」他其實不愛吃甜食,但只要能讓她心情好,他願意作陪。
他又說:「我看到陸之屋的網站上有你跟父親的合照,你們看起來感情很好。」他回想着那張陸佳蒨綁着兩條辮子的兒時照片,心口竄過一陣難以言喻的甜蜜,讓他剛毅緊抿的嘴角微微放松。
「你看過了?」陸佳蒨有點訝異他會留意陸之屋的網站。
因為心裏記挂着她,也随時注意她的狀況,他當然會留意陸之屋的網站。
「嗯!寫得很不錯,以親情訴求帶出對品牌的堅持,有抓住正确方向,應該很快就能看到效果。」
聽見有營銷專業素養的他這麽說,陸佳蒨像打了一劑強心針,心情輕松不少。
「謝謝你的認同。」她明顯松了口氣,表情沒有剛才那麽落寞了。
「不客氣,也不用謝我,你自己也很努力啊!」他的眼眸漾着溫柔光芒。
陸佳蒨看見他眼裏的異樣,歪着頭,好奇地問:「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曾劭永笑了出來,不懂她沒來由的在問什麽?
「我是說……」陸佳蒨微眯眼,一臉疑惑。「陪我吃冰和看月亮,是我父親為了哄我開心而做的事,而你……又是為了什麽?」
其實還有一個問題她不好意思問,就是他為什麽用那麽溫柔的眼神看她?
「我……」曾劭永沒料到陸佳蒨會這樣問,心裏一時沒腹案,瞬間語塞說不出理由,顯得有些狼狽。
「哪有為什麽,快吃吧!冰都融化了。」
他撇開頭,不去看陸佳蒨晶燦探詢的眼眸,把她的注意力引開。
陸佳蒨敏銳地感覺到氛圍有點暧昧,她聰穎地不再追問原因,但心裏疑問的泡泡卻不斷冒出。
是她多心了嗎?怎麽覺得他對她挺關心的。
陸佳蒨不知道的是,此時曾劭永心裏大大受到沖擊,被她一問之後,他像是醒了似的,扪心自問——對啊,為什麽會想學她父親哄她開心呢?
他被這個問題糾纏着,直到回到家、躺在床上都還想着。
當他緩緩閉上眼,訝然發現陸佳蒨的一颦一笑自然而然竄入他腦海時,他驚訝地睜開眼。
他發現,自己居然難忘她一個人窩在便利商店低頭看咖啡杯的孤單身影;還有,她一臉向往,仰望着月亮的側臉,更是紮紮實實烙在他的心坎上……
關于她的一切,鮮活地在他腦海裏上演了一遍又一遍,情緒如此受她牽動,這讓曾劭永不得不承認,他已經喜歡上陸佳蒨了。
可是……喜歡又如何呢?她已經有男朋友了。
姑且不論她那個男朋友對愛情的忠誠度如何,橫刀奪愛并不是他會做的事。
他煩悶地以手扒梳頭發,壓抑着因她而起伏的情緒,努力告誡自己,不該對她有過分的妄想。
陳聖凱有一個優點就是身段夠軟,懂得哄女人開心。他深谙女性心理,知道陸佳蒨最近因為他的「忙碌」有多失望,所以安排了彌補行動。
雖然靜雅才是正選,但他還不想放開陸佳蒨,跟她在一起比跟靜雅在一起有趣多了,只可惜,礙于背景懸殊,她只能是個被藏起來的女人。
陳聖凱的彌補行動選在市郊一間名氣響亮的「法月露天餐廳」,沙發椅設在寬大的露臺上,吃的是精致的法式料理,邊用餐還能邊眺望絢麗的城市燈火,好不惬意。
陸佳蒨覺得陳聖凱對生活的品味真是講究,跟他約會确實有許多尊榮享受,可是……然後呢?
