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另一個也是眉清目秀的，穿了件靛青色直裰，另兩個騎在馬上的是小厮的裝扮。
沈君笑說：“我大侄女。”
另一個少年牽着缰繩走近兩步，吃驚道：“居然還是個女娃娃。三爺，您實在太出乎我等意料。”
沈君笑輩分不但在沈家高，他在這些同窗中也是極高，沈大老爺又是知府，大家更不好與他稱兄道弟，都稱他為三爺。
琇瑩聽着卻不怎麽樂意了。
女娃娃怎麽了，她三叔父帶她出門怎麽了，鬧得她好像不能見人似的。
沈君笑聽到身前的人輕輕哼一聲，心中好笑。他的兩個同窗可是得罪這小祖宗了。
三人略說了兩句話，便往南郊去。
南郊長峰山下有一大片的梨樹林，穿城而過的護城河上游也在那處，從中分了幾條支流，繞着那片梨樹林。一到春季，梨花似雪，讓人如墜雲海，慣來是永平府城百姓喜歡踏青的去處。
小半時辰，衆人抵達了地方。琇瑩被抱下馬時，小臉都皺成一團，她終于明白為什麽沈君笑會說她嬌滴滴的。
在馬背上颠簸的感覺久了是真不好受。
她兩眼發暈，雙腿也有些抖，屁股都被颠疼了。如若是像他們那樣跨坐的，腿內側怕都要磨破。
沈君笑摘了她的兜帽，就見她垮着臉，頓時想笑。平時那活潑亂跑的小丫頭，可是受了苦了。
想着也心疼，就彎了腰細細看她神色，“很難受？想不想吐？”
琇瑩搖搖頭，他三叔父那兩位同窗也圍上來了，她才不要丢臉。
沈君笑見她還挺堅強，再一撇眼看同窗，哪有什麽不明白，大掌落在她發頂揉了揉。這小丫頭那麽小就愛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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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受罪的性子！
他二話不說直接就将她抱到臂彎裏，輕輕松松。這不但是琇瑩傻了，上前來的周明毅與許留也都看愣了，沈君笑完全無視了他們的神色，“快給找塊清淨的地方，我們好歇會。”
沈君笑身後的四寶機靈尋地方去了，屏兒翠兒拎上東西也跟上。
這會時間還算早，四寶在靠小溪一邊找了個好位置，衆人上前時地上已放好蒲墊，中間立了張小矮幾。
在四寶琢磨着升火燒點茶水的時候，琇瑩看到不遠處又來了不少人。
确實是不少，還都是穿了程子衣的侍衛，中間簇擁着一位小公子。
琇瑩瞬間皺了眉，暗暗往沈君笑身後靠……
018讨厭
山清水秀之地，如若再遇見故人那将是一大幸事。
琇瑩卻是在心中暗罵聲倒黴。
這個小霸王怎麽也來了，看那些侍衛手中還拎了血淋淋的獵物，實在有煞風景！
沈君笑幾人自然也看到那陣勢，他率先站了起來，似乎懂得琇瑩的心思，用身子将她擋到在了後面。
杜羿承自小就練武，視力要比一般人看得更遠，早在馬上他就瞧見了圓團似的琇瑩。這會就是她躲，他還是照樣站到了她跟前。
“見過杜少爺，杜少爺這般早就上山打獵了。”沈君笑朝他拱手。
周明毅與許留亦忙朝他見禮，這錦衣華服的少年姓杜，随行又是那些侍衛，略想就猜出了他身份。
