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醉酒
夕陽漸落,燙金色的陽光勾勒出遠方地平線起伏的輪廓。
酒吧外的霓虹燈箱亮起,流暢隽麗的花體英文閃着五彩的光芒,在這煙灰色的夜色裏靜默地招攬着來來往往的顧客。
“您好,您點的血腥瑪麗。”
紀珊珊微笑着把血色雞尾酒輕輕放在顧客面前,順手在旁邊的餐單上勾了一筆:“還差三道菜,您稍等。”
“珊珊,”大廳裏另一位侍應生叫她:“205六紮啤酒你給送一下,已經在催了。”
“知道了。”
她轉進後廚取了一個碩大的黑色托盤,又從置物架上拿下六個啤酒杯,動作娴熟流暢,顯然已經做過無數次。
每到這個下班的時間點,都是酒吧最忙碌的時候。耳邊充斥着餐刀切菜時密集的鈍響,廚房另一邊的主廚站在鍋竈前正叽裏咕嚕地給幾個廚師指點着煎牛排的火候和步驟,聽起來氣急敗壞的。
整個空氣裏充滿了各種菜品混雜的神奇味道和熱火炙烤的悶熱。
“叮叮--”
傳菜口的鈴聲響了兩下,外面傳來侍應生無奈的聲音:“卡3退菜,要的不是惠靈頓,你們能不能看好再做。”
小廚師手腕一抖,廚具應聲落地。主廚的咒罵斥責聲比剛才更響亮了。
紀珊珊接好啤酒,兩只手端着托盤快步走出了後廚,她三步并作兩步轉上了樓梯,輕輕扣響了包間房門。
“不好意思打擾了,您點的酒。”
昏暗的房間裏煙霧缭繞,天花板上幾盞DJ頻閃燈亮着,在房間牆壁上打出滿天星的燈光效果,刺耳的音樂震得人鼓膜發痛。
房間裏總共六位客人,4男三女。她走進去将酒水一一放在漆黑光滑的大理石桌面上,手即将收回去的瞬間,被人按在了杯子上。
Advertisement
紀珊珊錯愕擡頭,和面前男人眼神交彙的瞬間,被他灼熱的目光燙了一下。
“周謹航,你怎麽在這裏?”
周謹航打量了她幾秒,冷冷嗤笑:“你關心嗎?”
紀珊珊想起來,上午她離開賽場以後直奔酒吧,一直忙碌到現在,都還沒來得及問他比賽的事。
“你今天比賽怎麽樣,贏了嗎?”
周謹航向後靠在寬大的沙發上,伸出手臂将身邊一個大濃妝的女人明目張膽摟在懷裏,像是跟她示威似的嗆聲道:“你還關心我比賽?你又不喜歡,這麽勉為其難裝得不難受嗎?”
旁邊的女人窩在周謹航懷裏沖她挑釁地笑了笑,滿臉看好戲的表情。她一頭棗紅色的秀發披散開來,身上濃重的香水氣味萦繞整個房間。就着昏暗的燈光,紀珊珊認出了她,這就是那天她在海灘上見到的那個女人。
紀珊珊直起身子,将桌面上的黑色托盤抓在手裏,看着周謹航摟着別人嬉笑的樣子,臉上的平淡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縫。
指甲刮劃托盤底部發出難聽的噪音,她站在原地咬了咬唇,心裏湧起一陣濃濃的失望。
“……我沒有不喜歡,你不想說就算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話落,她以最快的速度打開門逃出這個噩夢般的房間。站在房門外,她看了看空無一人的走廊,努力擡頭讓眼眶裏的熱流流回心底。
再怎麽樣也不能在這裏失态。她還要工作呢,天大的事情下班以後想也不遲。
下了樓,她坐在吧臺後面的小凳上神情疲倦。好像剛才經歷了一場惡戰一樣。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沒有讓自己在周謹航面前洩露了情緒。可是坐在這裏,腦子裏全是周謹航抱着那個女人的畫面,他對她笑,還給她倒酒。
她從來沒有見過周謹航溫柔的一面。她甚至不知道,原來他面對別的女人可以笑得這麽開心。
“珊珊,發什麽愣呢,205的甜品你給送一下。”
侍應生沖她打了一記響指,把一小碗水果冰沙放在了吧臺桌上。
“等等,”她叫住侍應生,“那個……我還是不上去了,你去送吧。我幫你看着樓下就好。”
“那怎麽行?”
