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榮哲家的私人飛機在香港機場備降的跑道和客機不同, 是香港航空中心為私人飛機專設的。
許棉在成田機場沒見幾架私人飛機, 還心想這世界上富豪畢竟少,到了香港下來一看, 觸目全是私人飛機,跟在商場的地下停車場一樣。
榮哲跟着下來,擡眼一掃, 樂了,指着不遠處旁邊那架:“那好像是李家的。”
許棉不解:“李家?”
榮哲:“香港能有幾個李家, 李嘉誠的李呗。”
許棉:“……”
一臺黑色豪車從遠處駛來, 緩緩停在了他們面前。
司機從車上下來, 隔着車頭朝榮哲用粵語道:“少爺。”
許棉側頭看榮哲。
榮哲笑笑,擺擺手:“唉,別這麽看我,我家事業版圖還沒擴充到香港,小姨家在這邊而已。”
許棉訂好今天來香港, 坐客機也是下午到, 落地時間剛好就是這會兒, 師父師母說好了來接, 差不多也該到了。
她要去前面航站樓,榮哲家的車便順路送她過去,同上車的還有霍江逸和霍江縱。
霍江逸能理解榮哲為什麽來香港,好歹小姨在這裏,就當年前走親戚,霍江縱上什麽車?
他難道不是打雞血湊熱鬧來的?
湊熱鬧的人不就該熱鬧湊完了轉身走人, 難不成還要跟着他們上島?
坐在後排的霍江縱淡定地開口道:“你不回去過年,今年這個年我也一樣回不去,現在那邊都以為我和你為了許小姐打了一架,我這個婚結不成了、地拍不了了,我怎麽也得掩人耳目地做做樣子,讓他們以為我氣得年都不過、家都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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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榮哲,霍江逸款款微笑:“你可以坐你的私人飛機去美國。”
霍江縱也微笑:“私人飛機年末送去保養了。”
霍江逸:“不坐飛機還可以坐高鐵,海南人民歡迎你。”
霍江縱:“我對椰子過敏。”
被夾在後排中央的榮哲擡手抹了抹左臉,又反手擦了擦右邊,嘆了口氣:“這要是身邊坐兩個女孩子為我争風吃醋該多好。”
私家車只能走航空中心這邊的特殊通道,隔壁機場走不了私家車,只有擺渡車,許棉中途下車,拿了行李上了特意過來接她的擺渡車。
走前她站在豪車後排的窗戶邊勸道:“我走了,你們別吵架更別打架啊,快過年了,和平共處,可以?”
三個男人肩挨肩坐在一起,側頭看過來,齊齊點頭,目送許棉上了擺渡車。
擺渡車開走,榮哲家的車也調頭往回開,從另外的通道離開航空中心。
車內,榮哲目視前方,左邊的霍江縱抱着胳膊看一邊,右邊的霍江逸懶懶地坐着看另外一邊。
沒一會兒,三人的手機響的響,震的震。
三人動作整齊劃一地伸手掏口袋摸手機。
許棉:“你們沒吵架吧?”
“沒有。”
“沒有。”
“沒有。”
許棉:“那你們拍一張合照我看看,面帶微笑的那種。”
三人:“……”
榮哲嘆口氣,調出照相機,橫放了伸展手臂舉起來:“來吧,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早拍早結束。”又接着道:“放心,不用你們真的笑,我投資的一家美顏照相軟件出的新功能,豬嘴都能給你們調了笑出花兒來。”
時間湊得很巧,許棉成功在機場大廳出口處和沈長青夫婦彙合。
夫妻倆是提前一天到的,已經在這邊住了一個晚上,知道他們要來機場接許棉,沈長青久居香港的好友特意讓兒子過來陪同接人。
這位大小夥兒不是別人,就是當初那位借口帶許棉出來玩兒卻把她一個人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太古廣場、還欠了她錢至今沒還的“哥哥”。
這“哥哥”叫池霆,比許棉大幾歲,早年是顆長拐的歪脖子樹,不好好上學還叛逆,曠課、早戀、打架沒少幹,誰都管不住,近年才好了一些,子承父業,也做起了古董生意。
許棉還沒去海城的時候聽師父師母提起過他,說他現在還可以,以前混不吝,倒是混出了一些頭緒,年紀輕輕人脈便廣,已經可以繼承他老子的事業自己挑大梁了。
可惜再怎麽誇,許棉對池霆的印象也非常不好,兩年前甩她在太古廣場的梁子她一直記到今天。
以至于上了車,師父師母示意她客氣一些喊一聲“哥哥”,她直接面帶笑容地在後面不冷不熱地叫了一聲:“池總”。
沈長青沒當回事,以為兩個小輩鬧着玩兒,師母疑惑地看了許棉一眼,示意她怎麽能這麽叫。
池霆在後視鏡裏一掃,哼笑,聲音爽朗地應了一聲:“诶!許妹妹,好久不見啊。”
許棉轉頭,默默對着窗外翻了一眼。
今天是許棉去海城後一家三口第一次重聚,沈長青夫妻不免話多,問工作問生活,問這個問那個。
許棉能答的都答了,不太好答的比如同事好不好相處這種就直接說“好相處”。
其實好不好的,夫妻倆看都能看出來,尤其是這紅潤的面色和閃閃有神的目光,一看就知道在外面過得還不錯,不是能裝出來的。
夫妻倆放了心。
許棉自己也松了口氣。幸好,幸好沒問太細。
結果拆臺的跟着就上了場。
池霆開着車,聽了一耳朵,忽然道:“我最近和海城那邊也有些生意往來,你們那家拍賣行叫什麽?說不定我還知道。”
許棉看向前面,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位大哥話裏的惡意——
他故意的!