杜羿承似笑非笑看了眼還藏在人身後的琇瑩，朝神色清冷的沈君笑道：“小爺昨夜就在山裏過的，一下山來這麽巧就遇上沈三爺了，也算是緣份。”
沈君笑只微微揚了揚唇角，并沒有應聲。杜羿承看着他沒有叫琇瑩出來見禮的意思，心中哪不明白的，只是他沒想到，這沈三爺那麽護着這小丫頭。上回在沈家，他就跟只老母雞似的。
“既然遇上了，小爺我請你們吃野味吧。”杜羿承挑了挑道。
琇瑩暗暗翻了個白眼。
大清早的，他也不嫌油膩。而且昨晚怎麽就沒狼将他給叼走了。
杜羿承話落，他身後那幫侍衛已經自發行動，分了幾人在周邊立崗，還有的已走到溪邊着手處理獵物。
這完全就不給人拒絕的機會。
沈君笑神情淡淡的，比了個請的手勢，讓小霸王坐下。然後他拉着琇瑩，讓琇瑩就坐到身邊。
周明毅與許留家境也還算不錯，都出自書香世家，雖突然來了個身份高貴的永平侯府長孫，倒也沒顯出多拘束。兩人不一會就和杜羿承搭上了話，還聊得挺開心。
他們有聽過杜羿承小霸王的名聲，但與他說了幾句話後，他雖說話直白，卻是有理有序。着實讓他們對流言改觀不少。
此時已燒好茶水，沈君笑靜默着在邊上泡茶。
他手指纖長，骨節分明，泡起茶來委實好看。琇瑩一雙眼都落在他行水流雲的動作中。
頭頂不時有雪花似的梨花瓣落下，風輕揚着沈君笑的袖擺，柔和的晨光籠着他，像是水墨畫裏清貴的玉公子。琇瑩看着直想嘆一聲，覺得自家三叔父真是出色，就連泡個茶都讓人挪不開視線。
茶泡好，自然是先分到杜羿承手上，杜羿承謝一句接過吹了吹，一口悶了。
琇瑩連腹诽都懶了，簡直煞風景！
哪知杜羿承突然道：“沈三爺六藝精通我是素有聞，家父說沈三爺茶也煮得好，今日算是見識了。不過小爺向來不會這些文雅的，有心想請教沈三爺，不知可否指點一二？”
沈君笑正遞了茶湯給琇瑩，聞言鳳眸光芒轉動。他淡淡道：“世子爺謬贊，在下怕無能力能指點杜少爺什麽。”
“這事就這麽定了，正好家父還讓我多讀書，聽說沈三爺在家中也教着你這大侄女，順帶帶我一個也不是什麽難事吧。”
琇瑩險些就把一口噴他臉上。
這厮絕對不是想讓她叔父教讀書。永平侯世子是個愛學問的，只要他招招手，哪裏找不到名師，居然讓如今還是秀才功名的三叔父教他。
分明有鬼！
沈君笑聽着他一錘定音，視線略微在小臉有怒意的琇瑩身上停留片刻，有些頭疼。這小霸王是記住琇瑩上回踹他的事了？
居然要這樣報複回來嗎？
他想了想，說：“在下學問不精，且今年還得參加秋闱，實在是無法應承杜少爺。”
周明毅與許留早被杜羿承的話驚着，現在都還微張了嘴，看兩人說話。
“是了，沈三爺今年得下場，是我強人所難了。”杜羿承一擊掌，恍然想起來的樣子。沈君笑想這小霸王該退了吧，他卻又話音一轉，“那就只請教沈三爺茶藝吧，我七日去一回，你看這樣可好。”
現在不但是琇瑩想再上前去踹杜羿承一腳，連沈君笑都有這種想法了。杜羿承真不虧得小霸王的‘美名’，實在是會胡攪蠻纏，以退為進的使得真順溜。他要是再不應，那真是要落了永平侯府的面子。沈君笑難得的一笑，清冷的面容霎時如沐春風，眸底最深處卻是一片冰冷。
“如此，我便在府中侯着杜少爺了。”
明明溫溫和和的話，杜羿承莫名心裏‘咯噔’一下。十一歲的小少年微微擰了眉去打量眼前人，他臉上依舊保持着笑意，讓人覺得無害的笑意。他心裏嘀咕着，這沈三爺還不如不笑，一笑怎麽那麽違和呢？
