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法語
清晨六點,遠方黯淡的天色剛剛擦出一抹淺紅色的光。
紀珊珊閉着眼睛摸索着桌面,按掉了鬧鐘。她頂着一頭淩亂的長發迷迷糊糊地爬下床,簡單洗漱之後,從書房裏摸了本專業書,來到陽臺上反鎖上門,開始練習自己的發音和口語。
一小時後,房間裏傳來周謹航說話的聲音,似乎在跟什麽人講電話。
“嗯,把項目資金抽調回來。反正那邊一時半會兒也不着急,我先把窟窿填上。月底準備開工了,一大堆人等着拿錢吃飯呢,再拖下去我跟施工單位交代不了了。”
房門從裏面被拉開,周謹航穿着一身居家服來到客廳,先給自己倒了杯水。他踏上地毯,看着陽臺上抱着書的紀珊珊挑眉一笑:“這麽刻苦?”
紀珊珊抱着手裏的書走進客廳,漫不經心道:“我今天要去報名,不在家吃了。早餐還有小餅幹和牛奶,你自己弄一點,我先走了。”
周謹航撇撇嘴,默默放下了杯子。
以前珊珊還圍着他轉的時候,投喂的都是醬排骨這類的葷菜,可是後來她漸漸變冷淡,食物就變成了素菜,現在倒好,徹底連菜都沒有了。
小餅幹确定能吃飽?
“等等。”
周謹航叫住她:“你去哪兒報名?”
她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響起,周謹航瞥了一眼來電顯示,付震東三個字紮得他眼睛疼,肚子裏又是一股無名火。
他伸手挂斷了電話,轉頭沒好氣地沖她道:“不許去。”
紀珊珊穿衣服的動作僵了一秒,她擡眸看着他,一雙水汪汪的杏眸裏面透着倔強。不想跟他這種不知輕重、幼稚的人浪費時間,她低着頭直接往門口走。
可周謹航快她一步擋在門邊。
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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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謹航,”她跺跺腳:“讓我出去。”
“給你兩個選擇,”周謹航伸手比出兩根手指:“要麽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家,要麽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幹什麽?”
周謹航一笑,看來她這是選擇和他一起去了。
“當然去報名。”
周謹航理直氣壯地撐着門框:“怎麽,機構是你家開的,只許你學習就不許我學習了?”
紀珊珊無奈。
他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只要到時候別給她搗亂就行,其他的她不想管,也管不了。
只是付震東……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周謹航遠遠就瞥到付震東的車子停在公寓樓下。看那個男人一身西裝革履文質彬彬的模樣,他輕輕皺了皺眉。
陰魂不散。
見到周謹航跟在後面,對方顯然也詫異了幾秒。紀珊珊很不好意思地笑笑,跟付震東解釋:“忘了提前告訴你,我同學他也想去機構看一看,所以我就……”
付震東有禮貌地為她拉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沒關系,一起來吧。你們都來報名我求之不得。”
紀珊珊剛要上車,被身後的周謹航一把拽回了身後。他緩步走上前輕輕推上了車門,轉身對付震東笑道:“上車就不用了,哪有老師親自來接學生的,你可真是太客氣了。”
付震東看着面前比他小了9歲的周謹航,擺出一副沉穩淡定的模樣:“除了師生關系之外,我和珊珊還是朋友。接送這種小事,不用太放在心上。”
“那可不行,”周謹航臉上的笑容扯得更大,語氣卻始終是涼涼的:“為人師表還是要有為人師表的樣子,越了界總不是什麽好事。我的車今天正好在這兒,不如你前邊帶路吧,我們跟着你。”
沒等付震東點頭,周謹航直接把紀珊珊拉到自己車前,塞進了副駕駛位。
紀珊珊依舊不放心,提前給他打預防針:“周謹航,我不管你因為什麽要跟着我來,但是到了那裏你不能搞破壞。同傳對我來講很重要,不亞于你的籃球知不知道?”
周謹航瞥她一眼,輕笑:“知道了,說好去學習的,對吧?”