侍應生一攤手:“裏面的顧客點名只要你服務,我也沒辦法。”
紀珊珊雙手插進頭發裏沉默了好半天,擡頭的時候手指撥亂了整齊的秀發,幾绺發絲垂下來,長度剛好到唇邊。
她緩緩深出一口氣,把唇邊的頭發吹得飄了起來,然後不情不願地起身,端着那杯冰沙上了樓。
周謹航,你到底想幹什麽。
周謹航等了半天,才看見她緩慢推門走進來,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目光裏的灼人烈焰愈發滾燙。
這是紀珊珊第一次駁他的面子,他辛辛苦苦去給她送票,她怎麽就能連看都不看一眼。想起昨天她那番自己不開心的說辭,周謹航更加肯定,她以前對他好的一切都是裝的。
不喜歡籃球,不喜歡和他在一起,不喜歡他的游戲,還有很多很多東西。既然過得這麽不開心,那還裝那麽久幹什麽,總是一副受害者忍他讓他的模樣,他想想就覺得生氣。
明明他才是那個順着她脾氣的,三番兩次主動求和的人。
他怎麽能在一個女人面前跌份跌成這樣。
要冷淡也是該他冷淡。她怎麽有資格理直氣壯跑到他面前來端架子?
“冰沙好了。”
紀珊珊放下杯子頭都沒有擡就想溜,手掌握住門把手的瞬間,身後傳來了周謹航冷漠的聲音。
“站住。”他道:“我說你可以走了嗎?”
紀珊珊面向房門閉了閉眼,幾秒鐘後轉過頭去淡淡開口:“你還有什麽需要?”
周謹航目光淩厲,唇邊浮起一抹惡劣的笑容,“我需要你一直站在這裏給我們服務。”
說着,他的手又摟過身旁的艾薇兒,在她清麗誘人的笑聲中捏起她的下巴,在那柔軟的唇上印下一吻。
周謹航就是要讓她看清楚,他并不是非她不可。沒有她,他一樣可以過得逍遙快活。
“對不起,”紀珊珊咬着唇,靠着牆壁的纖瘦身體在小幅度地顫抖着:“這層還有別的客人,我不能總是待在這裏。”
周謹航戲谑地看着她,“好啊,那你去吧。不過記得給我做碗面上來,晚上還沒吃飯呢,一直餓到現在。別偷懶,我能嘗出是不是你做的。”
“知道了。”
她拉開門,掩唇跑了出去。
來到後廚的時候,大家都還在焦急地忙碌着。主廚是一個胖胖的男人,濃眉高挑,胡子幾乎爬滿了半張臉,像一片濃密黑色的鐵絲網,把他肥厚的雙下巴遮擋在裏面。
交涉了半天,主廚終于同意單獨分給她一個竈來做飯。紀珊珊知道周謹航在整她,可她不知道自己又哪裏得罪了他,惹得他非要在大庭廣衆之下給她難堪。
面下到鍋裏,水面上浮起一片白色的水沫。其實她不用這麽費盡心思的,周謹航正在氣頭上,會不會吃還難說。
她站在竈臺前糾結了半天,最後還是卧了個雞蛋進去,又把蔬菜洗好切段備用,從後廚師傅那裏借來了肉湯,又加了些調味品進去熬成鹵汁,最後淋在面上。
這樣的仔細耐心,僅僅只是因為周謹航那句“晚上沒吃飯,一直餓到現在。”
面端上桌的時候,周謹航冷冷地瞥了一眼,并沒有要動筷的意思。旁邊的艾薇兒看了看那碗面,皺着眉頭輕蔑地笑了笑。
她等了半天,只見他緩慢站起身,彎腰把牆邊的垃圾桶拎了過來,然後端起那碗面直接倒了進去。
周謹航的動作很慢,像是刻意要她欣賞這一幕似的。倒完之後,他把碗一扔,擡頭笑着看她,語氣輕飄飄地吩咐:“再去做一碗。”
“噗。”
身旁的艾薇兒忍不住笑出聲來,她手指繞着耳邊的卷發,附和道:“再去做一碗啊,Nicholas說話你沒聽見嗎?”