坐在她面前的陳聖凱擰着眉,眼神閃爍反問:「然後?」
「對!然後呢?你去哪裏了?」她嚴肅地盯着他,抱着破釜沉舟的決心,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不需要尊榮享受,她要的是真相與坦誠對待。
她早就想追問,他那天為何不把車子開往公司的方向,但是這些話她不想在電話中問,她想當面談清楚,偏偏兩人都忙,拖到今天才碰面。
陳聖凱整理一下情緒,笑着掩飾被懷疑的心虛。「我當然是去公司啊!那還用問,車子快沒油了,我先繞去加油站,總不能還沒開到公司就停在半路動彈不得吧?」
聽起來很有道理,但陸佳蒨就是覺得怪怪的,偏又說不上問題在哪裏。
她表情探究,深深地看着陳聖凱。
陳聖凱被那雙清澈的眼眸看得心裏發毛,連忙掩飾地拿水杯喝水,還故意抱怨:「想起來那天可真折騰,忙到十二點多才回家。佳蒨,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好女孩,你要體諒我,好嗎?」他握住她的手,神情抱歉地看着她。
聽他這麽說,陸佳蒨自己倒內疚起來。她是不是疑心病太重了?聖凱為了工作忙成那樣,她還懷疑他。
見她咬着唇,垂下眼,陳聖凱知道他成功過了這一關,遂勾唇輕笑,松了一口氣,低頭看着她的腳,誇獎着。「瞧!我眼光多好,挑了又挑,才挑中這雙高跟鞋,很适合你,穿起來超美的。」
陸佳蒨澀笑了下,不敢說出鞋跟當天就被她扭斷的事。
「好了,我去一下洗手間,你想想看等會兒的活動,看電影還是逛街?」陳聖凱起身離開餐桌,手機擱在桌面沒有一起帶走。
他前腳才剛走,手機便響起。
「聖凱——」陸佳蒨拿起他的手機,想快步追上拿給他。也許是公司裏的重要事也說不定。
可是,當她不經意看見來電畫面時,眼睛無法置信地瞪大,臉色蒼白。
——那是陳聖凱和一個長發飄逸女子的合照。兩人貼得很近,臉頰還碰在一起,女子的手舉起來比出V的手勢,陸佳蒨因此看清她手腕上的扶桑花銀手煉。
銀手煉在閃光燈下閃着冷冽光芒,很美,但是也很刺眼,刺得陸佳蒨眼眶發疼、呼吸加速。
原來,手煉不是送給他母親。
原來,手煉真的是送給女友,只不過,那個女友不是她。
陳聖凱從洗手間回來,臉上挂着輕快微笑,渾然不知陸佳蒨的心裏怒火狂燃。
他坐下後才看見陸佳蒨的臉色脹紅,眼眸裏燃起兩簇怒火。他看向她手裏的手機,心裏明白了大概。
「她是誰?」陸佳蒨渾身發抖,尖聲質問。「那個和你臉貼着臉的女人是誰?」
腳踏兩條船的事既然已經被發現了,陳聖凱反而豁達了,他也不繼續欺瞞編藉口,反正這事早晚會洩底。
他沉下臉,狠心說出事實。「是我父母安排的相親對象,門當戶對,如果沒有意外,今年會把婚期定下來。」
他的話像一把刀,無情且直接地劈向她,陸佳蒨感到天旋地轉。
「你……」她嘴唇發抖,連聲音也抖着。「你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邊和我交往,一邊跟別人談婚事?」
「佳蒨……」陳聖凱嘆氣,握住她的手。她這麽脆弱,他看得都心疼了,說實在的,無論他是否要跟別人結婚,他還是想擁有她,就跟他的父親或其它父執輩一樣,誰在外頭沒有另外發展?
「放手,別碰我!」陸佳蒨甩開他的手,他令她感到惡心。
「你不要生氣,即使我結婚了也不會改變什麽,我們還是可以繼續交往,只要不公開就行,就跟現在一樣,我依然愛你,如果你覺得沒保障,我甚至可以在你名下買間房子。」
「你在說什麽?!」陸佳蒨聲音拔高,眼眶泛紅,惡狠狠地瞪他。「你的意思是包養我嗎?陳聖凱,你是這樣看我的?」
她鄙視的目光讓陳聖凱惱了,他從小生長在富裕家庭,看着母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默許父親在外另組家庭,在他的價值觀裏,這并沒有錯,不值得她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
他們的紛争太大聲了,引起鄰桌客人投來異樣眼光。
陳聖凱愛面子,壓低聲音說話。「佳蒨!你別鬧了,我和你是不可能結婚的,我們背景差距那麽大。」
氣憤到極點,陸佳蒨忽然冷笑。「結婚?!陳聖凱,你的想法真可笑,我也沒有要跟你結婚。」
拍桌子站起來,她死咬着嘴唇不肯落下淚。在這種爛人面前哭太不值得了,她轉頭忿忿走人。
身為現代新女性,她不是那種一定要以結婚為前提交往的女人,更不是貪圖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麻雀,她只要求彼此是真心無愧,就算日後分手了,也能笑着回頭看這段感情,當成回憶,這麽簡單的願望有那麽難嗎?
周遭責備的眼光愈來愈多,陳聖凱覺得很丢臉,追在她後面,緊張地問:「那你到底想怎樣?你可別對我的婚事搞破壞。」
陸佳蒨停住腳步,緩緩轉身,驕傲地仰起下巴,看着他冷笑,僅剩的一絲絲情分全因這句話而消散。
她是那種愛不到就會搞破壞的女人嗎?