“嗯。”她點頭。
他搞不搞破壞要看她表現,還有那個付震東是不是肯知難而退。
周謹航心滿意足地坐上車,順手點開了車載音樂。
ZAYN的《Like I Would》,明亮而充滿活力的搖滾舞曲節奏充斥着整個車廂,十分符合他審美的音樂風格。
車窗漸漸降下,窗外涼爽的晨風吹起她耳畔的發絲。紅日從遠方的天際完全升起,萬丈光芒鋪展在前方寬闊明亮的公路上。
周謹航擡手放下遮陽板,順手給自己鼻梁上架了副彩光墨鏡。車子平穩地在公路上轉彎,周圍的景色快速向後倒去。
一路上,有紅色标牌的加油站、各式各樣的店鋪超市、挺拔高大的行道樹……
走出城市,進入遠郊。
寬敞的大路筆直伸展向遠方,順着前進方向向兩邊極目遠眺,是加州中部的沙漠地帶。平時這裏人煙稀少,視野開闊,倒是兜風出行的好地方。
說起來,她和周謹航兩個人這樣出遠門還是第一次。
汽車呼嘯而過的時候,會卷起地面的沙塵,前面付震東的右車燈閃爍着,提前給他們轉彎做出提示。
周謹航嘴角彎起一抹弧度,腳下狠踩油門。
“珊珊,坐穩了,我們超過去。”
銀色的跑車像在荒原上飛馳的獵豹一般驟然加速沖刺,飛揚起一路的塵土。原本在他們前面的付震東不得不升起車窗阻擋沙塵。
車廂裏的音樂換了一首又一首,不變的是那種激情高亢的搖滾重金屬風格。
前方空曠遼遠,他們的車在大道上一路狂奔,80邁,100邁,120邁,140邁,随着速度表的數字不斷攀升,那種驚心動魄的感覺也随之而來。
輪胎軋過路上的巨大石塊惹來一陣劇烈的颠簸,紀珊珊抓緊安全帶驚呼一聲看着前窗玻璃。
靈敏的跑車落地很穩,幾乎沒有給她身體造成什麽太大的沖擊。可是心裏,紀珊珊莫名覺得刺激暢快。
幾秒後,付震東的車已經遠遠被他們甩在身後了。
“噗。”紀珊珊忍不住忽然笑出聲,她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這麽開心,只是超個車而已。
大概只是覺得好玩。
紀珊珊轉頭道:“你走在他前面,怎麽找路?”
周謹航不以為然:“反正就這一條路,等不認識了再放他過去呗。要不是因為這地方太不好找,我才不會跟在他屁股後面開車,慢得像驢車似的,難受死了。”
紀珊珊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心,不跟他争辯什麽,繼續轉頭欣賞窗外的景色。
兩小時後,兩輛車一前一後轉進校園停車場。付震東從車上下來,帶路走在最前面,“就是這裏,直接上三樓。我先帶你們看看環境。”
上了樓之後,是接待大廳。
會客沙發上有幾位工作人員正在為來報名的學員準備資料,詳細講解上課安排等具體事宜。
接待廳後方是一個長長的拱廊,拱廊連接的另一段是一排排寬敞明亮的大教室。紀珊珊透過窗玻璃朝裏面看去,很多學生帶着耳機,嘴裏不停地在說着什麽。
課桌旁擺放着一個個黑箱,學生們伸手從裏面随機挑選出翻譯題目,然後做幾分鐘的準備,走上講臺去複述翻譯內容。
“感覺怎麽樣?”付震東轉過頭來看着她,嘴裏說的卻是法語。
她愣了一下,還以為付震東是在考她,連忙用法語回道:“氛圍挺好的,我想在這裏學習的話一定會很開心。”
他點頭微笑:“滿意就好。”
用的依舊是法語。
周謹航惡狠狠地瞪着面前風度翩翩的男人,他們說什麽呢,可惡他聽不懂法語。
付震東似乎覺察出了他的窘态,幾不可見地提了提唇角,眼神略帶戲谑地掃過他,像是刻意挑釁似的。
接下來的觀光時間裏,兩人全程法語對話,周謹航像是被完全屏蔽了一樣,傻乎乎地跟在旁邊,目光緊鎖在兩人身上,不放過他們的任何細小表情變化和一舉一動,似乎他認為,只要這樣做就能聽懂法語了似的。
操!他們倆到底說什麽呢!
“珊珊,”看到付震東終于走在了前面,周謹航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樣伸手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問:“你倆剛才說什麽呢神神秘秘的?”
“幹什麽你。”她嫌棄地拍開他的爪子,“周謹航,你不要搗亂。”
他不悅,理直氣壯高聲道:“誰搗亂了?”