琇瑩卻是知道自家叔父應該有些惱了。
這也是她在長大後才知道的秘密，只要她叔父朝人這樣笑，那人肯定就是得罪他了！
得罪二字閃過腦海，琇瑩又小小激動起來，小霸王得罪她三叔父了，三叔父肯定得往死裏整他！他可千萬要來沈府啊！！
一場偶遇，沈府就多了個狗皮膏藥。
琇瑩雖然想知道沈君笑會怎麽對付這小霸王，但還是覺得被攪了興致。擡眼四周看看，永平侯府的侍衛還在忙着清理野味，在這又有個讨厭的人，索性扯了扯沈君笑袖袍：“三叔父，你帶我到梨樹林裏賞花。”
沈君笑自然是應的，杜羿承就那麽氣定神閑坐着看叔侄倆離開，繼續有一搭沒一搭與周明毅、許留說話。然後就從兩人嘴中打聽到不少沈君笑的事跡。
漫步在梨樹林中，每走一步身邊都是雪白花瓣，一眼望去都是成簇的梨花，仿若就行走在雲霧間。
琇瑩看得如癡如醉，一路伸着手去接落下的花瓣，唇角總是高翹着。沈君笑擡手夠了探下來的樹枝，掐了一小簇花，簪到她髻上，小姑娘看向他的雙眸亮得叫人不能逼視。稚嫩小臉上的笑容就越來越大。
“三叔父，以後你也要帶我到這裏來看梨花。”琇瑩笑着，心中卻突然有一陣陣的悲意。
這梨樹林，也就在她小時間來過兩次，後來沈家遷到京城。那個就跟楓葉一樣，處處都沾着血色回憶的京城。
沈君笑擡手摸摸她的頭，“只要你想來，三叔父就帶你來。”可能她以後會呆在京城裏，但他應下，就會實現承諾。
琇瑩這才斂了悲傷，繼續笑着和沈君笑漫步林間。
兩人是被永平侯府的侍衛喊回去的，雖離午飯還有些早，但琇瑩在看到被烤成金黃色，滋滋冒油的野山雞。她餓了。
019溫馨
琇瑩本來就不是事事隐忍的性子，經歷過賢良淑德卻落得一屍兩命的下場，她如今更不願壓抑自己。
她餓了，很坦蕩的直接說了出來。
沈君笑聞言還有些愣神，倒是杜羿承露牙笑着，讓侍衛先削了肉給她送過去。琇瑩不客氣接過，拿筷子夾了肉就往嘴裏放。
果然是和她想的一樣美味，皮酥肉嫩，好吃得她滿足的眯起眼。
衆人看着她吃得香的樣子，似乎肚子裏也有些空。杜羿承心裏想這小丫頭還真不客氣，連謝也不說一聲，催了侍衛一聲。
“三叔父。”琇瑩突然喊了句，沈君笑疑惑着回頭，一筷子白嫩的雞肉就碰到他的唇。琇瑩笑眯眯地說：“這是雞腿上的。”
沈君笑面上神色淡淡的，在小姑娘的視線中張嘴把肉咬到嘴裏。可他心頭似乎像被什麽敲擊了一下，震撼而溫暖，久久不平靜。這小丫頭，對他是真的好，就那麽些肉，她還餓着，還分他一口。
沈君笑又想到了他十歲時的事。
那時沈老太爺已經去世，家裏除了沈老太太就是沈大老爺說了算。他被沈大老爺借口功課沒做好，狠狠抽了十下手板，然後又關到黑乎乎的一間屋裏。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有人撬窗子的聲音，窗子打開，是四歲的琇瑩。
她那時真的好小一團，又胖又小，跟湯圓似的。她踩着奶娘的膝蓋扒在窗柩上，就那樣，也才露了個頭頂，舉着胖胖的小手朝他喊：“三叔父，窈窈給你留了吃的。我聽說爹爹罰你，大家都吃晚飯了，沒見到你，你肯定沒有吃。”