不是!她陸佳蒨拿得起、放得下,就憑他?這個男人再也不值得她費一點心力,除了……
一名服務生端了一壺冰開水經過,她看了看那壺冰水……
「我想怎樣?」她的聲音很輕柔,但表情卻很陰沉。
陳聖凱哆嗦了一下,緊接着,即看見陸佳蒨端起水壺,從他頭頂兜頭淋下。
「啊——」周圍驚呼聲此起彼落。
陳聖凱先是錯愕地瞪她,接着火大,氣急敗壞地咆哮:「你居然敢這樣對我?本來還想給你機會的,現在,我跟玩你完了!」
陸佳蒨臉上帶着不屑。給她機會?拜托!他當自己是誰啊?
她把水壺放回服務生的托盤上,像個戰勝的将軍,很得意、很解氣地說:「太好了,我正想這麽說,我們确實玩完了。」
說完,邁開大步潇灑走人,衆人的竊竊私語與指指點點她都不管,現在,她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吼。
沖動地離開餐廳,陸佳蒨頭腦一片空白,沒有想到這裏是市郊,也沒有想到要請櫃臺幫她叫出租車,就這麽氣呼呼走了。
走出餐廳後,她還以為自己會哭,但是居然哭不出來。
她發洩似地走了一公裏,身體疲憊了,氣反而消散了些。
又走了一公裏,注意力不再集中在被背叛的挫折中,頭腦清醒了些,腳也開始痛了,她這才後知後覺想到,腳下穿的是陳聖凱送的高跟鞋。
愈走腳愈痛,新鞋子會磨腳,足後跟的地方磨得又痛又腫。
她自嘲冷笑,這雙鞋真沒她的緣,第一次穿扭斷鞋跟,第二次穿就走到腳痛。
看吧!送鞋子還真應驗了會讓情人跑走的魔咒。
不!與其說是送鞋子的魔咒,還不如說是她太遲鈍了,一直沒發現陳聖凱劈腿的征兆,只當是他工作太忙才會常常放她鴿子。
她不夠聰明精銳,不像某個人……腦海裏浮現出曾劭永的臉。
大概是今晚氣得理智都沒了,她不假思索,沖動地拿出手機撥給曾劭永。
電話很快被接通,她的語氣顧不得修飾,滿是懊惱與自嘲,劈頭就說:「你是對的!」
「什麽?」曾劭永被她又沖又怪異的語氣吓到。
原本看到她的來電,他一陣心喜,誰知道接起後竟是這樣?
「陸佳蒨,你怎麽了?什麽叫做我是對的?」
「你料事真是神準,連我男朋友有問題你都猜得出來,好像只有我是笨蛋似的,什麽都不知道。」她自嘲自諷,心亂如麻到已經不知道幹麽打這通電話,還把不堪的事說給他聽。
她瘋了,最脆弱、最無助時想到的人居然是他?
也許她太渴望有個人能把她從這痛苦的情緒裏拉出來,而認識的人當中,就數他最可靠,她甚至想起那晚自己扭傷腳,他抱起她時,傳遞給她的安全感。
「陸佳蒨?」曾劭永的聲音有點焦急。「你到底怎麽了?你人在哪裏?」
直覺告訴他,陸佳蒨需要幫忙,她聽起來很不對勁。
「我……」陸佳蒨忽然虛脫,覺得自己好笑,打給他做什麽呢?「我沒事……」
她毫無預警地挂了電話,就像毫無預警地打電話給他一樣。
挂了電話後,她繼續走,每踩一步都像跟路面有仇似的,又狠又用力。
另外這邊,曾劭永困惑地盯着手機,不懂陸佳蒨為何挂斷電話?
他回撥了幾通,但是陸佳蒨都不接,曾劭永愈想愈是不安。
她在哪裏?會不會有危險?
也許她的家人會知道她上哪兒去了。
他改撥陸之屋的電話,接電話的人湊巧是陸母。
「呃……伯母,我是……」他着急地打了這通電話,接通之後卻吞吞吐吐了起來,一時沒主張該怎麽問。
說他是陸佳蒨的朋友,想知道她上哪兒去了嗎?
陸母若是反問他是誰?找陸佳蒨做什麽?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正當他思索時,陸母忽然問:「啊!你是陳先生對吧?我認得你的聲音。」
聽見她稱呼他為「陳先生」,曾劭永心裏一驚,陸佳蒨還沒跟她母親解釋嗎?