她轉身出門,腳下的步子更快了。心裏的情緒就要到達臨界點噴湧而出,可是紀珊珊依舊一聲不吭,硬生生把它壓了下去。
何必呢,何必跟他賭氣呢?
直接離開不好嗎?
她沖進廚房,又開始重新做面。
她要看一看,周謹航今天究竟能瘋狂到什麽程度。她絕對不會在這種時候選擇退縮,就算他不開心,也不能用這樣的方式拿她取樂。
誰都不能。
不就是做飯嗎?她做就是了。
第二碗熱騰騰的面端上桌,不到五秒鐘就進了垃圾桶。
周謹航坐在沙發上,面前的酒杯空了,可他依舊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指着面前的杯碗道:“再去做一碗,順便把這些空杯加滿。”
周謹航的酒越喝越兇,等紀珊珊第五次跑上來的時候,他面前的六個杯子又空了。這次房間裏只剩下他一個人,之前還在嬉笑打鬧的人全都不見了。
大概是看出他今天并不是來喝酒狂歡的了吧,這種事情大家唯恐避之不及,好好的夜生活,總不能因為一個人心情不好就攪和了。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她每次推開門都期待他能結束這種毫無意義的游戲,可是周謹航這次似乎鐵了心要整她,一只垃圾桶裝滿之後,他又換了另外一只。
“重做。”
“重做。”
“重做……”
周謹航在房間裏獨自喝悶酒,看着她一趟趟地跑進來,原本眼中那一點零星的期待也在他一次次的打擊下消失不見。再後來,紀珊珊臉上幾乎沒有了什麽表情,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把面倒掉,默默拿着手裏的碗出門。
他們兩個什麽話也不說,一個瘋狂地喝酒,一個麻木地做飯。
周謹航不懂,他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低聲下氣過,他始終覺得,自己該考慮該反思的都已經做到了。
道歉,送禮物,說好話,送票……
這些事情裏哪怕有一件,紀珊珊能給他一個臺階下,他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整了她一晚上,不僅來時那股怒氣沒有發出去,反倒現在更加堵心了。
今晚的第十碗面端上來的時候,紀珊珊臉上已經出現了明顯的疲倦。她深靜的目光注視着他手裏的面,紅唇緊緊抿着,雙手垂在身側攥成拳,緊了又松不停地切換着,像是竭力隐忍着什麽。
周謹航端起碗的瞬間擡眸,看到她眼裏晶瑩的淚珠簌簌墜落,在昏暗的房間裏摔落地面。
碎裂,靜默無聲。
他的手停在半空,良久。
終于還是放了下來。
長夜未盡,透過包間的小窗可以看到外面的熹微星光,隐約閃爍。
周謹航沉默了很久,緩慢起身走到她面前。原本明亮的目光此刻有些迷離,帶着幾分醉酒的微醺。
他溫熱的氣息萦繞在她鼻間。
“服嗎?”周謹航問:“還給我甩臉色嗎?”
她低頭看着地面,沉默不語。
周謹航一只手撐在牆壁上,冷笑道:“離了你,我照樣活得很好。我從生下來的那一天,身邊就不缺人喜歡。”
“珊珊,”周謹航捏起她的下巴,看着那張淚痕未幹的柔弱面孔,繼續道:“我沒有那麽多耐心,你不要挑戰我的底線。”
紀珊珊哽咽了半天,擡起滿含水汽的雙眸注視着他冷漠的臉,顫抖出聲:“我喜歡你有錯嗎?”
她已經很努力地在壓抑自己了,壓抑自己去迎合他的時間、他的喜好、他的一切。可是周謹航永遠不知滿足,最近她總是夢到他站在雲端之上,任她如何呼喊奔跑也還是沒能追上。
周謹航的要求總是那麽高,她真的好累,好疲憊。
“沒有人說你錯。”周謹航厲聲反駁:“可你不能用你的感情來綁住我,懲罰我。”
他想到回到從前,以前的紀珊珊溫柔體貼,他可以跟她說好多好多自己的事情,說他的比賽,說他的感情。
可是現在,她用冷淡将他拒之門外。
這段時間以來,周謹航為了他的公司、項目和比賽殚精竭慮地奔波。在項目上他需要小心謹慎,步步為營;球隊比賽他是隊長,需要擔負起一隊人的期望。
只有在她這裏,只有面對她,他才能有片刻的放松。既然她喜歡他,為什麽連這一點小小的要求都不肯施舍給他?