她那胖胖的小手上握着個白面饅頭，他接過饅頭時，上面都是她的手指抓着印下的窩。然後她就縮頭縮腦的讓奶娘抱她離開，還很緊張和他說，不能告訴她爹爹她來過，這是他們的秘密。
她離開後，他握着那個饅頭，怎麽都舍不得吃了。
沈君笑慢慢嚼着雞肉，半垂的眸裏因暖心的往事而染了笑意。
永平侯府的侍衛們還借了他們的釣具，釣了魚，屏兒翠兒熬了鍋鮮甜的魚湯。琇瑩見魚湯端了前來，又和屏兒要了個小碗，拿了勺子一下一下将魚湯舀到空碗裏。
衆人都不解，這沈家小姑娘吃東西怎麽還過兩手，琇瑩卻将重新舀的魚湯捧給了沈君笑。
“三叔父，可以喝了，沒有刺。”
小丫頭圓潤的臉上都是笑意，雙眼亮晶晶的，就像浸泡在泉水裏的黑曜石般。
周明毅就笑了起來，不無羨慕地道：“三爺不太會吃魚，每回都會被魚刺卡着，沈大姑娘真是細心。”
沈君笑也笑。他确實是不會吃魚，吞魚刺次數多了，幾乎就不怎麽吃了，小丫頭細心。
杜羿承端着魚湯，沉默着看獻殷勤的琇瑩。心想沈君笑好歹個男人，吃個魚都不會，書生真是文弱得可以。他擡手，灌了滿口湯，随後猛得咳嗽起來。
許留忙關心道：“杜少爺怎麽，不會被魚刺卡着了吧。”
杜羿承瞪了他一眼，又咳了兩聲，臉色咳得泛紅。“你才被魚刺卡着了！”說完後，再也不說話了，沉默着吃肉。每咽一口，喉嚨就刺疼一下……
許留好意關心，反被嗆一句，莫名的不知自己哪裏得罪這小霸王了。果然還是小霸王，脾氣确實沖。
琇瑩撇了眼，覺得杜羿承真是個不好相處的，以後他來府裏一定要躲着點。
衆人吃飽喝足，改坐到了樹陰下，這會太陽正當午，有些曬了。稍歇會，沈君笑牽了馬來，将琇瑩抱上馬跨着坐，“我帶你慢慢的走。”
本來一行人來就是騎馬踏春的，周明毅與許留也跟着騎馬，杜羿承倒是直接回了府。他得想個辦法喉嚨裏的魚刺給去了。
待玩得盡興，回到沈府，已是霞光落滿地。
沈君笑牽着她，要将她送回嘉馨院。哪知才進了後宅就看到下人都慌慌張張的。
琇瑩也察覺到了氣氛不太尋常，讓屏兒随意喊停了個人問，屏兒聽到事情就倒抽口氣。焦急跑到她跟前：“姑娘，出事兒了，崔姨娘滑胎了。”
琇瑩吃驚。
崔姨娘的胎這幾日不是養得好好的，她忙問：“怎麽沒的？！”
沈君笑卻是橫了一眼屏兒，是在要她別多話。琇瑩一個小姑娘，聽這些總不她，何況她前世還……沈君笑莫名不願讓琇瑩聽到這些血腥的事，哪怕他知道現在什麽都還沒發生。
屏兒被他冷眼看得直發抖，忙閉上嘴。這些事，确實不該和年紀小的主子魚，只得道：“奴婢也不清楚……”
“我回院子問問娘親……”
“窈窈，這會估計你娘親正忙着，還是先随三叔父回沐羲院吧。”沈君笑拉住她，沉聲道。
如若是八歲的琇瑩肯定就乖乖聽話了，她先前就覺得崔姨娘這胎來得奇怪，這沒了，她還是想知道怎麽回事。這都是前世沒有的事。
她輕輕掙開，提了裙子就跑，邊跑邊說：“三叔父，謝謝你今兒帶我去踏青，明天我再去你那練字。”
不一會就跑過了拐角處，沒影了。
沈君笑看着空空的游廊，好半會才無奈地搖頭笑，這丫頭，總是能跑得飛快。
他轉身往自己的院去，霞光在他腳下漸漸隐默。他心頭也是有疑惑的，崔姨娘這胎在他眼中就是變數，他經歷的前世可沒有這遭，只是這變數最後又沒了。究竟這命運是可改，還是不可改……如若不能……
他心頭不由得就沉得發悶，回到院子後，想了想還是打發四寶去探聽下長房情況。