曾劭永不知道的是,那晚之後,陸佳蒨要跟母親開口解釋,母親卻笑咪咪直誇曾劭永有禮貌,更說要是她父親在世,看到女兒交往了這麽優秀的男友,一定會很高興。
看見母親寬慰地提起父親,陸佳蒨竟說不出潑冷水的話。
要是母親知道她的正牌男友到現在還沒有介紹她與朋友認識,也沒說要來拜訪,肯定會很擔憂。
為了不增加母親的煩惱,她才會拖到現在都沒坦承。
曾劭永正疑惑着,陸母接着說:「你不是跟我們家佳蒨去法月餐廳?怎麽會打電話過來?」
知道陸佳蒨的去處後,曾劭永松了一口氣,他将錯就錯,不承認也不否認他的身分,解答陸母的疑惑——
「是這樣的,伯母,我在這裏吃到一道很好吃的料理,想要謝謝伯母上次送我鳳梨酥,下次換我請客。」
雖然把陸母蒙在鼓裏很不好意思,但情況緊急,也沒法顧慮那麽多了。
「伯母吃不慣那種外國食物,不過謝謝你啊,你真有心。」陸母滿心歡喜地客氣拒絕。
随後,曾劭永挂了電話,拿起車鑰匙,沿着陸佳蒨住家的方位開車前往法月餐廳。
他看向車窗外的夜空,黑壓壓的烏雲層層疊疊。氣象報告說今天會下雷雨,他希望不是現在,至少,在他沒找到陸佳蒨前還不要下。
二十分鐘後,曾劭永在法月餐廳附近的公車站牌看見陸佳蒨。
因為市郊人潮不多,站牌下就她一個人,整條馬路上也只有機車或汽車偶爾呼嘯而過,沒有行人,公交車的班次更是稀疏,一個小時才一班。
她坐在等候椅上,頭垂得低低的,長發披散,他看不見她有沒有哭,但從肢體語言看來,不難看出她有多沮喪難過。
到底怎麽了?
曾劭永把車停在她面前,她居然毫無所覺。
或許她不是無所覺,而是拒絕感覺。
他走到她面前,蹲了下來,怕吓到她,輕輕喊她的名字。「佳蒨……」
陸佳蒨緩緩擡起頭,空洞的眼眸中帶着疑惑。
曾劭永看見一張蒼白疲累的臉。
她早就知道有車子停下、有人靠近,但沒想到是他。
「你來幹什麽?」她的語氣有點尖銳,不太樂意見到他。
「我來接你回去。」曾劭永不計較,失戀的人總是比較敏感。
是的,失戀。從先前那通電話,再對照她現在的模樣,八九不離十,她和那個不忠的男友玩完了。
「為什麽?」她疑惑地看着他,不懂他何必這麽費心。
為什麽?好問題,他也想問為什麽,接到電話後他就靜不下心,只想親眼看到她,确定她沒事。
至于确定她沒事為什麽這麽重要?答案他心裏有數,但不認為現在是說出來的時機,她此時的心情肯定紛亂不堪,不見得聽得進去。
「你打電話給我了不是嗎?我認為你需要幫忙。」
陸佳蒨佩服地看着他,她真的很需要幫忙,情緒脆弱、渾身疲累,她很想有人伸出援手,可是……可是她當時是氣瘋了是不是?打給他幹什麽?而他也瘋了是不是?一通電話就出現了。
她不想讓他看見這麽狼狽不堪的樣子,很丢臉,很可笑。
「你太雞婆了,我根本就不需要幫忙!」她讨厭在他面前變得軟弱,于是武裝自己,板着臉說反話。
曾劭永被她夾槍帶棒的語氣刺了一下,雖有點惱,但仍耐着性子說:「好,你不需要幫忙,是我太雞婆了,但我還是要載你回去,你不能一個人待在這裏。」
噢!她偏要!她偏要一個人待在這兒,她不要讓任何人看笑話或是同情她。
尤其是他,在事業上輸他,感情上的挫敗又讓他料得神準,很沒面子。
曾劭永一定是來看笑話的,心緒紊亂的她壓根兒看不見他眼裏的擔憂。
「不關你的事,你走吧!」她煩躁地以手掌頂着眉心,表情和語氣都很倔強。
「我想自己一個人。」
「辦不到,我會丢你一個人在這裏才有鬼。」軟聲哄的不行,他也來硬的了,開始拉着她的手臂。
「都說了不要!」陸佳蒨掙紮着,手亂揮,失控揮打到曾劭永的臉。
頓時,他停下拉她的動作,眼神一黯。她就這麽排斥他?寧願沉溺在男友背叛的悲傷裏,也不願他靠近?