許棉淡定道:“我覺得你不會知道。”
池霆又在後視鏡掃了一眼:“沒關系,說說看,現在不知道,聽你說了也就知道了。”
又笑笑:“我聽叔叔阿姨說你們公司福利還不錯,我也想知道是海城哪家拍賣行。”
沈長青夫妻二人,一個是老師,不懂這些,一個久退老家深宅養老,多年不問古董圈的生意,他們雖然也操心,但養成了信任許棉的習慣,聽她說好,見她也的确不錯的樣子,便沒有深究什麽,十分放心。
可池霆子承父業,生意從香港做到內地,時不時還出國撈點油水,不可能不清楚內情。
許棉來之前,他在家裏聽長輩聊天聽了一耳朵,當時就覺得不對,剛剛再聽她親口說,處處是漏洞。
如今用工成本很高,在藝術品拍賣這個行業裏,錢不算多好賺,正規拍賣行給普通員工開出的工資并不高,也沒聽說海城哪家拍賣行能承擔包吃包住的用人成本。
她還說她月薪過萬?
拍賣行的瓷器部門除了給小領導過萬的薪水,哪個工作才幾個月的普通員工能有如此高薪?
丹舟這樣規模的藝術品拍賣公司都沒有做到。
她撒謊。
本來也不關他的事,誰讓她剛剛諷刺似的喊了他一聲“池總”?
被叫池總當之無愧,可她什麽語氣。
于是池霆也故意來了這麽一手。
許棉心知他是故意的,默默從後排湊到兩個座椅之間,臉上帶笑。
池霆感覺到了,開車,不方便回頭,默默道:“怎麽了。”
許棉:“阿姨叔叔還好嗎?”
池霆懶懶道:“好啊,都好。”
許棉點點頭:“那看來你最近沒再瞎談女朋友。”說着把上車後從屁股後的座椅縫裏摸出來的東西放到了扶手箱上,又語重心長道:“收好呀,萬一叔叔阿姨看到了,誤會你,引起不必要的家庭矛盾,那多不好啊,是吧。”
扶手箱上,四四方方的紅色包裝杜蕾斯熱情似火地折射着車內尴尬的氣氛。
沈長青夫妻:“……”
池霆:“……”
許棉靠坐回去,得勝中幾不可聞地輕哼一聲,又對着窗外翻了一眼。
呸!
師母拉她的胳膊,眼神示意她摸到就摸到,拿出來幹嘛,那東西又不是能擺上臺面的,拿出來多尴尬。
副駕的沈長青假裝沒看不到,扭頭看窗外。
池霆默默伸手撈了那片杜蕾斯塞進扶手箱裏,這一路再沒廢過話。
池家在香港的新房子位于尖沙咀,繁華之地,面朝維港,春暖花開。
許棉來香港之前就一條薄裙一件外套,下飛機的時候收起了外套,此刻一路開進鬧市,時不時在車裏曬點陽光,更覺熱了。
當天天氣也好,白天氣溫有20度,室外更覺得熱,車外行人穿的都是薄衫。
臨近春節,島內春節氣氛也很濃,處處張燈結彩,游客來往,商家打折促銷。
許棉看着窗外,雖然是異地過年,心底卻格外地期待。
師父師母說話的間隙,她摸出手機,悄悄看了一眼農工群。
榮哲發了一張除了自己在笑其他兩位全都沒有表情的大合照。
轉頭就在群裏怒噴投資的軟件公司臭不要臉:“說好的豬嘴都能調出一個自然的微笑呢?年末了就這麽框老板?”