琇瑩匆忙回嘉馨院，馮氏是在的，還有哭得梨花帶雨的王姨娘。琇瑩看到王姨娘跪在地上那凄楚的樣子，心頭重重一跳，想到了什麽，忙進屋去問馮氏：“娘親，我怎麽聽說崔姨娘滑了胎，王姨娘哭成這樣……莫不是……”
馮氏沒想到女兒一回來就看明的了事情，心驚她聰慧之餘，沉着臉說，“王姨娘去探望了崔姨娘，然後，崔姨娘就滑胎了……你爹爹這會還在那頭安慰。”
020遠離
果然是關系到了王姨娘。
琇瑩聞言抿唇，看了眼跪在地上哭得肩直抖的王姨娘。
王姨娘的性子她是知道些的，別說這些年，就是前世她都一直安安分分。哪怕王姨娘父親後來升做了六品官，她因此也被擡了貴妾，也不見有一絲趾高氣揚，不過那都是她娘親去世後的事了。
而且，王姨娘就算要害崔姨娘，會傻到直接就抓住了把柄？
琇瑩擡頭去看馮氏，想細問情況，院子裏響起請安聲。只見沈大老爺鐵青着臉沖進屋，嘴裏罵了句賤人，擡腳就踢到了王姨娘肩膀上。
馮氏心驚着站起來，王姨娘被踢得哀呼一聲，倒在地上起都起不來。
沈大老爺還欲動手，馮氏忙攔了上去，“你即便有氣，也該注意下身份。”
父母官在家中歐打妾室，即便妾室真有錯，傳出去都夠被人抓小辮子。
沈大老爺硬生生停下動作，這才看到大女兒也在，正拿着雙清亮的眸子望着自己。他也覺得自己舉止不妥，忍了忍，轉身坐下，難得一回關切琇瑩：“聽說你今兒跟老三踏青去了，外邊可好玩。”
“是，挺好的。”琇瑩朝他福一禮，然後退到馮氏身後。
沈大老爺被她的疏離又挑了把火起來，可馮氏在跟前，他也不好發作。眼前就夠亂的了。
“王氏心狠手辣，以後都關起來吧。”沈大老爺想到崔姨娘屋裏的血腥氣，眼裏都能噴出火來。“我會寫信到王家去，跟你父親說明白，以後祥哥兒也由崔姨娘照顧。”
王姨娘父親是個南邊的一個九品小官，她是家中年紀最小的，說來也是被父親拿來換取前程的可憐人。她到了沈家做妾後，她父親确是因着沈家的關系，升了從七品。
王姨娘一聽當即喊冤，奈何沈大老爺鐵了心，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馮氏卻眸光漸冷，問道：“老爺剛才什麽說？祥哥兒由崔姨娘照顧？！老爺莫不是拿祥哥兒來去安撫崔姨娘了吧……”
就是馮氏不出聲，琇瑩也敏感察覺到了不對。
她家娘親還沒有和她明說祥哥兒會記為嫡出，但芯梅已經在她跟前暗示幾次，祥哥兒記嫡出的事是要定下來了。怎麽轉眼人就給崔姨娘了。
前世沒有崔姨娘懷孕一事，也沒有祥哥兒被記嫡出一事，可今兒兩件事居然就牽扯到一起了？！
琇瑩疑惑着，沈大老爺被馮氏一問猛地想起已應了的事。崔姨娘滑了胎，他想着補償她失子之痛，張口就許下了，現在倒不好交待……
沈大老爺抿唇不語，馮氏好看的眉尖漸漸簇起，看向他的目光也越發銳利。
“雲筝…”沈大老爺被她看得坐不住，不好再沉默，“祥哥兒仍是記你名下，占先叫崔姨娘養着……”他說着都有些難以啓齒。
馮氏冷笑一聲，“她崔姨娘可真命好，這才沒了一個，就馬上有補上的了？！記我名下的嫡子，讓一個妾室養着，老爺你丢得起這個臉，我可丢不起這臉！”
“馮氏！”沈大老爺聲音一沉。
這話說得太難聽了。
琇瑩卻是聽得雙眸發亮。
就是奇怪在這裏！