周謹航:“我們兩個會走到今天,都是你咎由自取。我給了你無數次的機會,給了你那麽多的耐心,你看過一眼嗎?”
紀珊珊啜泣道:“你給我的都是你不要的東西,錢、禮物……周謹航你缺這些嗎?我只是想靜靜守着自己的感情,守着自己的一點心思陪在你身邊,這樣的要求很過分嗎?”
她眨眼淚落,“我沒有綁住你,也沒有想要懲罰你。可是你不能把我最後的尊嚴都奪走。”
“我是個人,不是你予取予求的附屬品。我也會傷心、會疲憊,你懂不懂?”
她到現在還在責怪他,周謹航心裏窩火,他眉頭緊鎖,撐在牆壁上的手垂了下去。
不過是網絡上的幾張照片和無聊的诋毀而已,她為什麽就能那麽在乎,現在就連外人都基本記不得幾周前的事情了,她還是不肯放過他。
“予取予求?附屬品?”
周謹航冷笑出聲,“對,你就是我的附屬品。我想怎麽用就怎麽用,想什麽時候用就什麽時候用。”
話音未落,他的手已經開始撕扯她的衣服。紀珊珊下意識往門邊躲,又被他用力拽了回來。
“周謹航,你放手。”
衣扣崩裂的聲音響起,紀珊珊整個人慌了神,雙手用力地想要推開他,卻無濟于事。
她和周謹航比起來,力量太弱了。
這個男人生起氣總是不管不顧,橫得像頭牛一樣,她根本拗不過他。
周謹航唇邊帶着點惡劣笑容,手上的動作更加蠻橫:“珊珊,你跟我睡了多久,嗯?現在想起來跟我談尊嚴,早幹什麽去了?”
“放手,你放手!”
“我就是對你太好了,才會讓你騎到我頭上來給我臉色看。”
周謹航借着酒勁,把心裏的怒氣一股腦地往外倒,全然不顧紀珊珊的反抗,他低頭湊上去,直接一口咬在了她的鎖骨上。
“疼……放開我。”
兩人從門邊滾到了沙發上,紀珊珊被他壓着起不來,心裏又難過又害怕,手臂胡亂推搡着。
她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忽然覺得自己好悲哀。
為什麽會鬧成這樣,真是太難看了。
桌面上啤酒杯裏還有些橙黃色的酒液,紀珊珊掙紮着探身過去,伸手抓起酒杯朝着周謹航奮力一潑,酒水盡數潑灑在他臉上。
他下意識閉眼,手上的動作一頓。
“你瘋了?!”
周謹航甩着腦袋低聲咒罵,看到她起身心裏又是一陣無名火,他抓着她的胳膊直接把人正面朝上掀了過來。
“呃……”
紀珊珊手腕一痛,她擡眸看着頭頂高大的身影,眼淚再次決堤。
也許是心裏壓抑着太多痛苦,她甚至感覺不到身體上的痛,臉上的淚水越來越多,怎麽也擦不完。
“你放開我,好疼。”
頭頂上方的男人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依舊投入在當下的事情上,豆大的汗水順着他的臉頰滴落在她的胸膛。
窗外,星月皆隐。
黑洞洞的窗口外,無邊黑暗。絕望得讓人一眼望不到盡頭。
紀珊珊的雙手顫抖着攀上他的後背,在他發燙的肌膚上劃下一道道深紅色的指痕。
那交叉糾纏的殷紅,是她的血淚。
這就是她愛了七年的男人。
愛到極致,盡是傷痕。
這場發洩不知持續了多久。
她只記得自己在噩夢中睡去,又在噩夢中驚醒,周謹航還在繼續。
天邊出現點點熹微的晨光,身邊的男人沉沉睡去了。周謹航眉頭輕簇,一只手緊緊握着她的,英俊的面容上透露出幾分不甘和悵然。
紀珊珊看着遠方漸亮的天空,輕輕靠在他起伏的胸膛上。聽着他律動有力的心跳聲,她輕輕提了提唇角,收起滿目疲倦,露出一個微笑。
苦澀而淺淡。
“周謹航,我快要撐不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沒網好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