許棉将那張合照點開放大,手掩着,低頭悄悄看:兩兄弟面無表情的大頭照如出一轍,一左一右架在榮哲腦邊,跟兩只沒有靈魂的西瓜一樣。
她忍了又忍,沒有笑出聲,唇角憋着笑地勾了勾。
恰逢紅燈,車子停下,池霆一直沒聽到許棉的動靜,下意識回頭朝後看了一眼,剛好看到她低頭的樣子,還有埋首中唇邊藏不住的笑意。
他回頭,想了想,意味深長地在心裏輕哼。
有臉說他?
她自己不是一樣?
也是,早不是小丫頭了,好歹都20了。
他20的時候,港妹都泡了一圈了。
尖沙咀是娛樂盛地,又毗鄰維多利亞港,和中環、灣仔隔岸對望,購物商場、高端酒店無數,可見其間繁華。
許棉對香港的印象一直是道窄車多樓高,尤其是那種六十七層的高樓,仰視而望,有如龐然巨物矗立眼前。
許棉連國內小高層都沒怎麽住過,來香港幾次都對這邊的建築風格覺得很迷,尤其是臨港的兩岸,高樓矮樓錯綜期間,鬧市區住吵雜的要命,卻還是天價豪宅。
比如池霆他們家,六千多港幣的房子,一百六十平,四室兩廳,超級大豪宅。
以前許棉對比香港本地,看過人家的鴿子樓,聽說一家三代七八口住在十幾平的房子裏,便接受了一百六十平豪宅的概念。
然而在戴過霍江逸那十克拉的粉鑽、坐過榮哲的飛機、和霍江縱讨論過億為單位的拍地款之後——
尖沙咀地标似的高樓在她眼裏就有點配不上“豪宅”這兩個字了。
她也不是鄙視誰,純屬過往經歷豐富了自身“奢華”的眼界。
坐在車裏,擡眼看池霆他們家的高樓,神情十分淡定。
過了幾秒,忽然聽說這次是住池霆家裏。
等等,不是住酒店嗎?
她疑惑地看向師母,師母道:“你池叔叔說家裏夠大,房間也夠,就還是讓我們住他家裏。”
家裏?
家裏!?
許棉怔然,頓了頓,道:“這樣不好吧,太打擾了。”
車速放緩,池霆回頭看了看她,笑笑:“沒什麽打擾的,歡迎你啊,許妹妹。”
住池家不住酒店,她晚上還怎麽偷偷出來?
總不能讓她男人一個人在酒店吧!
許棉沉住氣,緩了緩,對身邊道:“師母,我還是住凱悅吧,反正離得也近,就樓上樓下,很方便的。”
師母:“本來是要住凱悅的,你池叔叔一家熱情邀請我們住新房,也不好意思駁人家對吧。”
許棉壓了聲音,掩唇道:“太麻煩人家了,我們去住,加起來就是六個人。”
師母:“也是……”
池霆忽然道:“家裏是有點小了,許棉妹妹多擔待,或者這樣,我住出去,你睡我房間,這樣會寬敞不少。”
許棉立刻道:“不了不了,哪有客人來了讓主人住出去的道理。”
池霆:“沒關系,這不要緊,就怕你在內地住慣了寬敞的大房子,看不上我家裏小門小戶。”
許棉閉了嘴。
許家雖然沒落,以前好歹是大戶,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什麽話該挑場合說,都是許奶奶從小教過的。
池霆一句“小門小戶”形容自家豪宅,說好聽了是自謙,說句不好聽的就是當着她這個所謂的大戶門楣後代的面自諷。
話是及其難聽的,也非常不給雙方面子。
師父師母都在,這池家也是他們的好友,她不好讓關系本來很好的兩家一起下不來臺面。
所以池霆這麽說,她便直接不吭聲了,不再堅持住出去。
池霆開着車去地庫,也見好就收,順坡下驢地緩緩道:“況且現在這個時間,也是酒店旺季,很多內地的攜家帶口來過新年看煙花,你去凱悅也沒有房間。”
到了這裏,再感覺不到兩個小輩不對付那就真是心太大了。
師母打圓場,按照往日的習慣,扮紅臉:“是啊是啊,棉棉你就聽你池霆哥的,家裏住住吧,而且他們房子地段真的特別好,你上去看就知道了,海景房,整個港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視野特別好。”
沈長青不動聲色地瞥了開車的池霆一眼,跟着淡淡道:“女孩子是得矜持一點的,住酒店一來雙方都方便,二來畢竟是個小丫頭,不好在男人紮堆的地方住。”扮白臉。
又道:“你當哥哥是好意,她肯定懂的,也不是真要拒絕你,只是不好意思解釋是怎麽回事。你年長一些,多擔待。”
這次換池霆不吭聲了。
都這麽說了,他還能怎麽辯。
得了,也閉嘴吧。
師母立刻又對許棉道:“還不快給你池霆哥哥道歉。”
許棉立刻心領神會地接過劇本:“池霆哥,對不起。”
池霆重新挂起微笑,客氣道:“沒有沒有,這有什麽該對不起的,大家一起過年,要開開心心,不說這些。”
師母:“對對對,不說這些。”朝許棉使了個眼色,讓她不要在這個問題再多言:你想出去住本來沒什麽,車裏說什麽,等會兒上去有你師父跟你池叔叔悄悄一嘀咕,他還能強留你,本來就是個芝麻點兒的小事情,搞得兩邊難堪何必呢,人家是主我們是客,一起過年,難道還能翻臉嗎?