“事情好巧哦。”琇瑩從馮氏身後站了出來，仰頭看她，“娘親才說了要弟弟到跟前教養，崔姨娘就懷孕了，還是兩個月沒有人知道。這大家才知道，孩子又沒了。娘親，家裏就一個弟弟，我喜歡弟弟。”
琇瑩一番話說得沈大老爺心裏直‘咯噔’。馮氏眼裏有着吃驚，擡手去摸她的發，女兒居然也看出這裏面彎彎繞繞的問題了。
本是萬念俱灰的王姨娘聽到這話，直接就撲到了沈大老爺腳邊，抱着他哭道：“老爺，妾今日就只是去給崔姐姐道聲恭喜，她站起身來，我就去扶了她一下。然後她就倒在地上了！屋裏只有我和崔姐姐，妾百口莫辨，可是老爺您想想，我真要害她，至于用這麽拙劣的手段！”
“你住嘴！”沈大老爺咬牙道，“我判了多少案，有不少就是這種故意迷惑人的拙計手段，為的就是要麻痹人心，讓人覺得他不該有那樣的舉動！”
沈大老爺說的又是實話，何況崔姨娘懷的是身孕。她是妾室，又沒有兒子，興許一胎就夠就母憑子貴的，她應該是百般呵護着。
王姨娘睜着淚眼，覺得許多個日夜共枕的男人陌生極了。
他就真的全憑一句話，就斷定了她害了崔姨娘，可是她沒有啊。她有兒子，她的兒子馬上就被記做嫡出，她何必再多此一舉。誰人不知夫人是讨厭崔姨娘的，就算崔姨娘生了兒子，沒有夫人點頭，那就是庶子！
越不過她兒子去的！
王姨娘心裏一片冰涼，往後坐倒，眼淚不停地沿着下巴滴落在地面，石板地上漸漸顯出小灘的水跡來。
馮氏見王姨娘這樣，是有憐惜的，她知道這事疑點重重。但要從哪個點下手，她得想想明白。
一道小小的身影卻是突然沖上前，拉着王姨娘的胳膊要她起來。
“姨娘，你沒有犯的錯，你為什麽要求他，他不相信你……”琇瑩激動地臉通紅，眼角也發紅。“他不信你，你再求他，他也不會相信你！”
琇瑩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小小的身子也在不停顫抖着，臉上是叫人震驚的悲色。
她觸景生情，想到了自己死前的一切。她也是不斷哀求着，求着李慶昭相信，可是他相信了嗎？！這些男人，心是偏的，就永遠不會向着你！
王姨娘被她拉扯着，傻傻看着她，那個樣子好像是被琇瑩出格的言辭吓住了。可她心裏卻是一片風暴，琇瑩的話一針見血，讓她心髒劇烈的疼，那疼痛再慢慢被掰碎一點點化作憤怒。是啊，一個人不願意相信你，那就是不會去相信你，滿嘴的情話也不過是哄一時。
她怎麽到現在才看清啊。
琇瑩還在拉着王姨娘，要她站起來。明明答案呼之欲出，崔姨娘懷有身孕兩月不說，一說就孩子就沒了，哪裏真有那麽巧的事！而且她身邊的丫頭還鬼鬼祟祟要過什麽藥……屋裏還都點着濃香！
琇瑩猛地想起當初花園看到的事，焦急去看向馮氏。
小姑娘早在不知不覺中已落了淚，馮氏這時也理好思路，看向把拳頭捏得死死的沈大老爺：“老爺，有兩件事，我不得不說……”
021弟弟
馮氏緩緩開口，沒有阻攔琇瑩硬将王姨娘拉了起來。
沈大老爺深吸了口氣，忍耐也快要到極致了。
“一是方才窈窈說的，崔姨娘有孕到滑胎事事太過巧合。二是崔姨娘既然懷了身孕，為何還在屋裏點着濃香，她是有過生養過的人，會不清楚這些避諱？還是說，這一切巧合，都是她知道肚子裏的胎兒保不住？！”
馮氏一針見血，甚至推翻了沈大老爺剛才的判斷。
