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公訴
夜幕降臨,一盞橘黃色的暖燈照亮房間。糅合着排骨香味的水汽從高壓鍋蓋的通氣孔裏争先恐後擠出來,借助高溫産生的推力,一股腦兒全撞在竈臺上方的天花板上。
濃郁的香氣碎裂,化作無數肉眼不可見的分子四散漂浮在空氣中,充滿了整間屋子。
收汁步驟完成,紀珊珊把香氣四溢的排骨放在餐桌上,拿起手機拍了張照片給周謹航發了過去。
【排骨做好了】。
長久以來一直都是她在這段關系裏面不斷妥協、退讓,從來沒有奢求過周謹航會願意主動付出什麽。
可是經過這次的綁架,紀珊珊忽然發現其實周謹航并沒有想象中那麽不近人情。如果不是他那天當機立斷,她現在也不可能安安靜靜地坐在家裏。
紀珊珊只想認認真真感謝他一次。
所以她其實更想問的是:“什麽時候回家來”,可是握着手機字斟句酌了半天也始終沒能把心裏的話輸進去。
周謹航的姐姐突然出現,肯定會參與到這件事情裏來,也不知道他們現在談得怎麽樣。
她此刻能做的只有等。
半小時後,周謹航的短信姍姍來遲,只簡單的一個字:【忙】。
再次見到周謹航,是在開庭當天。
關于M大鳳凰籃球隊隊員協同啦啦隊員綁架她的事件,已經交由公訴方起訴并由法院審理判決,按照美國刑法幾名參與綁架傷害的學生均被判處有期徒刑監-禁。
涉案的家屬向紀珊珊墊付了醫藥費、誤工損失費等一大筆資金後,這件事情就此塵埃落定。
而周謹航,公訴方就他将五人打成重傷行為的合法性提出質疑。就現有證據顯示,周謹航所代表的黑鷹籃球隊與鳳凰籃球隊的糾葛始終沒有解決。
鳳凰被禁賽的結果近一步激化了二者之間的矛盾,公訴方認為,刨去鳳凰隊員刻意綁架傷害紀珊珊的校園暴力行為不談,周謹航在地下倉庫多次主動挑釁、毆打對方的行為已經超出救人所需的必要程度,雙方的鬥毆兼具主觀上的故意性,故不能阻卻其違法性。
Advertisement
沈麗娜跟着律師跑前跑後好幾天,交了一筆保釋金,總算是将周謹航的自由暫時保住了。
這最後一點面子,不僅關乎他個人,更重要的是他背後的家族,無論如何都要保下來。
11月18日,上午9時,關于指控周謹航故意傷害致人重傷一案正式在市區法院開庭審理。
紀珊珊第一次走進異國他鄉的莊嚴肅穆的法庭。大廳的桌椅地板呈現醬棕色,帶着幾分沉重的威嚴感。
法官所在的審判席位置位于大廳前部正中央,控辯雙方分列其左右,正對着它并列而設的是證人席和鑒定人席。
審判庭範圍外全部為旁聽席位。
陪審團總共12個人,六男六女坐在二樓的隔間裏,眼前一扇透明的落地窗玻璃做牆,樓下的審判過程一覽無餘。
法官是一名黑人女性,她身著黑色法袍走上審判席位,神色淡漠的臉上自然流露出不怒自威的氣質。
庭審正式開始。
公訴人:“陪審團的女士們先生們,我現在獲準作為公訴人向你們進行所謂的開場陳述。”
紀珊珊望向審判庭內被告席上沉默的周謹航,手裏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幾天不見,他整個人憔悴了很多,面色盡顯蒼白,受傷的手臂由于長期彎曲吊着,褪去了血色,只有皮下的青筋依舊突兀地顯露鼓起。
身邊坐着的Jason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兔子,放松點。”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松開了緊握的手掌。
“我接下來所說的并不是此案中的證據,當然也不作為辯護意見。證據來源于案件當中的證人和展示物。開場陳述的目的僅僅在于,簡單明了地預示大家,公訴方希望這些證據能夠證明什麽。”
公訴人環視了全場,又道:“我們并不企圖讓所有人在看到第一份證據以後,就對案件的真相形成固定的看法。所以,請你們時刻保持頭腦的開放性,直至聽完所有的證據。”
“首先,讓我們回到11月12日的中午。我們希望證據能表明,在當天中午大概12時30分至50分之間,Nicholas正拿着他打棒球常用的實心棒球棍,走在從M大運動場去往C區地下倉庫的路上。”
公訴人:“我們還希望證據可以表明,在Nicholas進入倉庫之後主動對鳳凰的其中一名球員實施了暴力。”
紀珊珊聽得雲裏霧裏,一時十分迷惑皺起了眉頭:“Jason,他們為什麽不直接說明具體證據和情況,這樣繞來繞去的是在幹什麽?”