周謹航這一嗓子,惹得還在房間裏上課的學生們紛紛側目。紀珊珊連忙伸出手指在唇邊作噓聲狀,“你小點聲,人家都上課呢。”
他平複着心裏的無名怒火,沒好氣地開口:“你們剛剛說什麽,我聽不懂法語。”
紀珊珊無奈地搖搖頭:“他在給我們介紹這裏的環境和學習要求。”
“再說了,你懂點事行不行。人家用法語考我,我說中文合适嗎?”
“啧,有什麽不合适的?”周謹航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咱們三個都是中國人,說中文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不遠處,付震東負手轉身,看着還在原地糾結的兩人,漫不經心地開口:“珊珊,走了。”
“來了來了。”
紀珊珊應和了一句,又擡起頭來認真地和面前焦躁不安的男人對峙:“來之前你可是保證過的,不給我搗亂。反正大家就是閑聊,也不是什麽重要話題非聽不可。周謹航,你就忍一忍。等我簽好合同報了名,就結束了。”
忍?從來只有別人忍他的份,他什麽時候需要忍別人了?
周謹航看到紀珊珊一副哄孩子的表情,心裏就更火大了。好歹他也比她大一歲呢,這麽小心翼翼的跟着還不是怕她被別人騙了,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他們不讓他聽,他偏要聽。
掏出手機,下載好一個翻譯軟件。周謹航帶好耳機,快步追了上去。
接待大廳的布藝沙發上,三個人相對而坐組成一個三角形。付震東把報名資料遞給他們兩個一人一份,指着上面的培訓時間用法語道:“我們一般分期培訓,新來的學生都有一周免費的體驗課程。每期的培訓費分開來交,方便大家做機動調整。”
“一期大概多久?”她也用法語。
“你就說總共培訓多長時間多少錢吧。”周謹航用翻譯軟件識別了兩人的對話,然後自己用中文。
席間,接待廳的工作人員端着三杯咖啡走了過來,看着他們三人奇怪的對話模式,輕輕皺眉:“Albert,這是你朋友?”
付震東:“是啊。”
“你們三個都是中國人?”工作人員又問。
付震東:“是啊。”
“那幹嘛不用中文?”工作人員狐疑地打量着他們三個,看到周謹航手裏的翻譯軟件更是瞪大了眼:“你們本地人溝通,還用得着翻譯軟件?”
紀珊珊:“……”
小哥放下咖啡,端着托盤一頭霧水地走遠了。
付震東咳嗽了兩聲,化解尴尬。他直接點了點資料最下方的收費總計欄,半晌才發現紀珊珊的臉上出現尬色,猶疑着沒有下筆簽字。
付震東道:“珊珊,如果覺得為難,可以先交一期,我給你友情價。”
她遲疑:“呃……”
“用不着。”
聽到友情價這三個字,周謹航心裏直惡心。
他粗暴地打斷他們,搶過紀珊珊手裏的筆直接勾了全套培訓課程,龍飛鳳舞地簽上他的大名後又把筆扔回桌上,嚣張地對付震東道:“我和珊珊一起,全期全款。你現在就安排分班吧,我們倆先感受一下課堂氛圍。”
等付震東走遠了,一名工作人員領着他們兩人來到班級裏。還沒到上課時間,學生們陸陸續續地往裏走。
紀珊珊找了教室最中間的座位坐好,從随身的包裏掏出筆記本、書籍還有幾支筆來依次在桌上擺好。
周謹航坐在她身邊,看了看身前空空蕩蕩的桌面,不動聲色地從她桌上扒拉了一支筆過來。
然後,一只不安分的魔爪又偷偷伸過去去偷她的書。
“啪--”紀珊珊壓住他拿着書的手,轉頭氣鼓鼓地看着他:“放開,這是我的書。”
他悻悻地收回手,酸唧唧道:“一本破書你那麽寶貝,大不了我就不看呗,我不看也能學會。”
紀珊珊看着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輕輕提了提嘴角。恐怕周謹航到現在還不知道,接下來等着他的會是什麽樣的考驗:“你知道一會兒上什麽課嗎?”
“上什麽?”
“法語。”
“法語?!”周謹航一個激靈,“為什麽又是法語?”