許棉想想也是,到底是自己沒忍住,一見就杠,她雖然不喜歡池霆,但池家夫妻待她一直很好,她也很尊重他們,的确沒有必要鬧這麽難看。
等上了樓,見到了池家夫妻,兩家人其樂融融。
許棉長相出挑,兩年前亭亭玉立,兩年後再長開一些更是漂亮。
池母見了眼睛一亮,拉着許棉上上下下地看,又誇又贊,格外熱絡。
池霆也一改在車上的态度,還親自領着許棉在朝向維港的落地玻璃前介紹了一番。
而名鑄的整體結構也很特殊,落地玻璃呈弧形,大面不間斷,一直從客廳延伸到房間,角度也沒有遮掩,視野非常開闊,窗戶盡頭還有一面內嵌鏡,照着室外的維多利亞港,将海景延伸到屋內。
池霆正要邀她去房間看看裏面的海景,許棉忽然道:“衛生間借用一下。”
池霆伸手示意一個方向,許棉飛快地說了一聲謝謝轉身跑了。
進了衛生間,她立刻滑屏解鎖發消息:“凱悅住不了了,這邊太熱情了,邀我們一家人住家裏。”
發過去才意識到暈了頭,竟然發在了群裏。
沒來及撤銷,有了回複。
男朋友-霍江逸:“小區叫什麽?”
閨蜜-榮哲:“喲,看來這家人住的不小。”
娘家人-霍江縱:“尖沙咀,臨港,五十層以上高樓,能看海,豪宅,離凱悅近,我記得只有一棟。”
閨蜜-榮哲:“名鑄?”
男朋友-霍江逸:“我馬上上來。”
許棉:“?????”
等等,她才說了一句,他們這就猜到了?
還有這句“我馬上上來”是幾個意思?
閨蜜-榮哲:“算了,我晚上也住那兒吧,我晚點過去,先去看看我小姨,吃個下午茶。”
晚點過去?
娘家人-霍江縱:“我剛好就在。”
剛好就在?
???????????????
許棉的人生,曾經是見到別墅豪車名表也淡定的,可現在,她真的懷疑自己和這些富二代是不是活在一個空間位面。
你們在香港批發團購的豪宅?
她震驚地面向馬桶,在群裏發了半個屏幕的問號。
榮哲秒回:“名鑄嘛,都叫這個名字了,當然很有名。”
又道:“現樓開盤我小姨就喊我媽來買的。霍家好像是老太太買的吧,我記得是兩套複式,樓上樓下。”
許棉:“………………”
等許棉從衛生間出來,全然是一副懷疑人生的表情。
還傻傻地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這邊房子很好買嗎?”
池霆正在等她,聞言不急不緩道:“這是豪宅項目。”
許棉露出一個艱難的表情:“對啊,豪宅啊,這還能随便買嗎。”
池霆覺得她這話有點搞笑:“普通人一輩子仰望,我家這種發點橫財的扯了膽子才敢買,還是貸款,富豪當然就很随意了。”
說着指指樓上:“只有富豪買得起。”
富豪。
對啊,她對那三位有什麽誤解,人家是富豪,當然買得起。
許棉重新淡定下去,趁兩家人說話沒人留意她的時候,又摸了手機出來,默默換掉了四人群的群名。
工農兄弟一家親。劃掉。
新群名:富豪富豪富豪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