什麽叫做“希望能表明”?
Jason壓低聲音,在法官眼皮低下公然評價道:“你想要怎麽直接說?說Nic有罪嗎。他們生怕自己的措辭和之後證人的證言相似,那會對陪審團産生不好的影響。”
“哦。”紀珊珊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公訴人:“……同時這些證據還将進一步表明,Nicholas在與鳳凰五名隊員争執鬥毆,直至致使對方重傷的全過程中具有主觀上的故意。”
“……”
公訴人:“我的陳述到此為止,希望這将有助于陪審團理解那些獲準你們評議的證據。”
冗長的開場陳述結束,法庭霎時安靜下來,旁聽席上傳來陣陣窸窣的響動。周謹航微微轉頭,目光掃過旁聽位上的每一個人。他的父母和家人,還有老師和他球隊的隊員。
最後是紀珊珊。
這短暫的一瞥,她讀出了周謹航目光裏許多不能言說的情緒。誠然,現在的形勢對他很不利,但一個人的本心并不會因為外在形勢的改變而迫使自己屈服。
周謹航的目光裏常年裝着一座活火山,裏面時刻噴薄他的熱忱和傲骨,還有對邪惡力量的不屈服。即便現在那火焰似已偃旗息鼓,可內部的熾熱溫度依舊可以燒融一切。
開庭之前白律師多次叮囑過他,要他在法庭上行事說話都低調一些,不要給陪審團留下目中無人的糟糕印象。
周謹航配合得還算可以,他今天一身落魄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經過“精心打扮”出來的效果。
任何一個人因為被指控有罪而走上法庭的那一刻心裏都不會開心,周謹航心裏更多的則是無法宣洩的委屈和憤懑。
紀珊珊明白他在想什麽,也知道硬要強迫他這樣風風火火、直來直去性格的人像個“乖寶寶”似的坐在這裏聽着他們打嘴仗有多麽痛苦。
所以那轉瞬即逝的一眼之後,他牽引着紀珊珊的目光又看向對面正襟危坐的公訴人,然後兩人再次對視,周謹航平淡無波的目光裏似乎浮起了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
“怎麽了?”紀珊珊揚了揚眉梢,用眼神發出無聲的詢問。
周謹航欠了欠身子,裝出一副受傷的虛弱樣子,眼神裏的光漸漸明亮起來。
兩人目光再次相對的時候,他更是放肆地,把平時裏那副嘲弄別人時才會有的情緒,像擠牙膏似的,一點一點緩慢從深褐色的瞳孔裏釋放出來,那眼神仿佛在說:“他放屁。”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公訴人了。
這副衰樣果然是裝的,這個男人從小無知無畏,面對挑戰和挫折時的好奇心和熱情遠遠大于恐懼。
法官:“請展示你的第一份證據,公訴人先生。”
審判庭後方牆面上碩大的投影幕布徐徐下落展開,探照燈亮起,幾張圖片出現在人們的視線裏。
公訴人:“我所展示的1號證據,是鳳凰五名隊員的驗傷報告以及Nicholas的指紋與其在現場所使用的棒球棍上的指紋比對鑒定。”
公訴人:“首先請大家看第一張圖片,這是鳳凰隊隊員Liam·Grant後腦的鈍器擊打傷痕。經痕檢部門鑒定,此處傷痕系遠程投擲棒球棍所形成。我們再來看第二張,這是隊長Paul·Trevino右側面頰處的暴力擊打傷,經後續鑒定,我們在他牙齒邊沿提取到了屬于Nicholas的少量破損皮屑組織。”
“接下來是第三張圖片,系隊員Luka……”
公訴人把五位隊員的傷痕程度,受傷原因闡述完畢之後,他簡單對以上證據作用進行了歸納總結:“正如我們所見,五名隊員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毆打傷害,且均已經達到了重傷級別。”
“鑒于現場勘察結果及相關證物,我們可以肯定地說,Nicholas是此次事件當中的加害人,鳳凰隊五名隊員重傷的損害結果與Nicholas的損害行為之間存在無可争辯的因果關系。”
公訴人:“故我們認為,故意傷害的客觀條件至此已經成立。”
紀珊珊擡頭看着那些猙獰觸目的照片,心裏仿佛堵了一塊巨石。她想要替周謹航争辯,卻又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這樣抓心撓肝、隔靴搔癢般的感覺,讓她坐立不安起來。
不僅是她,周謹航家人的臉色也很不好看。沈麗娜摟着一位中年女人,那女人40上下的年紀,看着十分年輕。可是此刻她不斷用手帕拭着眼角的淚水,一雙眼睛紅腫着,卻依舊凝視着周謹航。
天底下大概只有為人母的女人才會在這樣的時刻露出如此心痛不已、肝腸寸斷的表情。
庭審繼續進行着,公訴人展示的第二份證據是一段錄音。
播放開始,裏面傳出周謹航憤怒急躁的聲音:“不就是個獎杯嗎,你覺得我在乎這個破銅爛鐵的玩意兒?”