不是崔姨娘不疼愛這胎，是這胎可能根本保不住！
沈大老爺面對馮氏這犀利的分析，一時沉默了下去，他整顆心都在撲通撲通跳着。
不說別的，他才剛從崔姨娘屋裏出來，這幾日也天天過去，他是知道崔姨娘屋裏一直點着香。
沈大老爺突然有些不太敢往下想。
王姨娘已被琇瑩拉了起來，眸子裏的眼淚已經幹了，面無表情立在那。沈大老爺一顆就怎麽都平靜不下來。
馮氏知道一面之詞并不能完全就洗清王姨娘的嫌疑，她喊了芯梅進來，正想吩咐事情時，琇瑩紅着眼眶走上前。低聲在她耳邊道：“娘親，我要去找那個婆子，我想知道那個婆子究竟給了什麽東西。”
女兒才八歲，方才是顯得很激動，如今整個人卻都極為平靜。似乎一瞬間變得內斂。
她所說的也是馮氏正要去做的，馮氏想了想，女兒雖沒見過那婆子全貌，但去看看也總比她瞎找有收獲。遂點了點頭，幫她擦了擦眼角，然後輕聲吩咐芯梅，目送一大一小的身影離開。
馮氏吩咐事情就是特意避開沈大老爺的，他很想知道大女兒跟個丫頭是要做什麽去，可又張不開口問。只能是憋着一肚子火和不安繼續坐着。
外邊天已經快全黑，芯梅拿着燈籠要到長房下人住的倒座房去，她心裏琢磨着怎麽樣能不驚動人。琇瑩看着西邊亮起的長庚星，停下了腳步。
“芯梅，不用去倒座房，我們到門房那去。”
啊？
芯梅茫然地看着她，琇瑩已轉了步子，往前院去。那日她沒有看到婆子的樣子，但看到了婆子的衣袖。
那個衣着不是在內宅的伺候的布料，內宅伺候的都是細布，像芯梅這樣的綢緞都有的。興許那婆子是外院的，或者就是看門的！
這樣才會要在花園遞東西，看門的那更是有機會拿到東西遞進來！
琇瑩有着自己的想法，匆匆要趕往門房，沈君笑要給沈老太太請安去，兩人在游廊上就撞着了。
“你這是要上哪。”沈君笑看她身邊只跟個芯梅，喊停了她。
“三叔父。”琇瑩神色嚴肅的行了一禮，“我要到門房查些事。”
門房？！
“這時候去幹什麽。”他嘴裏說着，人已經牽上她的手，那樣子是要和她一塊兒去了。
琇瑩對沈君笑沒什麽好隐瞞的，将事情經過和想法都說與他聽。芯梅聽得處處緊密的安排，詫異得張大了嘴，她們姑娘這真的才八歲嗎？很多都是她沒有想到的。
沈君笑已聽四安說了長房的事，只是沒想到琇瑩居然要親自去查，他的大嫂也放任她。
不過她的聰慧确實叫人要大吃一驚。
沈君笑思索着，跟她走了一趟。
門房那些人向來狗眼，雖不置于會為難小丫頭，但唐塞糊弄什麽的，可就不好說了。
有了沈君笑的加入，确實也是要事辦半倍許多，有些事琇瑩還沒開口問，人就先倒豆子似的，事無巨細。
雖然聽了一堆廢話，但琇瑩要查的還是查到了當日看各處府門的人名，剔掉時間段不相同，就餘三個。
沈君笑朝芯梅道：“不必偷偷摸摸的問，直接叫人綁起來問。”他不好插手長房的事務，也只能是給意見。
這些人都是府裏的老人，偷偷摸摸的肯定問不出來，她們都是人精，強勢一些抓一起威吓兩句。估計還坦白得快。
芯梅會意，轉身去辦差了，沈君笑又與琇瑩說：“為什麽不去把朗中也叫回到府裏問問？”
朗中？！
問朗中有什麽用，反正是滑胎了。
琇瑩透過燭光看他清峻的側顏，見他說完也是沉思的樣子，琇瑩眉心一跳猛地就站起來。
“謝三叔父提醒！！”