陸佳蒨也愣住。自己幹麽遷怒他呢?她不是故意的,可是……要道歉又很別扭。
她強壓下心頭的歉意,尴尬着不看他的眼。「就說不關你的事,我想一個人。」
曾劭永頹然地松開她的手,她想一個人?莫非想着男友會追上來、挽回她?如果是那樣,确實是他太多事了。
「是,是我聽不懂,你要自己待着就請便,我走了。」他轉頭上車走人,心裏嫉妒那個幸運的男友能被她傻傻愛着。
曾劭永一走,陸佳蒨的心立刻一沉。
她望着逐漸駛離的車子,咬着唇瓣,兀自懊惱着,她不是故意氣走他的,她只是太怕讓他看見脆弱狼狽的一面。
車子開不到一公裏,曾劭永在路邊停了下來,他深呼吸,調整情緒。
夜空劃過一道刺眼閃電,幾秒鐘後,遠方響起悶雷聲,他擔憂地擡起頭,豆大的雨滴應聲落在擋風玻璃上。
他想到陸佳蒨孤伶伶待在路邊的畫面,馬上後悔不該丢下她離開。
方向盤轉了好大的彎,疾速駛回找陸佳蒨。管她是不是想要一個人獨處,也不管會不會被她嫌棄雞婆,他都不忍心掉頭走人。
車子很快回到公車站。太好了!她還在,孤單的身影縮在站牌下,用她的包包頂在頭上遮擋雨滴,可憐的樣子令他心疼。
見曾劭永駛了回來停在她面前,陸佳蒨的心劇烈地撲通跳動一下,不可否認,她很慶幸他願意回來。
他停妥車,下了車後,繞到副駕駛座打開車門,怕她不肯跟他上車,直接來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從公交車等候椅上提了起來。
他想着,如果她反抗,他就直接把人塞進車廂裏。
「上車吧!不管怎麽樣,我不能丢你一個人在這裏,太危險了。」
話才說完,雨勢變大,兩人根本還來不及反應,已經濕了一身。
「走!」他拉着她快速往車子走去。
這次她不掙紮了,乖乖讓他拉着走。
車子與公車站距離只有兩公尺,但是柏油路旁是水溝人孔蓋,好死不死,陸佳禱的高跟鞋鞋跟卡進孔洞中動彈不得。
「等一下!」發現高跟鞋卡住,她停住腳步,腳用力抽,卻抽不出來。
曾劭永一愣。怎麽又是這雙鞋子出狀況?本來想叫她脫掉、不要算了,但是怕她仍戀着那個男人,放不下他送的禮物,于是噤聲不發表意見。
「你站好,扶着我的肩膀,小心別跌倒,我幫你拉。」他蹲了下來,一手握住她腳踩、一手握住鞋底,幫她用力往上拉。
陸佳蒨被他的舉動吓到了。這是那個精明嚴肅的卡麥執行長嗎?居然纡尊降貴幫她做這種事?
曾劭永努力跟那雙很不得他緣的高跟鞋奮戰。他提氣往上拉,高跟鞋是拉出孔洞了,但也因為拉得太猛,陸佳蒨身子不穩往後傾倒。
「小心!」他沖過去拉她,可是慢了一步,陸佳蒨摔倒了,拉住她的曾劭永也被牽扯,一起跌下。
「沒事吧?」他從泥濘的地上爬起,同時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拉起來。
「沒事。」陸佳蒨搖頭,她沒受傷,可是……她低頭看着濕答答又滿身污泥的自己,覺得好髒又好可憐。
「沒事就好。」他帶她上了車,怕她濕了衣服會冷,立刻開了暖氣。「我趕快載你回去洗澡換衣服,免得感冒。」
「不行,我不要這樣回去。」陸佳蒨搖頭拒絕。
曾劭永還以為她又犯了倔,不肯走,要等男友追,正要曉以大義時,就聽見她咕哝着說:「不能讓我媽看到我這模樣,她會很擔心。」
自從父親走後,她一直在母親面前扮演支撐者的角色,無論發生什麽事都是報喜不報憂,她怎麽能讓媽媽看見她這麽落魄的樣子?
曾劭永籲了一口氣。原來是怕陸伯母擔心,OK!這好辦。
「到我家吧,你可以用我的浴室清理幹淨,我那裏也有烘衣機,衣服洗淨烘幹後就可以回家了。」他認真地提議道。
陸佳蒨望着他正經沉穩的表情,想着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直覺告訴她,雖然只身去男人家很危險,但他不是會乘人之危的小人,而且她現在真的很需要幫忙。
「嗯!」她點頭,同意他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