這不是……!!
周謹航的瞳孔倏地放大,是那通電話,比賽之後他打給Jeremy理論的那通電話。
為什麽會被錄了音呢,是Jeremy幹的嗎?
“……随便吧,所有的處分我自己背,我認行了吧!你們怎麽決定我不幹涉,但是我告訴你,這事兒沒完。”
“那隊傻鳥要是哪天栽我手裏,我絕對打得他們滿地找牙,到時候希望你還能像現在這麽淡定地秉公處理……”
一段錄音播放結束,全場鴉雀無聲。周謹航實在想不通為什麽,Jeremy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害他?
他自認為,自己組建球隊以來除了鳳凰隊幾乎沒有得罪過什麽人。可Jeremy不屬于鳳凰。
周謹航閉了閉眼,腦海裏忽然飄過一個想法。他奮力地抓住它,從頭到尾仔細審視了個遍。
不對,也許他還得罪過別的什麽人--奇跡職業籃球俱樂部。
如果Jeremy是俱樂部的人的話,那一切就解釋得通了。不管球賽背後的推手是誰,得罪了俱樂部的球隊,也就必然會有遭到他們反擊的一天。
周謹航終于深刻地明白什麽叫做“牆倒衆人推”了,周圍的朋友一個接一個地誣陷他、背叛他,他現在都要開始懷疑自己這操蛋的倒黴人生了。
旁聽席上的Jason洩憤似的擡腿沖着空氣空踹了一腳,不能大聲喧嘩,他只好刻意壓着嗓子出聲:“靠,Nic這個大嘴巴真是絕了!”
Jason:“兔子,你說真的罪犯,也沒見哪個在殺人之前就滿世界宣揚我要殺人的吧,這不智障嗎!”
紀珊珊看着遠處周謹航一臉難以置信的驚詫表情,整個人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很想控制好情緒,可是越控制,心裏就越緊張。
心跳的聲音如擂鼓,每一下都沉重地敲擊在她的胸腔裏,偌大的法庭她只感覺到壓抑,這裏的氛圍幾乎快要讓她喘不過氣來。
公訴人先是證明了周謹航傷害的客觀行為和結果成立,現在又想借此來說明周謹航主觀上也存在傷害的故意。
若是他成功了,那豈不是下一步就可以合證周謹航的罪名成立了麽?
公訴人:“法官閣下,我請求傳喚我的第一位證人,Jeremy·Caffrey。”
紀珊珊啞然,他竟然來作證?
Jason徹底生無可戀地趴倒在桌上。
紀珊珊道:“Jeremy不是我們這邊的人嗎?周謹航上次說,禁賽的決定還是他做出來的呢。”
Jason無奈:“誰知道是不是私底下拿了人家球隊好處了,這些渣滓。”
法官:“為了保證當庭證人證言的獨立、不受幹擾,請所有其他證人暫時離開法庭。”
休息室裏彌漫着熱咖啡的香氣,紀珊珊端着一杯咖啡站在窗戶邊,看着樓下川流不息的人流車流,漸漸咬緊了嘴唇。
原本秀麗舒展的眉頭又擰成結,陰霾的心情如遮天蔽日的濃雲,橫亘在心頭,久久不能消散。
這一次,到底還有沒有贏的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 只是想寫個辯護玩兒哈哈哈哈,你們千萬別聽我對案件的瞎扯淡。現實裏這種事情估計預審以後就出結果了,哪至于鬧到法庭上去。怪只能怪周謹航這個惹事的倒黴體質實在是太衰了哈哈哈哈哈!!!!
最近我有點水逆,就不想讓男主一切順利ヽ(`Д?)?
下章正式開始辯護,麽麽噠!