說罷就要往外跑，沈君笑一把拉住她，“外邊黑，你這也不怕走到溝裏去。我送你回去。”這小丫頭以前也是這樣說跑就跑的性子？！
琇瑩無言反駁，雖然家裏不會有溝，但确實現在是天黑了。
崔姨娘那，也在注意着長房的動靜。
打探了一番的素雪回到屋裏，看了幾眼在床上捂出一額汗來的崔姨娘，輕聲道：“姨娘，老爺進了嘉馨院就一直沒出來，這個點了也沒有傳飯。有一點奇怪的是芯梅帶着大姑娘去了前院。”嘉馨院跟個鐵通似的，素雪也只能是打探到這些了。
崔姨娘一聽果然不滿的皺起了眉頭。
這和沒說有什麽區別？！
但她也是個聰明人，這點不尋常就嗅出不對，遂問道：“那王姨娘呢？”
“王姨娘也還在，先前一直有哭聲，後來就沒有了。”
嘉馨院竟然那麽平靜，都這麽一大會了，王姨娘應該要被關起來才對。
崔姨娘這邊思索着，從康寧院請安回來的沈琇憐進了來，看到床上的崔姨娘就先紅了眼，“姨娘你還疼不，祖母讓我帶了好多的補品回來，要你好好養身子。那起子的小賤人，祖母說斷不會放過的！”
嬌嬌的女兒來了，崔姨娘也就沒再想，柔聲哄她：“姨娘沒事，過不久你就要有弟弟了。”
沈琇憐奇怪地看着她，弟弟不是沒了？怎麽又有弟弟了。
崔姨娘朝她笑，眼底是得色：“以後祥哥兒就會到我們這來，你父親親口說的，以後祥哥兒可就是你弟弟了。你要好好和他相處……”
祥哥兒？！
沈琇憐臉色一變，張嘴就嚷嚷：“我不要祥哥兒做我弟弟，沈琇瑩喜歡他，我不喜歡！！而且他還是那個王姨娘的兒子！”
崔姨娘聽着臉色就沉了下去，她正要斥女兒兩句，素娥打聽到了最新的消息，跌跌撞撞跑了進來。
“姨娘！不好了，陳婆子被綁到了嘉馨院！”
022禁足
沈大老爺從來沒有像眼下這種感覺。
整個人像是進了蒸鍋裏一樣，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又像是掉進了滾燙的油裏，翻來滾去的不得安生。
他跟前站着三個婆子，兩個緊挨着怒視其中一着藏藍粗衣的，那婆子拼命磕頭嘴裏喊着饒命。
馮氏抱着琇瑩坐在沈大老爺另一側，兩人皆是面無表情，立在堂中的王姨娘也很安靜。若是細看，能看到她唇角翹起的譏諷弧度。
這個陳婆子給崔姨娘遞了女人月事時喝的止痛藥。
一個要喝止痛藥的人，居然會懷孕，還滑胎？！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沈大老爺還沒從震驚中回神，芯梅帶進來了一個下人，是家裏的老管事了。他見着沈大老爺先行禮請了安，禀道：“老爺，夫人，你們讓小的去尋那家醫館已人去店空，據說這藥店早一個月就不出診了。說是回了老家。”
沈大老爺根本沒有人讓人去找什麽醫館的人。可聽到這，他也明白管事的說的是什麽……給崔氏診出有孕，又診出她滑胎的那個郎中，就是假的！
那管事的是琇瑩借了父母的名義差使出去的，此時她聞言就笑了。還真是和她三叔父想的那樣，崔氏連懷孕都假的！
如若只有這個陳婆子的口供，崔氏大可以說這是給以後用的，哪知懷孕了。如今，她倒還要看崔氏怎麽辯！
馮氏也是心裏敞亮的，拍了拍琇瑩的手，仿佛是在她做得好。
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