他真是恨死這個語言了。
聽也聽不懂,說個話那個發音簡直就像得了慢性咽炎似的。
紀珊珊無奈:“你自己都不看是什麽語種就簽字進來,周謹航,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他撇撇嘴,很嫌棄地瞥了一眼她手裏那本法語書。然後雙臂彎曲作枕,将那支剛剛順來的筆摟在臂彎裏,扭頭睡過去了。
反正他也不是來聽課的,只要珊珊不再跟那個老男人接觸就好。
紀珊珊:“……”
這節是翻譯課,鈴聲響起的時候,付震東換了身白色襯衫,手裏捏着一摞翻譯資料走進教室。
同傳翻譯筆譯、口譯都要抓,最基本的要求是學員在規定時間內将資料內容譯為目标語言。
付震東發了一份英文資料下去,随機抽點學員進行翻譯訓練。
“Nicholas,你來完成這部分的翻譯。”
話音落下之後,教室裏鴉雀無聲。等了半天都沒有人起身回答問題,周圍的學生們開始左顧右盼,不停尋找着這位名叫Nicholas的學生。
“不會沒來吧?”
“應該是新學員,上次沒聽過這個名字。”
“他人呢?怎麽還不起來回答?”
“……”
在學生們交頭接耳的私語聲中,付震東面色鐵青地走下講臺,緩步來到周謹航身邊,忍着脾氣又叫他:“Nicholas,課堂不是讓你來睡覺的。”
周謹航還是沒反應。
“周謹航。”紀珊珊壓低聲音叫他,“周謹航別睡了。”
他真是沒救了,第一天上課就睡覺。紀珊珊沒辦法,直接丢了支筆過去,正好砸在他後腦勺上。
“咚”地一聲,聽得紀珊珊都覺得疼。
“靠,誰這麽不長眼?”
周謹航捂着腦袋直起身子,睡眼朦胧地環顧四周尋找着兇手,然後他擡頭看到了站在身旁的付震東。
又是他。
付震東冷道:“起來,翻譯一下這部分內容。”
周謹航一邊伸懶腰,一邊妖嬈地站起身,手裏拿着那份資料,眼睛落在最上面的那段英文上,下意識開口直接翻譯成了中文:“我作為這次會議的發言人,對于Uber打車軟件背後所體現的互聯網經濟發展的……”
“停。”
付震東擰起眉頭:“我是要你英譯法,不是要你說中文。”
課堂裏傳來陣陣低聲竊笑。
紀珊珊臉上臊得紅了起來,手心裏面全是冷汗。這個活寶,果然是來給她丢人的,她現在真的後悔了。
早知道是這樣,早上就不該帶他出來。
周謹航盯着資料愣了幾秒,忽然輕松地笑了起來:“付老師,我不會啊。”
付震東此刻已經有點生氣,索性直接把那份法語翻譯答案扔在他懷裏,冷聲命令:“那就念出來,讓大家都聽見。”
周謹航看着那張紙一臉迷茫,好像還拿反了,他又把紙換了個方向,然後支支吾吾地開口:“呃……Je,Je su……is le?呃……”
不會的音節他要麽說英語,要麽直接漢語拼音,硬生生把一句完整的法語念成了四不像。
周圍傳來同學們的哄笑聲。
紀珊珊不忍直視他,直接把頭埋進書裏面去了。
付震東的臉則徹底黑成了鍋底。
雖然從周謹航聽他們說話的反應不正常時起他就知道,這個學生可能法語聽力不太好。可是付震東沒有想到,他是完全一點基礎都沒有。
簡直就是來混日子。
“行了,別念了。回去把翻譯抄十遍。”
周謹航放下資料,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他的目光裏積聚了一些冷意,盯着面前的男人,冷冰冰道:“你知道我來幹什麽,聰明的話最好別惹我。”
付震東的笑容不達眼底:“抱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裏是課堂,我是老師你是學生,你這種擾亂上課秩序的行為,我有權利開除你。”
“你……”
周謹航忍下心裏那股怒氣,他好不容易才混進來,要是真這麽被踢出去了那心血豈不是都白費了?
于是下一秒,他又換上那副沒心沒肺的表情,輕輕拍了拍付震東的肩膀,算作安撫:“付老師別生氣嘛,我抄行了吧,明天再附贈一份課堂檢查,都給你送去怎麽樣?”
作者有話要說: ZAYN的《Like I Would》歌詞很應景,有興趣大家可以去聽聽哈哈哈~寫到現在基本天天英文歌沒斷過,培養氣氛我也是很認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